嬤嬤說,女子一生最重要的一日便是出閣之日。
鳳冠霞帔,明豔照人,輕移蓮步被教養嬤嬤扶著登上喜轎,於熱鬧笙簫嗩吶吹吹打打中在漫天璀璨煙火映照下奔赴未知的未來。
然而我對那日唯一的記憶便是滿眼深深淺淺的紅與不絕於耳的喧囂。
一大清早於睡夢之中被人吵醒,開臉時頰上細細絨毛被線颳走之時的微癢與疼痛讓我眼中噙滿了淚,青絲被盤成華麗高髻,戴上沉重的綴珠穿玉鑲金鳳冠,鳳尾金步搖上銜著的翡翠滴子輕輕碰撞發出悅耳脆響。
華貴大紅袍服將我層層包裹起來,我就像一隻脆弱的蠶,被包在厚重的繭裡,透不過氣來。
嬤嬤往我手中塞了一個平安果,金絲紋龍鳳呈祥的大紅蓋頭便自頭頂蓋下來,我的世界便只剩下了這深深淺淺的紅。
轎輦悠悠搖著,叫人昏昏欲睡,可是嗩吶爆竹聲響一直吵嚷著,又叫人無法入眠。
忽的停了,有人撩開轎簾伸手扶我朝前走,喜氣洋洋柔聲叫我擡轎跨火盆,過馬鞍。再接著便有人往我手中送來一條紅色綢布,我牽著一頭,另一頭是朱樉,他引著我朝堂內走,領我拜過高堂天地。
一切都恍然若夢,直到被嬤嬤扶著坐在牀榻上,喧鬧的樂聲離我遠了,四下靜下來,我聽見身下壓碎的桂圓乾果的殼破碎時的細微聲響時,才突然意識到,我此時究竟是在做些什麼。
是的,我便是出嫁了。
自此日起,自此時起,我便是朱樉之人了。我會成爲王府側妃,我會爲朱樉誕下麟兒,我們會相濡以沫,攜手終老。
我的臉忽然毫無徵兆的燙得厲害,不過我沒什麼好怕的,今日臉上勻了極厚的胭脂,應是瞧不出我的羞澀。
我便靜坐在牀邊,時間彷彿靜止了一般,再不流動,丫鬟婆子們都告退了,爲我輕輕掩上門,留我一人在內。
實在是累極了,頭上冠佩實在是太也沉重,脖頸上戴著的銀絞絲長命鎖簡直快把我脖子勒斷了,自早上晨起時便一直空著肚子,如今應是落夜時分了,餓得發慌。
手中平安果散發著香甜的氣味,色澤誘人,在昏暗燭光下閃爍著微微的亮光。
若是在平日,我定要不管不顧地癱在牀榻之上,掀了鳳冠,除下厚重衣裳,衝著手中平安果大咬一口,然後用地毯式搜索將錦被下鋪著的乾果全吃了。
然而今日不行,今日我是新嫁娘,怎麼也得讓朱樉看見我衣冠端整美豔動人的模樣。一輩子也就這麼一次,便忍忍罷。
可從未聽說過有人一日不吃便餓死了的,也從未聽說過女子新婚之日被累死了的,但是我相信,若是此次我順心而爲,明日各家閨秀都會聽說王府側妃因爲出閣之日失德被休之事。
我強忍著各種不舒服,端莊坐著,小心翼翼一擡腳,才發現腿都麻了。
曦兒若是出嫁,她必定會比我坐得端莊許多,也定會比我更像側妃樣子。我好容易才安撫好的心又開始酸澀起來。
我
正心痠痛楚著,卻有人推門進來,我臉一燙,感覺全身汗毛都豎起來了。
來人正是朱樉,身後跟著端著各類物事的丫頭婢子,嬤嬤道,“請王爺用如意秤挑喜帕,稱心如意。”話音未落頭上大紅喜帕便被掀開,我終於重見光明。
前來搭救我給我光明的大英雄朱樉一襲大紅袍服,袖口襟口盤金紋,長身玉立,眉目含笑,華貴不可逼視。
他坐到我身邊來,在我耳邊輕聲道,“你今日真美。”
我臉一紅,一下子忘卻了他所有罪責,意在掩飾羞赧哼哼輕聲道,“是麼,這麼厚的胭脂,等下子人散了我就要洗掉。”
朱樉輕輕一笑,氣息噴到我臉頰上,柔聲道,“隨你喜歡。”
我的臉燙的幾欲燒起來了,嬤嬤過來將我倆袍腳打上結,道,“願王爺王妃永結同心,白頭偕老。”
有婢子託著盛著青瓷細腳酒盞的朱漆托盤過來,嬤嬤道,“請王爺王妃共飲合巹酒。”
朱樉拿過一杯遞給我,自己也取了一杯,環過我手,與我相視一笑,共同抿下對方手中佳釀。
嬤嬤婢子們便都又退了下去。房中便只剩了我倆,氣氛忽的詭秘起來,連燭光都有些閃爍不定。
朱樉輕笑著喚我道,“娘子,你可是羞了?”
我正被點中心事,一時羞憤,恨不得將手中的平安果砸在他頭上賞他腦門一個大包。
他目光灼灼地望著我,慢慢湊過來,我感覺心跳忽然靜止了,頭皮發麻。
朱樉俊逸的臉在我眼前放大再放大,在他的鼻尖即將觸到我鼻尖的時候,我不下意識地往後一讓,雙手狠狠推開他。
他並未曾想到我會推他,一個無防備便被我推著撞到牀樑上,疼的“哎喲”一聲。
我忙伸手過去拉他,一臉歉意道,“對不起對不起,我方纔不是有意的……”
朱樉笑道,“無礙無礙,娘子不過是羞赧了罷……”
我突然覺得方纔那一推還推輕了,怎麼就沒把他給踢死呢!
朱樉還欲過來,我伸長手推在他胸膛上道,“你你你,離我遠點!”
他哈哈一笑,隻手將我手臂鎖住,欺身過來,在我耳邊幽幽道,“如此緊張作甚,爲夫不過是要娘子頭上一綹發罷了。”
我一愣,“要那個作甚?分明就是……”忽的又說不出口,小臉彷彿被放在烈火中烤似的。
他道,“你不要動。”說罷鬆開扣著我的那隻手,雙手將我頭上華冠取了下來,拯救了我的小腦袋。我趁機把脖子上掛著的沉沉的長命鎖也給取了,來個完全解放。
朱樉正在取頭上金翅喜冠,見我一副賊兮兮的樣子便笑道,“你若是嫌累便將袍服也脫了,叫婢子備水,洗漱一把換身輕便衣裳。”
我嘟著嘴道,“誰還有那力氣呀,今日都未曾食飯,可把我給餓死了。”
他忙道,“怎的不吃些東西!定然餓壞了罷!我叫人送些飯菜進來。”
我擺擺手,“不必不必
,太也麻煩,我隨便找些東西吃便是。”說著邊衝手中垂涎已久的平安果大口一咬。
他笑著把那果子將我手中搶走,道,“真真像從餓牢裡放出來的一般,怎能吃平安果呢!”
我一邊大嚼一邊道,“不就是一個小果子,取了個平安果的名我怎麼就不能吃啦!”
見朱樉並無將那果子還給我的意思,我便撩開身下錦被,撿那各色乾果吃。他一臉拿我沒辦法的神情,起身將牆上懸掛的一柄裝飾用的寶劍取下,衝我走來。
我一邊忙著吃果子,一邊瞟他,裝出一副可憐兮兮的模樣打趣道,“就爲了吃了王爺的果子,您要斬殺妾身麼?”
他無力一瞥我,寶劍往我頭上一揮,一綹青絲堪堪落在他手裡。
我忙捂住頭氣哄哄瞪他道,“幹嘛呢幹嘛呢!”
他卻並不理會我,也割下自己一縷發下來,將我倆之發纏成一個同心結,遞到我手裡,柔聲道,“自即日起,我倆便是夫妻了。我雖不能娶你做正妻,但你要知曉在我心裡……”
我臉紅得快要滴血,忙打斷他道,“我知曉我知曉,你不要再說了!”
他道,“你明白我的心就好。雖不能給你正妻名分,然結髮之禮,我此生也只會與你一人……”
我緊握著手中同心結,不顧心中各種羞赧,緊緊抱住他,再不放手。他笑著也抱緊我。
我喃喃道,“若是時間在這一刻停止該有多好,若是我們倆人即刻死了該有多好。”
他笑著衝我脖子一呵氣道,“大喜的日子,說什麼傻話呢!”
我悠悠道,“不知爲何,我總是覺得現在的所有都太幸福,簡直像是在做夢。我的心裡總是空落落的,總是莫名其妙有一種即刻就要與你天各一方,再也不能相見的恐慌。若是如今我們死了,便再不會有任何人,任何事將我倆分開了。”
他將我抱的更緊了,笑道,“笨蛋,我們永不分離。我們怎麼會分離呢。怎的忽然說起這種話來。”
我嘆了一口氣道,“或者讓我一人死了,那樣我是快快樂樂死在你懷裡的,我去了之後你再跟誰好,再娶誰我也不知道,也不會難過。”
朱樉輕笑道,“原是這樣。你是我內宅之人,心當放的寬些,你知我除你之外是誰人都不想要的,不過身爲皇子,總有許多身不由己的事情。”
我鬆開抱著他的手望著他的眼眸輕聲道,“你與曦兒姐姐,也是身不由己?”
他一愣,道,“自然不是。曦兒和你,於我是一樣重要的。”
我的心一沉,冷冷道,“你方纔還說你除我之外誰也不想要,怎的曦兒姐姐又與我一樣了!”
朱樉柔聲伸手過來攬我道,“今日是大婚之日,你不要與我使小性子了,我們早些歇著罷,明日一早還要去宮裡去給父皇母后問安呢。”
我正欲推開他的手,卻不意門外有婢子聲音顫抖道,“秉王爺,我們,我們姑娘出事了!”那是素日裡跟著曦兒的婢子香珠的聲音。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