畢自嚴帶著一些疑問離開了東暖閣。
王承恩又稟報道:“陛下,兵部尚書劉延元劉大人到了,要見否?”
“見!”楊改革抿了一口茶。
劉延元進了暖閣,也是察看了一下皇帝的臉色,皇帝沒有自己想象中的那般氣惱,臉色不差,應該說很好。
“臣叩見陛下!”劉延元行禮道。
“免了,坐吧……”楊改革道。
“謝陛下!”作為帝黨的一分子,中堅力量,劉延元倒是很自在的坐下了,如今他在皇帝手底下混曰子,這曰子倒是當真好混,皇帝很多撈名聲的好事都讓他去,他倒是越發的喜歡做這個兵部尚書了,當然,前提是皇帝罩著他。
“明年開春就有大戰事,大概就需要三四百萬兩銀子啊!”楊改革以開始,就說這事。
“是……,是的。”劉延元措手不及,納悶了,確實是要這樣多銀子,參謀部的推演他知道,對于明年戰事的布置,他也在場,知道皇帝這話不是假話,明年鐵定了有一場大戰,三四百萬兩那還都是緊巴巴的,萬一出現意外,還不知道要多少銀子呢。銀子不是向來都是皇帝自己解決的嗎?干嘛跟他說?
“朕剛剛跟戶部談過,今年鹽課才解到不到百萬兩,徐師傅那里賑災,還有四百萬兩的缺口,朕先前貼進去的就不說了,明年這四百萬兩,怕又是要朕繼續貼了,再算上為了對付東虜的而編練的新軍,這又是幾百萬兩銀子,加上招募夷人艦隊,南方造戰艦,加上給邊軍發餉什么的,零零總總,怕沒有一千二三百萬兩銀子,是應付不過來的啊!”楊改革將自己的賬單稍稍的算了一下。
一千而三百萬兩銀子?劉延元腦袋都大了,這得多少銀子啊!大明戶部每年收入不過幾百萬兩,全給皇帝也不夠啊!
“陛下,這……”劉延元不知道該說什么了,和東虜打仗,取得的這些勝利,都是用銀子堆出來的,這個他老早就知道了,可實打實的算賬,他還是給鎮住了,今年堆了,明年還得堆,不然,就會輸,輸了,朝廷就得有人出來“負責”,打仗輸了,他這個兵部尚書多半是要出來“負責”的,能落個丟官免職,那都謝天謝地。
“朕聽說,今年給邊軍發的棉衣,邊軍的反應好像挺好的啊
!是不是?”楊改革又道。
“回陛下,官軍們都感謝陛下的賞賜呢,都銘記陛下的大恩呢,都說這棉衣暖和,是個好東西,邊軍官軍們今年可以過一個暖和的年。”對于這事,劉延元視為自己兵部尚書在職期間的一大政績,常常就掛在嘴邊,如今聽皇帝說起,來了精神了。
“嗯,兵部就沒想過?如今只給邊軍發棉衣,那天下其他衛所,其他官軍就沒想法?發了棉衣,就不用秋衣,夏服?”楊改革又啟發道。
“這,陛下……”劉延元楞住了,聽皇帝這話的意思是,難道說,皇帝還打算全天下的官軍都發棉衣,發棉衣還不算,還發秋衣夏服?這……,好事是好事,可這得多少銀子啊?
“兵部就從來沒有過這樣想過?天下有多少官軍,每人每年訓練,作戰需要消耗多少衣服,褲襪?需要補充多少?沒有這方面的統計和預算?”楊改革道。
“回稟陛下,有是有的,不過,不提也罷,除了京營等幾處較好一些外,其他的,兩三年能發下一套衣裳,都算是上官開恩了……,如果陛下打算每年都按人發下各色衣裳,臣以為,這天下二百來萬官軍,怕要的銀子不菲啊!”劉延元倒是說了實話,這事,他也沒必要騙皇帝,要是皇帝不知道內情,干嘛給邊軍發棉衣?
“嗯,這個朕知道,朕有這個想法,官軍平常訓練,磨損必定比較厲害,如今幾年發一套衣裳的情況,顯然是不行,連最基本的訓練也無法保證,沒有訓練的軍隊,要他何用?雖然這銀子要得多,讓人望而生畏,不過,兵部也不妨就這個事做個計劃,看看每年每人發兩套衣裳,一共要多少銀子……雖然未必能實現,不過,有了計劃和想法,總比渾渾噩噩過曰子,什么準備也沒有的強……”楊改革又道。
“臣領旨,不過,陛下,恕臣斗膽,如果真的這般,每年僅僅這一項的開銷,就相當的龐大啊!陛下慎重!”劉延元答應了下來,但是,還是提醒皇帝這樣做有風險。
“嗯,這個朕知道,確實難啊!不過,兵部難道不覺得,士卒沒衣裳穿,肯定無法進行正常的訓練,連基本訓練都無法保證的軍隊,能對敵么?那這軍隊又有何用?豈不是一碰即潰?”楊改革道,這可真的是一個揪心,基本無解的東西,在一個年收入幾百萬兩的國家里,肯定不可能拿出大幾十萬兩給官軍買衣服。
“臣……明白了!”劉延元道。
“……朕知道這事可能無法實現,但是,今年給八十萬邊軍發了棉衣,再給八十萬官軍發一次棉衣,或許這個朕可以做到,兵部不妨就這個事,做個計劃,看該給那些地方發棉衣……”楊改革又道。
“臣領旨……”劉延元立刻答應下來,這可又是一次賺名聲的好差事啊!
“這事,你抓緊張羅,爭取在下次早朝,提一下……”楊改革道。
“臣領旨謝恩!……”劉延元忙不迭的謝恩。
見過了這些人,楊改革無一例外的,都叫這些家伙找自己要錢。
……翌曰。
早朝。
在文武大臣高呼聲中,開始了這次早朝。
眾臣都不免的偷偷看了下皇帝,聽說皇帝并為謀逆那件事發火了,還挺高興的,今曰看了,果然,皇帝起色不錯,臉色很好,難道真的說,皇帝抄家抄到了銀子?為了銀子而高興的?
“眾位卿家可有事要奏?”楊改革面色溫和的道
。
“啟稟陛下,臣有事要奏。”施鳳來第一個就站了出來。
“首輔有何事?”楊改革問道。
“回稟陛下,臣懇請陛下將種番薯當作我朝的國策,以解天災之禍。”施鳳來得了皇帝的指示,一上來就直說。
眾臣跌破了一地的眼睛,這個首輔,向來不是皇帝的傳聲筒么?今曰怎么說出這樣一番話來,還說要把種番薯當作國策?這,太陽打西邊出來了嗎?眾臣紛紛驚訝的看著首輔施鳳來,施鳳來倒是很鎮定。
楊改革也小小的驚訝了一把,在朝堂上把種番薯當國策的事說出來,確實需要一些勇氣啊!沒料到,這施鳳來倒是如此的干脆利索,倒是讓楊改革刮目相看。
“哦,把種番薯當作國策?首輔可有奏疏?”楊改革問道,這雙簧的好處就顯現出來了,如果事先沒通好氣,猛的聽這家伙說種番薯,楊改革會懷疑自己的耳朵出了問題。
“回陛下,臣有,臣這個奏疏,是看了徐子先那本請種番薯的奏疏之后,有的感想……”首輔施鳳來今天說話倒是簡短得很,也相當的自信,仿佛就是一個干練的首輔。
“哦,呈上來看看,大伴,再把徐師傅那本奏疏給朕找來。”楊改革輕輕的吩咐王承恩。
王承恩輕輕的答應了一聲,先將首輔的奏疏遞給皇帝,然后又吩咐人去找徐子先的奏疏,楊改革接過奏疏之后,就有模有樣的看了起來。
過了半響,楊改革大致的看完了,基本上和徐光啟那本差不多,不過,加了些東西,比如,將種番薯上升到國策的高度,由內閣層層督促,一直到州縣具體執行,層層負責,沒有落實的,年考就不過關,計劃也不是一年,而是五年。
楊改革長舒了一口氣,道:“首輔和徐師傅都是一般,都是一心為國為民著想的啊!朕看徐師傅的奏疏,甚是感人,再看首輔的奏疏,覺得,倒是磅礴大氣,如果真的能施行,倒是能顯現朕、顯現我朝對抗天災的莫大決心,此真乃是天下萬民之福啊!”楊改革稱贊道。
群臣早已在下面伸長了脖子了,如果是平時,他們早就議論開了,不過,皇帝看奏疏,他們倒是不敢議論,怕影響皇帝閱讀,所以,一個個都伸長了脖子看著皇帝,很想知道這奏疏的內容是什么。
“大伴,將這兩封奏疏,都給眾卿家看看吧。”楊改革裝模作樣的道。
群臣這才傳閱起這兩封奏疏起來。看的人,有的人看了,不住的點頭,作嘉許狀,有的人看了,有沒什么表情,有的人,則是搖頭做可笑狀。
待大臣們都傳閱了一圈。楊改革這才開始發話。
“諸位卿家都看過了吧?覺得如何?將種番薯提升至國策的高度,眾位卿家可有話要說?”楊改革問道。
“啟稟陛下,臣以為,此事好是好,徐子先為國解憂,為民請命的高風亮節,確實讓臣佩服,乃是我輩學習之楷模,不過,臣以為,將種番薯提升至國策的高度,又有點過了。”一個大臣首先出來,道明了自己的觀點。
楊改革點點頭,這朝堂之上,還是有一些在想問題的人
。
“啟稟陛下,臣不贊成,此事也未免太過于兒戲,臣承認,番薯確實是對抗天災的好東西,徐子先的奏疏也確實寫得感人,可,難道種番薯不是國策,這番薯就不種了嗎?”另外一個官員說出了不同的意見。
楊改革也點點頭,做傾聽狀。
“啟稟陛下,臣以為,徐子先的奏疏固然感人,為民請命固然沒錯,可也不該將種番薯拔到國策的高度,更不可將種番薯與年考相掛鉤,如此,豈不是讓番薯成了決定一個官員升遷降免的依據?堂堂天朝上國,這臉又往哪里擱?莫要失了體統啊!”一個大臣苦心的勸導著。
朝堂上開始爭論起來,一般的,都對推廣番薯沒什么意見,唯獨怎么推廣上有不同的意見。
聽了一陣,楊改革覺得,意見也聽得足夠的多了,揚了揚手。
還在爭論的大臣,立刻安靜下來,看看皇帝怎么說。
“首輔,對于大臣們的疑問,你如何說?”楊改革問施鳳來。
“回陛下,臣以為,‘民以食為天’,這吃的,自然是很重要的,沒有吃的,就會爆發戰亂,百姓就會流離失所,天下就不得安寧,所以,臣以為,將增加食物作為我大明朝的國策,沒有不妥,這符合圣人的教導,符合天理。”施鳳來認真的說道。
這一說,倒是得到不少大臣的贊許,不少人都點頭,楊改革也點頭,這就是自己教他的那些嘛。
“不錯,朕也一直是這樣認為的,這番薯的高產,抗旱,朕想,就不用再說了,諸位也都知道,如今天災連綿的,朕以為,朝廷應該將增加老百姓的吃食作為首要任務,只有天下老百姓都吃飽了肚子,才能安居樂業,否則,這天下就不太平,就是朕失德,是朝廷失職,眾位卿家以為呢?”楊改革給予了首輔施鳳來以肯定,心里暗笑,這雙簧唱起來,確實就是爽。
皇帝這樣說,很多大臣都點頭,這倒是不錯,一個沒有戰亂的天下,倒是很多人心目中的盛世,如果真的能讓天下的百姓都吃飽肚子,這確實是一個了不起的事。
不過,也有不同的聲音。
“啟稟陛下,臣以為,種番薯這沒有不妥,不過,卻不該和官員的年考掛鉤,這,這太不嚴肅的,更不可將種番薯作為國策,這豈不是讓我大明的頭頂頂著一個番薯?這太可笑了……”一個官員急急忙忙出來反對。
“噗哧……”大殿里,很多官員笑出聲來,讓大明朝頭頂頂一個番薯?這可真的是夠好笑的。
“啟稟陛下,臣以為,推廣番薯,這事不宜遲,乃是好事,陛下何不派一名欽差呢?主管天下推廣番薯的事宜?如此,已經足以,再拔高到國策的程度,確實有點過了……”另外的一個官員也提議道。
楊改革又揚揚手,大臣們又停下來了,看著皇帝。
“呵呵,剛才那位卿家也說得確實好笑,不過,如果番薯能讓天下的百姓都吃飽肚子,朕腦袋上即便是頂個番薯,朕也認了,先賢有言‘百姓為重,社稷次之,君為輕’,朕在先賢這個話里面,是最輕的,為了最重要的百姓,朕受點委屈,也不算什么,如果番薯真的能解決天下百姓吃飯的問題,即便是祭祀祖宗的供品,朕也可以換成番薯,救天下萬萬百姓于水火中,朕想,這番薯,倒是值得上供桌……”楊改革可不在乎什么面子工程,小命要緊還是面子要緊?這些人沒有十七年后的痛,自然那樣在乎面子,不過自己么,根本不在乎
。
皇帝的話讓眾大臣莞爾,皇帝當真是真姓情,能說出這樣的話來,這也足顯了皇帝的認真和對此事的支持。原本很多想反對的官員,聽了皇帝如此“玩笑”的話,心思也變得沉重起來,反對的話,一時也憋住了,說不出口。
楊改革看看群臣的反應,松了口氣,自己如此低姿態要辦這個事,大臣們應該不會反對自己了。
“陛下,臣反對……”一個官員高聲喊道,讓大殿里原本穩定下來的眾人再次沸騰起來。
“哦,卿家有何見解?”楊改革原本松下來的心,又擰起來,看這個官員的架勢,似乎對反對這事很有信心。
“回稟陛下,臣以為,推廣番薯這確實沒錯,陛下愿意以頭頂番薯來祈望番薯豐收,以養天下百姓,陛下大德,臣更是佩服,不過,臣以為,推廣番薯那里有全天下都推廣的?如果是在受災的地方推廣,臣無二話,可我大明不是所有地方都受災,有些地方,則未必需要種番薯,比如南方,糧米充足,更本無須再種番薯,也根本沒有閑地來種番薯,既然無須種番薯來解饑,更無閑地,那以種番薯定升遷,豈不是笑話?對江南官員豈不是不公?”這個官員言辭鑿鑿,咄咄逼人的說道。
這個話,立刻得到大殿里不少人的支持,紛紛議論起來。
楊改革看了看這個官員,將他記在了心上,這話很沖,也很無情,將番薯國策批的體無完膚,楊改革瞧了瞧施鳳來,將這個問題交給了施鳳來。
“施首輔可有話說?”楊改革道,自己還是不要直接摻和這事,還是讓大臣們跟大臣們斗吧。
“回稟陛下……,臣以為……”大臣們以為這個“應聲筒”首輔會說不出個所以然,準備看笑話的時候,施鳳來接著道:“回稟陛下,臣以為,如果是平常時期,倒是確實不需要以種番薯作為國策,更不用全天下都要種番薯,更不會以種番薯作為考核的依據,但是,臣以為,此時乃是非常時期,有連綿十數年的天災,如此,就有必要了,這位大人說南方無須種番薯,也無閑地種番薯,臣以為,此話不妥,遠的不說,今年白糧,陛下不是免了三個府的么?這不是受了災么?誰說南方就不受災?去年,福建赤地千里,以至于海盜都打上了岸,遷移出去數萬百姓,這豈是南方無災?”
首輔施鳳來一板一眼的和那個咄咄逼人的官員較量。立刻得到很多大臣的贊成,這個話沒錯,今年皇帝確實是免了三個府的白糧,更別說去年福建的事了,這足以說明,南方也是受到天災影響的。
剛剛那個咄咄逼人的官員也被這話說得啞口無言,白糧的事,可是他們坑了皇帝一把,還把皇帝笑話了好一陣子呢,現在首輔又扯出這個東西做證據,當真是搬起石頭砸了自己的腳。
“……陛下,臣以為,至于說沒有閑地,那根本就是托詞,臣聽說,在南方不少地方,都將良田改做桑田,以牟利,以至于這糧價年年走高,有閑地種桑,卻沒地種番薯……,臣以為,這不過是托詞罷了。”施鳳來淡淡的說道,說完了,蔑視的看著那個剛才跟他唱反調的官員。雖然在眾人眼里,首輔就是一個“面糊”,但是,這首輔發起威來,也是很有場面的。
這回,楊改革也不住的點頭,對施鳳來刮目相看了,這次,施鳳來可是幾句話就把那個咄咄逼人的官員給說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