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姑娘家,陛下就算要委以重任也不該找我啊……”
楊曉然見劉文惠眼露失望,不由微微搖頭。
這政z敏感度也太低了!虧得還是進士出生呢。
“明府,來,我們坐下說。”
劉文惠嘴角抽了下,心裡暗道:“還真當這裡是旅舍了?”
心裡這樣想著,可卻也沒拒絕,還是進了牢房,與楊曉然對面而坐。
楊曉然給劉文惠滿了一杯酒,道:“明府,可知我爲何會來這三原縣?”
“此事下官略有耳聞。”
楊曉然點頭,一笑道:“既如此,明府還有甚可擔心?據我所知,這唐家乃三原縣第一豪強,若是唐家倒了,明府的政令就可順利頒佈,像這等蛀蟲不是該人人誅之麼?”
“唉!”
劉文惠長長嘆了口氣,也不再端著架子,拿起酒盞喝了一口,道:“看來縣主對我三原縣之事瞭若指掌,那下官也無甚好隱瞞地。”
劉文惠頓了頓,道:“想來縣主已知那唐家子之父乃是吏部員外郎,縣主可知朝廷每年官員核考一事?”
楊曉然點頭,瞇起了雙眼道:“崔幹未在吏部主事,現在主事的乃是杜如晦。萊國公(杜如晦)爲人剛正不阿,領吏部尚書又兼右僕射(唐朝無宰相之位,分左右僕射,地位僅次於尚書令,民間百姓仍按習慣稱宰相)豈容屬下胡作非爲?”
劉文惠眼裡生出了幾絲讚賞。
這女子果然聰慧,只輕輕一點已抓到要處。只是久於深山對於朝廷格局還不大清楚,所以纔會問出這樣的話來。
想了想,便道:“縣主莫急,先聽一聽這奏答。”
劉文惠抿著小酒,慢吞吞地說道:“月初,陛下謂吏部尚書杜如晦曰:“比見吏部擇人,惟取其言詞刀,不悉其景行。數年之後,惡跡始彰,雖加刑戮,而百姓已受其弊。如何可獲善人?”
楊曉然眉頭開始皺了起來,似乎感覺自己抓到了什麼。但因程咬金很少與她說朝堂之事,所以一時還有些摸不著頭腦。
見楊曉然皺眉,劉文惠笑了笑,繼續道:“縣主還是琢磨出味來了?您可知萊國公如何回答?”
“如何答之?”
“萊國公曰:兩漢取人,皆行著鄉閭,州郡貢之,然後入用,故當時號爲多士。今每年選集,向數
千人,厚貌飾詞,不可知悉,選司但配其階品而已。銓簡之理,實所未精,所以不能得才。”
楊曉然眼中精光一閃,沉聲道:“難不成萊國公是被架空了麼?”
“架空?這詞倒也貼切……”
劉文惠笑著搖搖頭,又給自己倒了些酒,嘴角蘊著一絲苦澀,“崔半朝之名非空穴來風,縱使杜相能耐再大,卻也盯不住那多人在下面搞些手腳。明面上自然是規規矩矩地,但每年吏部考覈,非一人定言,得幾部同審,其中處縣主可明白?”
“豈有此理!”
楊曉然大怒,一拍桌子道:“國家掄才之地竟被一羣蛀蟲佔據,長此以往,這大唐莫非要改姓崔不成?!”
劉文惠手一抖,酒盞掉落在地,不顧身份地伸手一把捂住楊曉然的嘴,頗爲驚慌地道:“隔牆有耳,縣主慎言!”
“怎地?連這牢獄裡也有崔家的人?”
楊曉然掰下劉文惠的手,壓低聲音問道。
“唉!”
劉文惠又是重重一聲嘆息,“小心駛得萬年船,我這縣太爺說好聽了是朝廷的官,說難聽了和崔家的一條狗有什麼區別?!”
劉文惠說著便將手中酒盞重重擲在桌上,深吸一口氣道:“當年老夫剛剛爲官時也是意氣奮發,想爲百姓做些事,想青史留名。可入了官場才知這水渾啊!貪官難,清官更難,我如今兩袖清風,左右不得罪,已是官場異類,早晚也是要被他們捅下去得。三原縣多好的地方,怎容得下我這個中立者?”
頓了頓又慘笑了下,“憋屈啊!”
喝了口酒,又一抹嘴,大笑道:“不過今日打了那潑婦心裡真是痛快,罷了,罷了,我與縣主相識也算緣分一場,縣主來我三原縣也不曾虧待我,今日之事老夫自有主張……”
“別露出一副英烈嘴臉……”
楊曉然一撇嘴,很是不客氣地揭穿了劉文惠,道:“你是不是兩袖清風我不知道,也沒興趣知道,只是這三原縣父老對你評價還不錯,起碼不擾民,你既然今天得罪了崔家,那咱們就是一條船上得人。”
楊曉然笑了一下道:“你可知我被迫出京誰最惱怒?”
“自然是盧國公,你的父親。”
“此言差矣!”
楊曉然拿過酒壺替劉文惠斟了些,道:“是陛下。”
“陛下?”
“不錯!崔幹聯合其他幾家向陛下施壓,陛下乃當今雄主,臣下逼君上,何等大逆不道?”
劉文惠眼前亮了,低頭仔細琢磨了一會兒,興奮抵擡起頭道:“縣主,神人吶!難道您早就算計好了?”
楊曉然一撇嘴,道:“我纔多大個人兒?怎能想到這些?”
劉文惠嘴角又開始抽搐了。您人不大,臉皮端得倒厚,無恥啊!
“等會兒會有人去後衙找您,您接見就是。”
楊曉然故作高深地道:“有他協助,此事辦妥,你便能扶搖直上了。”
“上,上吶?”劉文惠激動地舌頭打顫,強壓著心中隱隱的興奮,有些不確定地問道。
楊曉然賞了個白眼給他,道:“還能上哪?當然是直上青雲,簡在帝心了!”
“縣主但有所命,下官誓死相從!”
劉文惠搓著手,興奮地拍著自己的胸脯連連表忠心。
懶得理會這官迷,側了個身,打了個哈欠道:“本縣主累了,明府還是去辦正事吧。辦不好,咱們都得完蛋!”
“是,是,下官這便去。縣主您先歇著,先歇著。”
劉文惠心情愉悅地走了。
楊曉然站起身,望著窗外,眼見天色漸漸暗了下來,時有風吹進來,卷著掉落額前的髮絲微微飄揚,低下頭,清澈的眼睛變得深邃。
貞觀三年,這一年是大唐崛起的一年,李二啊李二,千古一帝,您老人家想來不會讓我失望吧?
再次坐回到案幾前,將酒盞飯食擺到一邊,拿著火摺子點亮了蠟燭,鋪開紙張,想了想,便提在紙上寫道:“言路閉塞,以至政令不達,若令臣民知天下事……郡國朝宿之舍,在京師者率名邸。邸,至也,言所歸至也……”
報紙,是該到了登上歷史舞臺的時候了。
這時候大唐還沒有所謂的邸報,雖說這玩意有傳說是從戰國或者西漢時就有了,但楊曉然入國公府很久了卻從未聽說過邸報。而且她隱隱約約地記得,歷史老師曾經說過,大唐的第一份邸報《開元雜報》要到開元時期纔有,所以現在的大唐應該是沒有邸報這東西得。
不過這都不打緊了。因爲邸報也是給官老爺們看得,她借邸報說事不過是想讓人明白報紙是什麼,作用在哪裡。唯一不同地是,讀者羣會變成普通百姓罷了。
許敬宗這傢伙一直留在自己身邊始終是個隱患,或許自己弄個報社,把這個奸鬼弄去當個什麼報社社長會比較好。畢竟那人文采可**地很,接受新生事物的能力也快,而且就他這一回的表現來看,是個很會玩輿論的人,這事交給他去做合適。
當然,首先還是得李二首肯。不過如何讓李二首肯,並且讓許敬宗當上第一任總編就得看許敬宗的本事了。
怎麼說也是秦王府十八學士之一,應該不會讓自己失望吧?
楊曉然嘴角噙著笑,把這東西交給許敬宗雖然有一定的危險性,但以李二那控制狂的性子來說,是不會讓許敬宗一人做大得。估計當李二看到這東西時,立刻就會明白他是何等地重要。這要重要的事,總得安排幾個自己最信得過的人進去。
如此一來,未來的許宰相日子就會難過許多。不過這與自己有什麼關係?自己只是要許敬宗待在報社能成爲自己必要時的一把利劍罷了。
小小的身影在孤燈下奮疾書著,亮光把她的身影投射到地面上。
或許,就連她自己本人都沒察覺到,在與崔乾的較量中她的性子已慢慢變了。
以前,她或許是個政z小白,靠著前世的見聞在耍小聰明。但在經歷過這些事後,她慢慢地朝著一個政z家的方向發展。所謂道德,不過也是政z家需要時的工具罷了,她正在向著那個坐在太極殿裡的人靠近,不知不覺地在學習著他,在以後很長的日子裡,人們都能在這個女子的身上看到太宗的影子……
當然,這些都是後話了。現在這個姑娘內心多少還是保留著純真地,她所想得不過是自保罷了。
一直到了深夜,才把報紙的意義和用途以及相關事宜寫好,整整上萬字,手都寫得酸了。
伸了伸懶腰,聽到走廊間有聲響傳來,嘴角劃出一絲微笑。
他,果然來了。
一個人披著一個黑色罩子,把臉都蓋住了,一直走到自己牢門前,才撩開面紗,沉聲道:“縣主。”
風行於水,四目相對,幾張紙傳遞於其間,未有一字回覆,來者拿了東西便轉身離去。
楊曉然聽著腳步遠去的聲音,微微嘆息了一聲。
不曾想,這世上與自己最有默契者竟是這個未來的j相。
人生啊!
還真是寂寞如雪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