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出于公,公出于道,朝夕不認為自己是道德高潔之人,然而她不想隨意接受別人的好處,這樣產生的感激感或負疚感會影響她的判斷和決定,特別是現在,商玦明顯是要和她等同交換的時候,面上再如何心黑手狠,骨子里她有自己的執拗。
思來想去,她緩緩的開了口,“墨閣……的確早就涉及王室。”
商玦自然沒有忘記片刻前君冽還在這里的時候說的話,在君冽的眼中,墨閣是從朝夕回到巴陵之后才開始涉足政治的,在他看來似乎也是如此,可聽朝夕這么一說卻不盡然,墨閣若早就涉及王室,又怎么會沒有牽涉政治之中?
姬無垢,君冽,是他所知入了墨閣的王室成員,再加上朝夕,難道還有別的人?
再想墨閣聲名鵲起這么多年,若當真只是個江湖組織,又怎么會有這等勢力?說是不涉及政治,怕只是讓自己抽身事外,如此一想,商玦更為確定了自己心中懷疑。
雖然想知道,可看著朝夕面色猶豫商玦也并不催促,朝夕略頓了頓才道,“是我到了淮陰之后才接手墨閣的,不,準確的說是在哥哥離開之后,墨閣,與我母后有關。”
商玦聽的眉心一跳,“你離開巴陵那會兒莊姬公主已經去世,是誰找得你呢?”
朝夕唇角微抿,似乎有些為難,商玦溫笑一下擺手,“算了,我只是想知道你這些過往,并沒別的,想來之后諸事墨閣幫你良多,既然如此那便是好的。”
朝夕面色微松,看著商玦道,“為何你對我了解甚多,卻不知我從前的事?”
說著搖了搖頭,“這太奇怪了,我一直以為你我從前見過或是認識,可偏偏你對我從前的事諸多不解,卻又對巴陵乃至蜀王宮如此熟悉,實在讓人想不通。”
商玦笑意不改,“我用了心思,自然能知道許多,只是從前的事到底時間太久。”
朝夕歪頭看了商玦片刻也沒看出什么破綻,她只覺得自己都要信他了。
正說著話,外面侍奴來報,“公主,太公來了。”
朝夕當即起身,又看了商玦一眼方才走出去迎接,商玦忙也跟著,二人走到了正門便看到君不羨扶著張尋鶴從外面走了進來,張尋鶴好似早就知道商玦在此,看到他也不意外,朝夕和商玦迎過來行禮,張太公揮了揮手四下打量這院子,“還記得當年你母后最喜歡這個院子了,如今王上將此處賞給了你倒也算他做了件好事,走,陪我老人家去轉轉。”
張尋鶴一身月白素袍,身邊的君不羨一身天青色長衫,祖孫二人在這宮闈之間所到之處盡有股子閑云野鶴的隱士味兒,然而能在王宮之中來去自如的隱士他們卻是獨一份。
“當年莊姬每個夏天都喜歡來這里。”張尋鶴絮叨著當年的事,沒多時便到了臨著小未央湖的那一側,看著小未央上天光云煙張尋鶴一嘆,“沒變,還是當年的樣子,這宮里此處雖然偏僻,卻是最安靜,你母后的性子便是個安靜的性子。”
說起往事,朝夕心底免不得微微一沉,“只可惜已經物是人非了。”
張尋鶴輕嘆一聲,“這大抵是她的命,你母后的天賦若是個男兒定然是一代雄主,可惜是個女兒家,從懂事起便將自己拘束著,后來嫁人亦郁郁不得志,久而久之,便愈發懨懨,何況這王宮里,也就是邀月臺能給她片刻安寧,你母后從帝都來的,見過的繁華太多,這蜀王宮的王后之位也留不住她,大抵老天爺看她如此屈著可憐,這才讓她早早轉世去了。”
張尋鶴說,三位小輩只能聽著,朝夕看著張尋鶴,商玦看著朝夕,而君不羨,卻少有的將目光不時掃在商玦的身上,張尋鶴說完又嘆一聲,就這臨湖一側的亭子坐了下來,他拍了拍自己的膝蓋笑道,“人各有命,我近來精力越發不加,只怕命數也快到頭了。”
“太公!”朝夕輕呼一聲走到張尋鶴身邊去殷殷看著他。
張尋鶴聞言卻笑了,掃了一眼君不羨微紅的眼道,“好啦,人都有這么一天的,我余生最大的遺憾本是女兒的早逝和莊姬的離開,眼下孫兒和你都出落的這樣好,我還有什么遺憾?我這一生啊,帝君拜在我門下,諸侯王室敬我,想去看的山水都去看了,我那老妻也與我相扶半生,她走的時候放心不下我和孫兒,可她知道有我在孫兒必定能好,也算和我一般了無遺憾,既然沒有遺憾,若永逝降臨,我欣然閉眼,剩下的事你們去做便好。”
君不羨眼眶微紅,朝夕也沉著面色有幾分悲戚,商玦聽著張尋鶴一席話卻似有所感,張尋鶴看他一眼,“這大世總是要留給你們年輕人的,世子殿下覺得呢?”
商玦抬手對著張尋鶴一淺揖,“太公之豁然讓商玦拜服。”
張尋鶴輕笑一聲,“活了這么多年歲了,再不看開些豈非白活了,該退場的時候就要退場,世子殿下是這三人之中最為沉穩的,她們兩個你要多照看。”
這語氣竟是拿他當自己人看,商玦心底一動又是一個長揖,“商玦遵命。”
張尋鶴滿意的笑起來,挨個看看眼前三人笑意一深,“年輕真是好啊,我本是放心不下朝夕,又得了蜀王的請便來了蜀國,卻不想要在蜀國合眼了。”
張尋鶴來蜀國不過十日,怎么就會有這樣的變故?朝夕眉頭緊皺面色沉凝,似乎一時不能接受,君不羨雖然微紅眼眶,可張尋鶴似乎早就和他說過,他眼底并無訝異。
商玦站在朝夕身邊,眸帶安撫的看了她兩眼,這邊廂張尋鶴卻是當真渾不在意自己的命數將盡,又站起身來順著臨湖的回廊朝另一個方向走,一邊走,目光時不時的落在商玦的身上,君不羨看著商玦便算了,張尋鶴也時不時看著商玦,這祖孫二人皆是如此,連朝夕都發現不對,打量了商玦兩眼,卻并未發現商玦今日之裝束有異,于是干脆問道,“太公,可是燕世子有何異處?為何您和君少爺都不停看他?”
商玦自然早就發覺了,可他不問,偏是朝夕忍不住先問了出來。
這話一出,死人又停了下來,君不羨和張尋鶴對視一眼對著商玦作了個小揖,“世子殿下,委實是不羨這里有件事不甚明白,還請世子殿下為不羨答疑解惑。”
朝夕微訝,商玦則泰然一笑,“少爺講便是了。”
君不羨直了直身子,也不再看張尋鶴,只蹙眉道,“不羨自小跟在外祖身邊,在相人之上小有建樹,尋常人不羨總能將其運命看個七八分,可是到了世子這里,不羨卻是連一分都看不出來,這在從前,是從沒有過的。”頓了頓,“不僅如此,外祖也未看出來。”
君不羨徐徐慢語,話說完朝夕的心不安的一跳,君不羨話說的淺,可最后那句話卻是叫人深思,若說君不羨學藝不精,那張尋鶴呢?張尋鶴竟然也看不出來,問題出在哪里?
商玦聽到這話并不慌忙,“世上之人各有不同,總有那么一二人是太公和少爺看不出來的想來也不足為奇吧,這個問題,商玦不懂相人之術實在無法解答。”
君不羨抿著唇,想說什么卻又有些猶豫,然而看著商玦泰然自若的樣子他卻又有些不甘心,于是君不羨語聲沉肅的道,“只要是生靈總有自己的運命,而生靈活在世間總要與天地間生出千絲萬縷的關系,相人便是從這生靈身上看出這千絲萬縷的關系從而窺探其人之運,世子說總有人是看不出的,可時至如今不羨和外祖都未遇到過,唯有世子一人如此。”
君不羨狹眸,表情嚴肅的有些駭人,“從初見世子至今,不羨為此苦思冥想,后來終于想到了許久之前看過的一本古籍之上提到過,此種狀況只有一種可能。”
商玦眉峰微動,朝夕已下意識問道,“什么可能?”
不知怎的,朝夕隱隱覺得君不羨接下來要說的話也是她心底疑竇的答案。
君不羨直直看著商玦,“世子殿下……非我世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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