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夕從夢魘之中醒來之時身子好似從冷水之中撈出來的一般,帳外的寒風呼嘯更甚,簌簌的落雪聲亦更大更響,而帳中,卻是一派寂靜無聲。
朝夕愣了一會兒神,不確定的伸手摸了摸自己身邊……是空的。
朝夕下意識松口氣,抬手按了按額頭。
低幽的簫聲就在此刻猝不及防響了起來——
朝夕一驚,豁然轉身朝向簫聲的來處!
奏蕭之人站在帳中西北角,朝夕記得子蕁說過,那是窗欞的所在!
能在這帳中奏蕭的人除了商玦還有誰?!
朝夕剛放松下來的身子又繃緊,卻是撐身坐了起來。
雪夜蕭吟,實在是美事一樁,若不是在軍營,若不是她和他。
低幽的簫聲在軍營上空回繞,纏著夜風,和著紛揚的大雪,帶著一股子鉆透人心的蠱惑之力,那是一首朝夕未曾聽過的曲子,她卻聽的格外認真!
許多畫面著了魔似得在腦海之中閃現,仿佛又入了夢魘……
一曲終了,商玦似沉浸曲中未曾言語。
“曲調本是恢弘,被世子吹奏出來卻似格外悲切,看世子如今的身份地位,實難想象世子心中也藏著什么不為人知的悲慘過去……”
朝夕一頓,忽然想起什么似得到,“想起來了,世子曾流落于宮廷之外。”
沒有人喜歡自己的傷口被撕開,朝夕此言委實挑釁!
站在窗邊的人久久未言,就在朝夕以為他會不答之際,那人的目光忽然落在了她身上!
商玦緩步朝她走來,語聲如外頭的夜風一般寒涼,“曲本無意,聽者有心,你能從這曲子里聽出格外的悲切,深困與過去噩夢之中的應當是你,剛才你夢到了什么?”
他停在榻邊,目光深重的落在她身上!
“是巴陵王宮?是你的父王母后?”
“還是……你那同胞的雙生哥哥鳳朝暮?”
朝夕平靜的表情忽的一變,那張絕美的面上頓時生出凜冽之意來!
商玦的語氣仍然波瀾不驚,“他和你一起離開巴陵,之后卻棄你而去,你恨他嗎?”
朝夕粉拳一攥,商玦已悠然坐在了她的身邊,“莊姬公主出自皇室,后嫁入蜀國為后,她為你們兄妹二人取這樣的名字,實在很耐人尋味。”
朝夕咬牙冷笑,“出自皇室又如何?貴為王后又如何?今時今日,早已黃土白骨,世間人心,無不是朝夕易變,母后之意,不過在警告我們兄妹警惕變幻莫測的人心罷了。”
微微一頓,朝夕驟然抿唇,“哥哥并非棄我而去,他一直在護佑我。”
“是嗎?看來世上之人你只信他?”
朝夕微揚下頜,“我們兄妹同生,我自然只信他。”
商玦微微一默,“據我所知,鳳朝暮八年前便離開了蜀國,且至今都查無所蹤!”
他語聲平靜,朝夕聞言搖了搖頭,“哥哥并非逆生,母后死后乃是被我所累,蜀國不知多少人都在尋哥哥的蹤跡,哥哥又豈會輕易被他們發現?他們忌憚哥哥爭蜀國王位,卻不明白哥哥根本就不曾將那王位放在眼中,我不知哥哥在何處,可我知他必掛念與我。”
稍稍一停,朝夕又道,“世子也想插手蜀國爭端?”
商玦淡笑一聲,“趙國未平,我怎會插手蜀國之事?”
——那趙國平了之后呢?
朝夕咬牙忍下了問出口的沖動,商玦卻又問她,“在你心中,蜀國的王位當是誰的呢?”
朝夕眉頭一皺,“世子此話何意?”
窸窣聲響,朝夕聽到商玦上了榻,他似放下了帷帳,而后便躺了下來。
“可知我此番離營是為何?”
朝夕當然是知道的,她本該不語,可她還是答了,“是為了向朝廷供奉奴隸。”
商玦輕“嗯”一聲,“八千人,八千個奴隸。”
他語聲忽然蒼涼一瞬,倒真有那么幾分慈悲意味。
“這八千人即將背井離鄉去往鎬京,他們當中并非全為奴隸,有賤民,有平民,甚至還有別國俘虜而來的貴族,可一旦去了鎬京,所有人便只能做最低賤之事。”
“而決定他們命運的人,是我。”
商玦的語氣始終平靜,并不給人耀武揚威之感,好似只是在陳述一個事實,卻又叫人聽得心頭發緊,朝夕皺眉,不知他到底想說什么。
微微一頓,商玦又道,“你既知我曾流落在宮廷之外,便能想到我見識過的苦楚不會比你少,從很久之前我便知道一個道理,只有把人踩在腳下,他們才知臣服仰望。”
朝夕心頭一跳,下意識轉頭朝向身側。
有那么一瞬間,她甚至覺得商玦是看著她說出這句話的。
然而這話之后商玦再未言語,不多時呼吸聲便已綿長……
朝夕隱隱有些失望,可她心底卻覺得商玦和她的相似之地又多了一處。
怔怔坐了片刻朝夕便再度躺了下去,帳外的風雪呼號聲越來越大,她卻第一次覺得這帳中安穩,她尚不知商玦是否真的要將她送給殷幽帝,亦明白商玦口中之語不可盡信,可她卻忽然覺得她和商玦并非一定要分出個敵友來。
她二人間的定義,或許可以是同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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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暮朝夕(^V^)話說大家記著,步步所有文的男女主都是身心干凈的,這點大家完全不用擔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