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欽在位二十余載,只有兩位王后,一位是現(xiàn)在的段錦衣,還有一位自然是已經(jīng)死去十多年的莊姬公主,于美人口中“死的冤枉”的那位王后,自然不是活的風(fēng)生水起的段錦衣,可天下眾人皆知莊姬公主是病逝,這“死的冤枉”從何說起?!
段凌煙的腳步猛地一頓,一直閉眸養(yǎng)神的朝夕倏地睜開了眸子。
“不是我不是我……真的不是我……”
于美人側(cè)身擠在船角落里,越說越發(fā)瑟縮,好似朝她走來的不是段凌煙而是這湖底的惡鬼一般,而她的話,除了段凌煙和朝夕聽見了,其他所有在這船艙之中的人都聽見了,死一般的寂靜之中,只有于美人顫抖的聲音和隱隱的水流聲格外清晰。
于美人疑神疑鬼的瘋癲聲音便也罷了,船艙深處隱隱的水流聲才最叫人背脊發(fā)涼,仿佛蟄伏的野獸在窺探,又仿佛一把無形的刀緩緩的割磨人的脖頸。
“于美人在說什么?”
“什么王后什么死的冤枉?”
說話的人看起來頗為年輕,而朝夕并無任何印象,一看便知是在她離開巴陵之后才入宮的,且是個位分不高的,大抵正因?yàn)槿绱耍⑽吹谝粫r間反應(yīng)過來于美人的話是何意,那邊廂鳳念歆抱著自己母親,聽到這人的問話下意識道,“王后……她說的王后是不是莊姬公主?這……”鳳念歆下意識轉(zhuǎn)頭看向朝夕,有些手足無措的。
鳳念歆語聲天真稚嫩,卻是越發(fā)肯定了大家心中的猜測,可她這話一落,先前那人又奇怪道,“可是莊姬王后是病逝的,怎么這人卻說……”
她不知想到了什么面色一白,也不敢再繼續(xù)說下去,于是整個船艙之中又是死一般的寂靜,而于美人仿佛瘋癲發(fā)作口中的語速越來越快越來越低,卻是叫人聽不清楚她在說什么了,恰在這時,一直垂眸未語的孫岑忽然抬頭看向于美人的方向,“莫非這就是于妹妹此前說過的因果報(bào)應(yīng)?她說莊姬王后的病逝‘死的冤枉’,難不成當(dāng)年莊姬王后之死有些隱情?”
說著話,孫岑轉(zhuǎn)眸看向一邊的朝夕。
她那目光幽深而意味深長,朝夕倏地就想到了那次宮外的相見,而孫岑的目光就仿佛是在說,彼時不聽她的話,現(xiàn)在真相總有人擺在她的面前。
孫岑這話暗含不知多少意思,誰都不敢接口,段凌煙看看孫岑看看朝夕,卻是渾不怕的拂了拂自己袖擺,“于美人眼下神志不清,她說的話怎么能當(dāng)真呢?”
所有人都對于美人的話生了疑問,卻只有段凌煙如此果斷的否決了于美人的話,于美人眼下的確看起來瘋瘋癲癲十分不正常,可誰說瘋子說的都是瘋話?
孫岑一聽此話便冷笑了一聲,“若她所言都不得當(dāng)真,她說的為了自己的孩子也不能當(dāng)真了?七公子被發(fā)配羌州之時于美人日日往昭仁宮求情,這該是眾人親眼所見,由此可見瘋癲之人未必就真的顛倒黑白了,相反的,瘋癲之人不知畏懼反而能說出平日里不敢說的話,段美人如此肯定她說的話是假的,可我還記得莊姬公主去世之時你尚未入宮?!?
段凌煙本是伶牙俐齒之人,這會兒卻被孫岑這話激的一時語塞,而她能那般否定于美人的話也叫人聯(lián)想到別的問題上,段凌煙顯然不愿意大家多討論這個話題,她是不是在護(hù)著什么人呢?而在這個宮里……能讓她護(hù)著的除了段錦衣還有誰?
段凌煙仿佛想到了這一點(diǎn),卻是不再多言了,可她剛才那話還是眾人心底多添了兩分疑竇,這邊廂孫岑見她不多言又冷笑了一下,一轉(zhuǎn)頭看向朝夕,便見朝夕仍然靠在船壁之上,一雙漆黑的眸子微微瞇著,死死的看著于美人的位置,朝夕是莊姬的親生女兒,若莊姬之死真的另有隱情,她自然是最為在意的,可她卻是一句話都未說?!
正在孫岑驚疑朝夕竟然一言未發(fā)之時,船艙之內(nèi)忽然生出一聲輕微的“咔嚓”聲,那聲音極其細(xì)微,可隨之帶來的水浪暗涌卻叫整個船艙之中的人悚然一驚,船艙進(jìn)水自然是因?yàn)榕摰茁┧耍m然如此,可此前也只是緩慢的進(jìn)水,可這會兒平靜的水面忽然冒出一朵極大的浪花來,一看便知船艙之下的漏水加劇了,這樣一來很快整個船艙都會被淹沒!
“啊……要被淹了要被淹了……”
所有扒拉在船壁的人都開始慌亂起來,而踩在那大屏風(fēng)之上本來只沒到人腰間的水很快便沒到了人胸口位置,且那水花還在繼續(xù),不必多想便能知道很快整個船艙都要涌進(jìn)水來,一旦整個船艙注滿水,船艙之內(nèi)所有人都要溺水而亡!
“為什么,為什么還沒人救我們?”
“王上呢,王上在哪里……”
“我不想死在這里……王上……王上……”
一個又一個絕望的聲音響起,船壁旁的人更是使勁的用手拍著船壁,然而回答她們的只有拍在船壁之上的悶響,除了水朗聲之外別的什么都聽不見,所有人都慌了,連孫岑也有些無措的往船壁邊走了幾步,水位上升,走動起來更為艱難,孫岑幾個踉蹌才奔到了船壁旁,一只手撐著船壁一邊喘息,胸口的悶痛仿佛有針在刺。
不僅水位上升,船艙之內(nèi)的空氣也愈發(fā)稀薄,那些大喊大叫的人最快感到不適,不多時便再也喊叫不出來,眼看著水位就要淹到脖頸,而她們等著盼著的王上卻還未出現(xiàn),于是只能絕望的哭泣,段凌煙見這場面一時之間也慌了,看了看那船艙中間浪花冒出來的地方眼神一沉喊道,“會游水的可以從底下出去,那扇門的位置,可以試試?!?
船艙已經(jīng)被顛倒,那扇唯一的出口小門已經(jīng)被翻到了水底去,想要從那里出去,便要先潛到最底下去,然而水底下的情況無人知曉,那扇門有沒有被什么堵住,就算能從那扇門潛出去外面有沒有再添什么障礙物?水下面一片漆黑,到底是哪般情況都沒人知道,而能這么長時間都潛在水下的人必定要水性極好,在這里的人哪個能說自己水性極好?
段凌煙這建議雖然危險(xiǎn),卻是眼下唯一能逃生的法子,沒有人來救她們,便只能這般冒險(xiǎn)的出去,可這話落下,卻是無人敢動,雖然整個船艙即將被淹沒,可眼下還有些微空間供人生息,可若是此刻潛入水中,怕是連著最后一點(diǎn)生息也沒了。
見無人敢動,段凌煙一轉(zhuǎn)頭將目光投向了朝夕。
她從未想到朝夕水性如此之好,到了這時候,只怕也只有朝夕敢這么一試,心中這般想著,等她看到靠在船壁旁的朝夕之時卻是目光一變,“搖光公主……你怎么了?”
適才于美人瘋瘋癲癲說出那引人遐思之話時朝夕的表情是冷厲的有些嚇人的,可是這會兒,段凌煙目光之中的朝夕卻有些不對勁,船艙之中的水已經(jīng)沒到了人胸口,而她們站的位置頭頂便又是船壁,因此眼下整個船艙便只有一尺多高的空余,而朝夕本來只是靠著船壁養(yǎng)神,這會兒卻是整個人都將背脊緊緊的貼在了船壁之上,不僅如此,她面上的表情緊張萬分,一雙眸子不眨不眨的盯著前面黑漆漆的水面,好像在看那越來越?jīng)坝康乃ǎ趾孟袷裁炊紱]有看,她眉頭緊緊地皺著,雙臂都緊緊的扒在了船壁上,整個人滿是焦灼和不安。
誰都看出來了,這時候的朝夕在害怕。
適才剛落水之時還能鎮(zhèn)定救人的朝夕這會兒終于開始害怕了?
是在怕這越來越?jīng)坝康暮???
段凌煙皺著眉頭,下意識的覺的朝夕此刻害怕的并非是這湖水,適才她在水中游移穿梭拉起了不知多少人,這會兒即便真的到了生死關(guān)頭她也該是試試段凌煙所說的逃生之法是否有用,而不是像于美人那般瑟瑟的貼著船壁無所作為……
段凌煙說完,孫岑也注意到了并不遠(yuǎn)的朝夕,她下意識向朝夕的方向靠了一步,一把拉住了朝夕的手臂,可就在她觸到朝夕手臂的那一刻她眼底也是一驚,看起來就緊張萬分的朝夕竟然在顫抖,是什么讓從來都冷靜自持的她如此畏怕?!
孫岑轉(zhuǎn)眸看向眼前的平靜水面,整個船艙的空間更為狹小了。
她來不及思考朝夕為何如此異常,只下意識的踮起了腳尖,分明頭頂已經(jīng)挨到了上方的船壁,可不斷上升的水位還是無情的淹到了她的脖頸處,漸漸地,連下巴都被淹沒,哭泣的人倏地閉上了嘴巴,很快水位便連嘴巴也淹沒,恐懼隨著那冰冷的湖水滅頂而來,等眼睛都被淹沒的那一刻孫岑借著段凌煙手中夜明珠墜子的微光恍惚間看到有什么微紅之色一閃而過,下一刻,她的視線便陷入了暗黑,胸口更被窒息的極近炸裂……
船艙被淹沒了,沒有人能夠逃得出去。
一個又一個身影如同墜入虛空一般的無狀漂浮,一雙又一雙手無助的劃拉,四肢下意識的掙扎,雙眼瞬間園睜鼓大,而后掙扎的幅度縮小,緩慢,再到一雙雙手緩緩下垂,到最后,那一雙雙充滿了畏懼和不甘的眸子也緩緩的合了上……
朝夕是最后一個合上眸子的,在她合上眸子的瞬間,恍惚看到一束亮光破開漆黑的水霧迸射而來,與此同時,一個雪白的身影率先闖入了她的眼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