褒姒以故人的名義前往秦世子世父的墳上祭奠,百里成護送她一路行至墳前,在墓碑前說起了世父的死因,褒姒一口咬死此事和姬宮湦絕無關(guān)系,不僅是和周王無關(guān),還挑撥了申、秦的關(guān)系,秦國與申國的不和已經(jīng)不是一兩日了,申國是過去舊的兵家重地,而秦國的崛起則一定程度上威脅到了申國在諸侯之中的地位,如今褒姒重提此事,才叫百里成好好思索了一番當(dāng)日申國派來的使臣的目的。雖然極為不愿意承認(rèn),可還是嘆了口氣搖了搖頭,申侯的那番說辭不過是為了讓他出兵相助罷了。
褒姒問起褒家的那個孩子,百里成說道,“這孩子已經(jīng)送回褒城了,褒大夫的舊部在褒城輔佐、擁立這孩子繼承你父親的爵位,此事大王也略知一二,他不動聲色佯裝不知,便是為褒家保全了這一系的血脈。”
“朝中之事多如此,”褒姒嘆了口氣,撩起自己的裙擺坐上了馬車,“大王居于中央,權(quán)衡諸侯的關(guān)系、朝中士大夫之間的利益牽扯,未必能事事處理的得體、得當(dāng),我是一朝往后,他若是需要,也只能將我的性命推在前面,去滿足他的帝王之需。他看的是天下江山,不是一個人、一個諸侯而已。申、楚未必聯(lián)合,百里將軍只怕還得小心才是……”
“什么意思?”百里成看著褒姒問道。
“秦國當(dāng)日大軍壓在申國邊境,楚國對申國虎視眈眈卻不敢發(fā)起進攻,申國因而得了便利派了使臣向楚侯熊儀進言,言及若是楚國攻打申國,秦國占據(jù)地利,得到便宜的必定是秦國而非楚國,權(quán)衡利弊,熊儀看似與申侯結(jié)盟,可是此事未免太過蹊蹺了!”褒姒將當(dāng)日的事情一一向百里成道來,“楚國攻打申國一事,安排的極為隱秘,當(dāng)時朝中知曉詳情的幾乎沒有一個人,大王也只將此事同我提了一二句,也就是說……真正知道楚國要攻打申國的人只有大王、楚侯和我三人而已,雖然不少人在事后懷疑將此事透露出去的人可能是我,可我實在是真的從未向申后言及此事。楚侯是行至申、楚邊境才與申侯和談的,此事能泄密的人就只剩下一個了。”
“你是說是大王將這件事情泄密給申侯的,叫申侯早作安排?”百里成的眉頭攢在一起,覺得這朝中姬宮湦安排的每一步棋都是如此令人費解,費解到若是憑他自己的謀略,根本永遠(yuǎn)也不可能窺探出姬宮湦的棋局。
“十之八九,”褒姒微微的點了點頭。
“可是大王為何要這么做,他根本沒有任何理由這么做!”百里成搖搖頭,自我否定褒姒這番極具魅惑性的發(fā)言。
“起初我也想不通為何大王要如此做,因為想不透這理由,便覺得此事應(yīng)該不是大王所為,可是朝中后來發(fā)生的事情卻叫我想明白了。”褒姒解釋道,“申、楚聯(lián)盟之后,在南面的地界肆意的吞并諸小國,大王在朝中勃然大怒,舉兵攻打申、楚,兵分三路,一路是秦伯、一路是鄭國世子、一路是大周中軍,而大周這一路中軍的帶兵之人卻是虢石父一派的司馬雍稹,大王逼迫司馬雍稹在朝中立下重誓,因而逼得這位司馬不敢率兵攻楚,連夜奔走逃亡,而后大王徹查此案,相信這個案子應(yīng)該牽連到了不少虢石父一派的人,看似司馬逃亡一案,只怕實則是要觸動虢石父的根基!”
“當(dāng)真如此?”百里成問道。
“朝中若是傳來了信,百里將軍自然知曉。”褒姒笑道,“至于楚國,怎么可能會蠢到公然和大王作對,只怕日后尷尬難堪的將會是被夾在中間的申國了!如今秦伯同太子的關(guān)系畢竟放在這里,秦伯又曾經(jīng)立下軍令狀愿為大王攻打申國,秦伯能逃得出鎬京城不是秦兵善戰(zhàn),而是大王放人,秦國不能再走錯一步棋了!”
百里成咬著自己的牙關(guān),不說話,從理性上說褒姒的這番話似乎毫無破綻,可從感情上說百里成不愿意承認(rèn)自己的立場如此容易被動搖,心中十分抵觸。褒姒看得出百里成的猶豫,不再替姬宮湦說什么好話,只是說了句,“自古以來,成大事者,何須在意細(xì)枝末節(jié)?秦伯如今要考慮的,根本不是同大周的關(guān)系,而是在諸侯中選擇一個合適的立場。秦伯已經(jīng)得罪了宜臼,宜臼心胸狹窄,容不得人,當(dāng)日贏德幫他奪得了帝王之位,他卻如何對待贏德一事,已經(jīng)窺探的出其中一二。伯服一向與秦伯交好,秦國在諸侯中的位置,其實沒的選。”
“褒后此番來秦,可是要勸說于我的?”百里成問道。
褒姒微微的笑了笑,“秦國若與大周為敵,南面楚國,北面晉國,東面大周都可以興師,名正、言順,如此秦國便是大周的囊中之物,我又何須費這番口舌?我來秦國,不過是因為天大地大,我無處可去,僅此而已。朝中之事,是你們男人的事情,我同百里將軍說此事,不過是看在故人的面上。”
“依你看,對戰(zhàn)犬戎一事,我秦國該如何做?”百里成試探性的問道。
“打仗的事情,我不懂。”褒姒笑了笑。
“褒后打算一直在秦國住下去?”百里成又問道,總是覺得自己看不清楚褒姒此番前來的目的和用意。
“等他來。”褒姒只說了三個字,抿著唇微微的笑了笑,斜倚在馬車上閉目養(yǎng)神,不再答話,百里成聽了這三個字心中一驚,半晌不知該作何反應(yīng),嘴角的笑意十分牽強,卻不知說些什么合適,見褒姒再無和自己說話的心思,便閉上了嘴也緘默不言,隨著隊伍朝著秦都折返。而近日伯服卻并沒有跟隨褒姒前往城郊的秦陵,而是在秦府的廂房之中同贏開下棋,贏開舉棋打量著面前的伯服,“殿下為何沒有跟著褒后出城?”
“母后失去祭奠故人的,我去做什么?”伯服笑著反問道,十分輕松而平靜的將手中的棋子落在棋盤上,“母后的故人畢竟是你的父親,秦伯就只差了百里將軍前往?”
“實不相瞞……”秦伯搖了搖頭、嘆了口氣,“我原本就是父親流落在鄉(xiāng)野的私生子,當(dāng)年若是父親活了下來,只怕今時今日這個秦伯之位沒我什么事情!父親可能會娶你的母后,她的孩子才是嫡出長子,才是秦國的世子,日后的秦伯,所以我父親是怎么死的,我一點都不關(guān)心!”
這句話說出來,伯服的手懸在空中半晌不動作,他仔仔細(xì)細(xì)地打量了一番贏開的表情,然后才將棋子落在了棋盤之上,“秦伯說這些話,只怕百里將軍會傷心的!”
“哼……”秦伯冷笑一聲,“我敬重他是我朝中的老將,可也因為如此,我在秦國朝中說話沒有半分重量,這場仗我打算打,而且一定要贏的漂亮!”
“你想借此機會將百里將軍……”伯服說著手指搓著手中的棋子,然后搖了搖頭,眉頭微皺,他猜測贏開的目的是要效仿自己的父王當(dāng)年對付是贏開父親的方法,借由戰(zhàn)事,殺秦世子,話雖然沒有說出來,可是贏開卻能明白伯服沒有說完的話,很快伯服就接上了自己的一聲嘆了,然后說道,“不妥。”
“為何?”贏開不解的問道。
“百里家輔佐你秦國宗主也不是一兩代人了,貿(mào)貿(mào)然的對他下殺手只怕是適得其反,更何況百里將軍一心為主,便是在朝中與你為難,你也該隱忍數(shù)日,待羽翼豐滿之時另行定奪,眼下你才剛剛回國,百里將軍便不幸戰(zhàn)死沙場,縱然是沒有人懷疑你,可贏德的余黨眾多,其他公子對你的位置虎視眈眈,沒了百里將軍壓在朝中,只怕你秦伯之位坐的也并不牢靠,我在鎬京,遠(yuǎn)水救不了近渴……”伯服這最后一句話說的頗有深意,叫贏開的眉頭緊緊攢在了一起,“你在鎬京?”
“我總不能一直在秦都住下去吧?”伯服笑道,“我告訴父王我去了晉北,可父王若是在晉北找尋不到母后,你覺得他還安心的了嗎?便是將整個九州中原搜遍了,肯定也要將母后同我搜尋出來,屆時,父王便知道失去親人之痛如切膚之痛,難道還會再冷落我母后不成?更何況……后宮女人各個都不是個省油的燈,天長日久的,他們相互內(nèi)斗只怕也是要耗損的,得有個能主持后宮的人!”他說的意味深長,贏開聽著卻覺得伯服這話有些夸張了,但此事和他無關(guān),他根本無需計較,所以將這話題又拉回了正題,“殿下以為眼下我該如何是好?”
“你若要脫離百里將軍的鉗制,就得依附我大周的力量,這一場仗我起先是不支持你打的,可是后來我知道了些事情,便改變了想法!”伯服說道。
“什么?”贏開急切的問道。
“原來父王從未真的想過攻打申國,不過是投石問路,看看天下諸侯的動向。”伯服笑著說道,這話卻叫贏開覺得徹骨的寒涼,這句話的意思再明顯不過了,姬宮湦說要攻打申國,然后秦國就急忙跑去護駕,擺明了同周王并沒有站在同一個立場上,看著贏開越發(fā)難堪的面色,伯服笑了笑,“此事完全是百里將軍做的主,和你有何干系?所以這場犬戎之戰(zhàn),你必須要勝!而且要勝得漂亮。”
“你的意思是,這場仗不但要打,還要我親自率兵御敵?”贏開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