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褒姒的這番客氣的恭維,鄭伯友不知說些什么,褒姒沒錯,以一個周朝王后的身份和口吻同他說這些話,顯得客氣而疏離,可是他也沒錯,過去的事情他以為放下了,可原來再見故人才發現自己什么都沒有放下。鄭伯友兀自的嘆了口氣,這口氣很輕、很薄,不敢叫褒姒有所察覺,就仿佛今時今日對她還存著這份情十分羞恥一般。
末了鄭伯友才想起什么事情說道,“姜婉發來的信詢問我你的近況。”
“倒是叫她費心了,”褒姒從秀秀的墓碑前轉過身,朝下走來,走到了鄭伯友的面前,“鄭伯是來看鄭夫人的嗎?”
鄭伯友點了點頭,“心里的事情堆得太多,來這里陪她坐一坐,反倒是能沉得下心來。”
“因為晉北的事情煩心嗎?”褒姒轉向鄭伯友問道,這件事情姬宮湦沒有很清楚的和她說,因為她從沒問起。她不問是不想給姬宮湦更大的壓力,可以看得出晉北的事情并不是一件小事兒,鄭伯友微微的點了點頭,“最遲明年開春,這件事情就總得做了,可我們還沒有想到一個法子叫這事兒名正言順!”
“什么事兒?”褒姒問道。
鄭伯友看了看褒姒,有些驚詫的問道,“大王沒有同你說起過?”
褒姒微微點頭,“此事我從來沒有問過,只是若是要鄭伯出面去做的事情,只怕并不簡單!”
“承蒙褒后謬贊了,此事既然大王沒有同你說起過,我也不便在這里嚼舌根了,遲早褒后會知道的,眼下其實還并不著急!”鄭伯友說道,轉而將這話題給岔開了,“剛才的話還沒有說完,姜婉的事情謝謝你了,若非你在宮里照拂,只怕姜婉這劫數就難逃了。”
褒姒駐足看著鄭伯友良久,鄭伯友這番話所指代的事情褒姒心中有數必定是說下藥加害秀秀的事情,若非褒姒將這個下藥的罪責攬在了自己身上,不僅僅是姜婉的劫數難逃,等待著鄭家的命運也十分難說,此刻鄭伯友提起叫褒姒驚詫不已,“姜婉將此事悉數告知你了?”
“倒也沒有!”鄭伯友搖了搖頭,“看來我猜的不錯。此事真正看不透的應該也只有掘突一人而已,是我鄭家對不起齊伯,辜負了他將愛女托付之情,此事還得微臣還得謝謝褒后,若非您承擔了全部的罪責,只怕是姜婉劫數難逃、我鄭家也一樣在劫難逃!”
褒姒抿了抿唇,才知道鄭伯友的這番話不過是個試探而已,“便是我什么都不做,大王也不會讓此事朝著最壞的地步發展下去的,鄭伯還請放心。姜婉是個聰明的姑娘,經過了這件事情以后行為處事會克己收禮,也就不必再擔心了;掘突也因此斷了對秀秀的心思,能安心守住鄭國,對我而言才是一件好事兒。”
鄭伯友微微的點了點頭,胸口堵得慌,瞧著褒姒去鄭夫人墓碑前的方向,便提前請了辭離開了王陵,見著他越走越遠的背影,容倩在一旁嘆了口氣,“鄭伯心里似乎還有好多話沒能和褒后說出來,褒后這么冷冰冰的將他拒之千里之外真的好嗎?”
“有何不好?”褒姒看著容倩微微的笑了笑,“他倒是沒注意到你。”
“什么?”容倩問道。
褒姒搖了搖頭,沒有和容倩提起她長得很像廿七這件事情,鄭伯友滿心滿眼有的只有褒姒一人而已,過去是、現在還是,他將瀕死的廿七摟在自己的懷中的確曾動過真情,對廿七在他身邊的委曲求全也感到了由衷的憐惜之意,只可惜這種感情就像是曇花一現,經不住歲月的蹉跎,對褒姒的執著倒像是臘雪寒梅,越是艱難困苦、求之不得,越是盛開的艷麗。這件事情容倩不過是個局外人,根本沒有必要知道給自己徒增煩惱,褒姒笑了笑,轉過身朝著鄭夫人的王陵前走了去。
鄭伯友沒有將廿七以自己妻子的名分下葬,而是明知廿七為了自己不顧性命,也將死后的她與鄭啟之合葬在了一起。鄭伯友心中揣度,鄭啟之未必就不知道廿七想要殺他,將他的鄭伯之位原原本本的還給自己,可鄭啟之飲鴆之時也真的是甘之如飴的,這份愛,若有來生,才是廿七最好的歸宿。
但愿來生不想爭,遠離朝堂,相守于江湖。
褒姒從王陵回到東宮,姬宮湦早就已經回來了,還吩咐了人做了褒姒喜歡吃的幾樣膳食端來,等著從王陵回來的她,他坐在桌案前和伯服商量著剛才接見楚侯派來的使臣之時,伯服不得不欽佩自己母后的遠見,“起先母后和我說父王和楚侯絕不會真的決裂,我只當母后是隨口說說,不想此事倒是真的!”
“你母后對寡人的了解,遠勝過寡人對她的了解,此事倒是寡人該好好反省了。”姬宮湦“哈哈”大笑了出來,這笑意卻有些難看,心里根本就高興不起來,褒姒對自己的付出他是看在眼里了,可是自己竟然什么都不能為褒姒做,因而感到了一種由衷的難過。
“父王要操心整個家國天下,可母后只關心父王一個人而已,母后了解父王是自然的,父王疏于對母后的關心也是自然的,父王不必太在乎與母后之間誰為誰付出的多,母后說一家人是不必計較這些的。”念兒用十分稚嫩的聲音說道,姬宮湦將念兒攬進了自己的懷中,然后拍了拍他的后背,“今日父王所承擔的,日后便是壓在你身上的重擔,今日你母后所承受的委屈便是明日你的妻子要背負的重擔,普天之下沒人為你承擔,沒人為你的妻子分擔,這是為帝王的不幸。”
“父王江山在握,得失相比也還是得多吧?”伯服看著姬宮湦試探性的問道,總覺得為王者是一個劃不來的營生,“總歸是大權在握,天下人的生死父王一人便說了算,也算是不枉此生,起碼不必委屈、不必隱忍,比之諸侯、比之士大夫,少了些委曲求全和茍延殘喘!”
“看!”姬宮湦苦澀的笑了笑,“連你都覺得諸侯和士大夫在為王者的淫威之下要委曲求全、茍延殘喘,你以為這大權在握,你為天下效力,天下就當真會領你的情?為君者,賢明則是應該,荒淫無度則是不該;昌隆我大周的運勢算是無過,若保不住江山便是宗族的罪人……這天底下唯一一個出力去不討好、付出卻不會有回報,只有君主一人而已。”
“那何必又要做這個大王?”伯服有些不解的問道。
“總得有個人做這個周王不是?總得有個人擔起這個江山不是?”姬宮湦淡淡的說道,他這一生,背道離經,早就想好了世人會在他的功過寫上怎樣的一筆,也想好了日后在陰曹地府遇見自己的先祖他們會怎樣詬病自己,事已至此何須再去顧及虛名?“寡人準備興師攻打申國。”
“大王心意已決?”褒姒不知何時從屋子外面走了進來,白色的長裙長長的托在申后,口吻有些發緊,看得出她也十分緊張。
“心意已決!”姬宮湦點了點頭,向褒姒伸出了手,褒姒自然的將手搭在了姬宮湦的手中,在他的身邊坐了下來,“大王準備何時興兵?”
“歲貢之后,殺申國一個措手不及!”姬宮湦說道,“如今已經名正言順,只得開戰了!”
“臣妾想在這件事情上做個手腳,”褒姒看著姬宮湦說道,“還未請教大王的意思!”
“什么手腳?”姬宮湦問道,褒姒卻笑而不語,看了一眼伯服,這件事情她不想讓伯服知道,拿起了桌上的筷子遞給了姬宮湦,“先用晚膳吧,晚些時候再說?”
“嗯!”姬宮湦點了點頭,褒姒在伯服面前閃爍其詞,姬宮湦就幾乎可以想象褒姒大概是要殺人了,至于要殺的人是誰?無非就是申后和魏夫人,這后宮里也就剩這么二位了,他不再多問此事,而是給褒姒和伯服各自夾了一筷子的菜,“專門宣膳房做了些你喜歡的菜。”
姬宮湦說罷這句話,容倩“噗嗤”一聲就笑了出來,這叫姬宮湦覺得有些不滿,微微的皺了皺眉,黑沉著一張臉看著沒大沒小的容倩,掩著嘴咳嗽了兩聲,以表達這種不滿之情,容倩挑了挑眉,然后沉默不語的站在那里,這叫姬宮湦覺得更加煩躁,瞪了一眼容倩低沉著嗓音問道,“你笑什么?”
“這不是褒后愛吃的菜。”容倩指著這一桌子的晚膳說道。
“哦?”姬宮湦抬起頭看著褒姒,褒姒卻別過臉去佯裝著不明白他們在說什么,從桌上夾起了一筷子肉遞給伯服,“多吃些,今日跟著你父親在顯德殿議政,應該不輕松吧?”
“累極了!”伯服點了點頭,端起碗擋著臉“呼嚕呼嚕”的往自己的嘴里倒飯,一旁的姬宮湦見著母子二人的樣子便知道容倩說的不離十,抬起頭看著容倩問道,“寡人叫膳房做了些褒后平日里最常點的菜,怎的就不是她愛吃的了!”
容倩又掩著嘴笑了,然后趕緊嚴肅的板起了面容,自顧自的咳嗽了兩聲,站直了身子,“大王就沒覺得……這宣來的膳剛巧也是您和伯服愛吃的菜?這后宮里有哪個女人會依著自己的口味去宣膳的,宣的莫不是些大王的喜好,褒后一面照顧您、一面照顧伯服,怎么會叫膳房做自己愛吃的東西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