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內(nèi)城外，遍地尸體。

武舉元跟其他民夫一起，奉命打掃著各處戰(zhàn)場。

“大軍屠城了吧？”

“不知道。”

“聽說是回鶻兵在濫殺?！?

“我們帶來的是回鶻兵，這里也都是回鶻兵，他們同族咋還殺得恁狠？”

“嘿，你這就不曉得了。高昌國的回鶻兵，信什么教的都有，高昌朝廷也懶得管。龜茲國卻只能信天方教，不信那種教的就要被殺。兩邊的仇怨大著呢，尤其是焉耆那邊，經(jīng)常有黑汗國帶著龜茲兵殺過去?！?

“你怎知道這些？”

“我們村有商人在高昌賺了大錢，招了許多同鄉(xiāng)去做商隊伙計，這些都是他們回家過年時講的?！?

“還有啥稀奇事？”

“嘿嘿，最稀奇的是妻客?！?

“什么妻客？”

“就是在高昌人的家里去做客，他們會用自己的妻女招待客人。”

“那樣招待？”

“就是你想的那種。這是回鶻人的傳統(tǒng)，不止高昌回鶻這樣，陜西、寧夏的回鶻人也會用妻女待客。”

“那我們怎辦？官府讓我們?nèi)⒒佞X女子為妻，我寧愿娶死過幾任丈夫的寡婦，也不要被好多男人胡亂睡過的蕩婦！”

“……”

話題很快就從屠城，轉移到妻客這種異聞上，并且因自身將娶回鶻女子而恐慌。

他們對發(fā)生了什么一知半解。

其實，跟隨明軍而來的回鶻軍隊，根本就不被允許進入龜茲城，早就防著他們屠城或者劫掠呢。

但這些高昌回鶻軍隊，奉命去西邊追擊潰兵。

那些潰兵，皆為東喀喇過來的圣兵。

高昌回鶻將士對其恨之入骨，追上就殺根本不要俘虜。他們自己雖沒遭遇過圣戰(zhàn)，但祖父輩卻跟那些圣兵打過交道。

當時高昌、龜茲還是一家人，兩位回鶻王二元共治。

連續(xù)百余年，龜茲都是東喀喇圣戰(zhàn)的目標，高昌貴族經(jīng)常帶兵去救援，各種各樣的屠殺見聞傳播甚廣。

即便龜茲王室被迫改信，東喀喇的圣戰(zhàn)依舊沒有結束。

因為在龜茲回鶻境內(nèi)，還有大量平民信仰別的教派，東喀喇非要殺到全部改信為止。

完全結束圣戰(zhàn)，并非由于回鶻人都改信了，而是東喀喇汗國過于腐朽打不動了。

至于民夫們聽到的屠城傳聞，則是大明將士被狂信徒激怒了。

明軍攻城的時候，大量守軍棄城逃跑，卻還有許多守軍奮死堅守。他們扛不住明軍的兵鋒，于是紛紛撤往內(nèi)城，由于缺乏統(tǒng)一指揮，被明軍迅速占領內(nèi)城城墻。

傍晚時分，戰(zhàn)斗基本結束。

黃佐勒令大軍肅清殘敵、維持治安，卻有一些神經(jīng)病，聚集信徒乘夜襲擊巡城的明軍。

好幾支明軍遭到襲擊，立即將其擊潰并追殺。但那些家伙逃進民居，搜捕時往往被屋主隱匿，事后又跑出來搞各種動作，甚至還有人故意放火制造混亂。

黃佐是什么人？

鐘相麾下的大將！

他們就是靠摩尼教造反起家的，屠殺的僧道、儒生難以計數(shù)，怎會不明白那些天方教徒的路數(shù)。

黃佐直接下令，鬧事者逃到哪里就殺到哪里。如果逃進一處民宅，房主不把人交出來，直接把里面的男丁全部殺光。

而且，黃佐親自帶兵血洗寺廟，城內(nèi)外的天方寺院全被他屠了。

次日民夫進城，看見到處是尸體，于是就有了屠城的傳聞。

其實真沒有屠城，城內(nèi)一大半軍民都還活著，被俘的士兵只要不鬧事就能活命。

殺到后半夜的時候，城內(nèi)居民已經(jīng)非常“配合”。一旦有鬧事者闖入自家，便主動抓來送給明軍，堅稱自己跟鬧事者無關。

武舉元正在清理一處寺廟，忽聽背后有人說：“城內(nèi)外幾處大寺，全部改為摩尼教寺廟，從高昌那邊請一些摩尼教高僧過來。還有所有的龜茲百姓，必須改信別的教派，老子看到天方教徒就煩！”

說話之人，正是黃佐。

雖然高昌摩尼教和漢地摩尼教，教義迥異得完全成了兩種宗教?？牲S佐本身就是摩尼教徒出身，他對摩尼教有著天然好感，干脆就趁機在龜茲發(fā)展摩尼教。

當然，黃佐不敢做得太過分，只是支持摩尼教而已，也允許百姓改信佛教、景教、拜火教。

巡視了城內(nèi)各處，黃佐前往王城。

龜茲王室成員已被看押起來，此刻被帶來拜見大明將領。

“小王拜見大明天將軍！”隈欲拖著微胖的病體跪下，他的妻子兒孫也跟著下跪。

黃佐掃視一眼，說道：“全部押往高昌，交給吳都護處置?！?

他不再理會這些人，而是親自帶兵押送俘虜，去西邊不遠處的沙漠。

那些俘虜，還有漢人民夫，搬運著大量尸體。

在沙漠里挖好無數(shù)的大坑。

黃佐說道：“膽敢舉兵對抗大明王師，外城被攻破了，還依托內(nèi)城繼續(xù)抵抗，龜茲回鶻貴族全都該死。除了女人和孩童之外，那些貴族全部處死埋了。漢兒移民來行刑，讓你們也沾沾血，今后有的是仗打！”

武舉元被挑出來做行刑代表之一。

那些龜茲貴族和家中男丁，此刻嚇得瑟瑟發(fā)抖，跪在地上一個勁兒求饒。

負責行刑的漢人民夫，同樣面如土色。

在軍官的催促下，一些民夫閉著眼睛挺槍前沖，一些民夫胡亂揮舞腰刀瞎砍。

武舉元卻是拔出腰刀，按住一個貴族的腦袋就抹脖子，然后把還未死透正在抽搐的尸體踢進沙坑。

黃佐看得真切，微笑說道：“把那少年喚來?！?

武舉元很快被帶去。

黃佐問道：“叫什么名字？今年多大了？”

武舉元行軍禮道：“回稟太尉，俺叫武舉元，今年十八歲，家住開封城郊。”

一聲“太尉”把黃佐叫得高興，繼續(xù)問道：“家中作何營生？可曾有婚約？”

武舉元說：“家有薄田二百余畝，開有一家榨油坊、一家釀酒坊，還養(yǎng)著幾十頭豬。在下已有婚約。”

黃佐點頭贊許：“也是個良家子。可曾讀過書？”

武舉元回答：“五歲開蒙，已苦讀十余載。”

黃佐又問：“可會武藝？”

武舉元說：“粗通騎射，略懂刀槍，會些拳腳。”

黃佐說道：“昨日攻城，我麾下將士略有死傷，你且作為新兵補進來。記住，好男兒當建功立業(yè)，你暫時不要娶妻，實在憋不住可以納妾?！?

“??？”武舉元沒聽明白。

旁邊幾個親兵卻在憋笑，知道自家大帥又在物色女婿了。

黃佐的小女兒極受寵愛，相貌雖然不丑，卻也算不上漂亮，而且從小舞刀弄棍一點也不淑女。

他另外兩個女兒，已經(jīng)嫁給其他軍將之子，唯獨這個小女兒舍不得嫁出，非要親自選一個才貌俱佳的如意郎君。

武舉元讀過書，又會武藝，而且長得帥，已經(jīng)入了黃佐的法眼。

只不過，還在考察階段，必須人品也過關才行。

之前就有兩個備用人選，在考察階段因人品不過關而放棄。

武舉元稀里糊涂做了新兵，但不知道自己隸屬哪個營，而且黃佐也沒讓他離開，于是老老實實站在那里看熱鬧。

被俘的龜茲貴族已經(jīng)全部處死，接下來是被俘的士兵。

黃佐先是十抽一處死俘虜士兵，繼而讓驚恐交加的幸存者辱罵神靈。不愿意罵神的，當即處死推入沙坑。

數(shù)日之后，繼續(xù)西進。

根本來不及分田，只留部分軍隊駐守龜茲城。

大軍剛剛穿越沙漠戈壁，東喀喇國王伊卜拉欣就跑了。

這位連叛軍都無法鎮(zhèn)壓的汗王，帶著大量腐朽墮落的貴族，以及數(shù)百年積攢的財寶，扔下自己的國民逃之夭夭。

還把最“精銳”的部隊帶走了，有這些軍隊做籌碼，就可以在損兵折將的西遼獲得優(yōu)待。

也有人不愿意走。

有個叫法圖麥的年輕貴族將領，號召所有軍民奮起抵抗，并且獲得了神職人員的支持。

他宣布把逃跑貴族們留下的土地，分給當?shù)氐钠胀ò傩眨疫€承諾降低賦稅。一時間，他被百姓視為大英雄，威望遠超那位逃跑的國王。

從喀什到和田，無數(shù)百姓應征入伍，聚在法圖麥的麾下抵抗明軍。

這些軍隊雖然武器裝備很爛，但戰(zhàn)斗力和士氣卻遠超之前，因為他們真的是在保家衛(wèi)國，而不是為了那些腐朽貴族戰(zhàn)斗。

可戰(zhàn)斗意志終究要符合客觀規(guī)矩。

即便明軍沒有火器，這些缺乏訓練、兵甲不齊的軍隊，也遠遠不是全員披甲的明軍對手。

武舉元被編入輕騎兵部隊，他的皮甲也換成了輕型棉甲。

這種棉甲，只在胸口和腹部，內(nèi)襯了少許鐵片，其余部位皆為純棉甲。重量為十斤。

在喀什城東數(shù)十里，武舉元經(jīng)歷了人生中第一場騎戰(zhàn)。

他所在的輕騎部隊，被派到大軍三十里外打探，遭遇敵軍的一支偵察騎兵。

隊長帶著武舉元沖上去射箭廝殺。

武舉元在數(shù)十步之外，就射傷一個敵軍。隨即在二十步外，把一個敵騎給射死。又再騎馬繞向側方時，再次射中兩個敵軍。

如此戰(zhàn)績，把他那隊長嘴都笑歪了，直接率領士兵沖鋒近戰(zhàn)。

一番戰(zhàn)斗，敵方的偵察騎兵小隊，僅有三人狼狽逃走，其余皆被明軍輕騎斬殺。

隨著明軍不斷推進，雙方在喀什城郊爆發(fā)決戰(zhàn)。

在部隊連續(xù)被火器擊潰的情況下，法圖麥沒有被嚇得逃跑，而是帶著親軍自殺式?jīng)_鋒。

但在數(shù)十步外，就被火炮霰彈擊中，負傷墜馬遭生生踩死。

黃佐把在龜茲做的事情，在喀什、和田重新做了一遍，很快成了能止小二夜哭的惡魔。

他對此無所謂，當年他在湖南就殺了不少！

黃佐緊急給吳玠寫信，說喀什這邊地盤特別大，而且他屠了很多頑固分子，請求朝廷再移民一萬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