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和眾妃的目光齊刷刷地向段昭儀刺來!
段昭儀生性冷淡,見此竟也沒有退怯,反而把背脊挺得更直了些,臉上竟帶了些凜然不屈的意味。
袁淑妃首先看不過去,她拍了拍桌案,以示不滿,“那日我也有事先回了,沒有同陛下與皇后娘娘,以及張嬪同路,照貴妃這么說,我也是故意不去,我和段昭儀都是共犯了不成?!”
“喲!淑妃這是要為段昭儀出頭了?”柳疏星嫵媚一笑,眼波流轉,“我可沒說你,你別什么都忘自己頭上扣呀!往日里怎么不見你與段昭儀關系這么好,如今倒是怎么了,出了趟門,倒是患難與共起來了。”
柳疏星這句話意有所指,倒真是想要坐實了袁晚游話里本是質問的意思。
袁晚游也不知柳疏星今日是吃錯了什么藥,像個炮仗似的,點著誰就炸誰還是什么意思。也不知她哪里看段昭儀不順眼了,還將自己也牽扯了進來,不過她自然也是不怕的,她和宋彌爾是什么關系,難不成還會去害她不成,何況袁家一直以來都是忠君的代表,站的是沈湛這邊,皇帝要是出了什么事,袁家也討不到好處。袁晚游有什么動機做出這樣的事呢。
“怎么著,還不允許我看不過說句公道話了嗎?段昭儀招你惹你了?”
“這倒是沒有。”柳疏星仍舊不生氣,她腰肢柔軟地動了動,翹起了一條腿,“不過我好心當成驢肝肺,本宮覺得段昭儀有疑點,好心一提罷了,也不知淑妃你激動什么。”
說罷,她又朝座上的宋彌爾瞥了一眼,做出了似笑非笑,又欲言又止的情態。
“好了,一人少說兩句。”太后娘娘扣了茶盞。
柳疏星慢慢朝袁晚游做了個抿唇閉嘴的動作,在袁晚游看來卻完全像是在挑釁。
宋彌爾微微蹙眉,想了想那日段昭儀的舉動,她臉色蒼白也是自己瞧著的,藥材自己也著人看了,卻是也是治療水土不服的藥,初空......初空那時還親自看著她喝了下去。那大夫也是信得過的人,根本不會為段昭儀作假。若說是有什么不對的地方,就是段昭儀說的那些表白的話,放佛自己就要死了一樣。可是仔細想想,好不容易能跟著陛下南巡,卻因為自己的身體原因而失去了在陛下露臉的機會,段昭儀表現得再淡然清冷,恐怕也依舊像要得到寵幸,怎么能不著急?
更何況,自己與陛下回程接到她的時候,她表現得也是又驚又喜,沒有半點疑點。
宋彌爾將段昭儀的行為舉止在心中過了一遍,才朝著柳疏星開口道,“柳貴妃為了本宮與陛下殫精竭慮,耗費心神,倒是其心可嘉。”
宋彌爾句句不提段昭儀,卻句句都像是在為段昭儀擔保,而又句句打了柳疏星的臉。
下頭段昭儀的腰背都挺得更直了,臉上浮現出對宋彌爾的感激。
柳疏星變了變臉色,又想著方才太后的話,忍住不快咬著唇。
向來是跟著她起來的梅玉容倒是看不過去了,可能想著反正自己也不受太后與皇后待見,又要抱緊柳疏星的大腿,干脆破罐子破摔,大著膽子開了口,“嬪妾不才,倒是覺得貴妃娘娘是一片好意呢。”
“不過話說回來,自打皇后娘娘與淑妃娘娘南巡回來,段昭儀與張嬪都閉門不出,我們想要去拜訪都沒有門路。今日張嬪也不來,嬪妾們就是想問問那些日子的情況,做做安慰都不得。平日里我們也更是不敢打擾了皇后娘娘,”梅玉容說著,更是有些哽咽了,“咱們這些做嬪妃的,也關心著陛下的身子,可自打南巡回來,陛下就甚少入后宮。陛下政務繁忙,嬪妾們也自然懂得,可好不容易盼到陛下來了。可陛下都只往皇后娘娘哪兒去,嬪妾們也不敢輕易打擾冒犯,就只能眼巴巴地在外面等著、盼著。”
梅玉容說得幽怨,又連著哭了幾聲,看著甚是做作,可是她說的這倒也是實情,連一開始聽見梅玉容開口就閉目休息的太后,都睜了眼瞧了梅玉容一眼。
梅玉容這般一說,下頭多的是妃嬪點頭附和。秦舒涯抬頭看了看袁晚游,眼神交匯之下,都注意起了梅玉容的言行舉止來。不過后頭話題卻越扯越遠,從盼著陛下來卻是扯到了為著這個做了幾身新衣裳,梅玉容還聚精會神地插了話,興致勃勃地聊起了衣裳穿戴來,好似方才故意挑起話頭的人并不是她一樣。袁晚游挑了挑眉,按捺住同宋彌爾說話去了。
不過柳疏星不知道是不是沒梅玉容那話勾起了情緒,只愣愣地端著茶不說話,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不過,倘若段昭儀開口,柳疏星便總會不顧大體刺上一兩句,也都不知道他們是什么時候結的梁子。
快到午時,太后顯出了疲態,眾人也都知趣,調笑聲便漸漸小了。宋彌爾也趁機請示太后,結束了這次漫長的晨省。
眼看著眾人都散了,宋彌爾也正要告退,坐在寶座上小憩的太后卻又強撐著睜了眼。
“彌兒,方才那梅玉容的話,你可聽懂了里頭的意思?”
宋彌爾微微彎了彎腰,“彌兒知道。”
“坐,”太后拍了拍自己身邊的位置。寶座寬敞,坐兩個人綽綽有余,宋彌爾與太后一向就親近,只稍稍猶豫了一下,便走上臺階挨著太后坐了。
太后娘娘拉起宋彌爾的手,在她手背上拍了拍,又替她整理整理了衣襟,嘆了口氣。宋彌爾心懸了半天,才聽見太后開口道,“彌兒啊,哀家看著你長大,是舍不得你受苦的。便是你不叫哀家這一聲母后,哀家也算是你半個娘親了。你能給哀家當兒媳婦,那是哀家向皇上提的,向你的娘親提的。哀家是真舍不得你受委屈。可是,不管哪里,當家主母都不是這么好當的,尤其是在皇宮。哀家自私了一回,將你留在了宮中。可今日,哀家卻要說,希望彌兒你不要學哀家的自私······”
宋彌爾咬了咬唇,“彌兒知道母后的意思······”后面的話卻不知道怎么開口了。她和沈湛從生死之中逃出來,之間的情誼恐怕是沈湛與后宮之中別的女人不能比擬的。沈湛最近又在處理著這方面的事情,下了朝回了后宮,第一時間往自己這里走也是人之常情。更何況他們倆如今都情誼滿滿,都恨不得多和對方相處相處,再說,沈湛要去哪兒,那是沈湛的事情,難不成宋彌爾這種時候,還要要求沈湛去往別處?
“母后也知道你的為難······”太后又嘆了口氣,當真是十分心疼,卻又要狠下心來說這番話,“可皇后的意義,不是在于離陛下最近,不是在于掌管著后宮,而是在于,要幫陛下協理后宮、平衡后宮。這不是出于私人的感情,這是皇后的職責。這后宮里面活著的,不僅僅是陛下的妃嬪,他們的身后,還站著他們的家族,站著不同的勢力。平衡后宮,不是平衡妃嬪之間的爭風吃醋,是平衡這些勢力。這是你與陛下都要慢慢學習摸索的事。”
“除非等到有一天,我們不再需要這些勢力平衡,甚至強大到不再需要這些勢力,我們才能再談其他。”
“這也是對你自己和陛下的保護。”
“但有母后在的一天,母后也相信,湛兒不會叫你重蹈母后的覆轍。但彌兒你也要知道,世道艱難,人人都是難做的。”
······
宋彌爾裝了滿肚子的心事,拿著太后給她的書冊,回宮便翻了起來。
書冊不是別的,便是大歷前幾代和大歷前面幾個朝代的宮闈秘事的一部分。
宋彌爾也猜到太后將這簡書冊拿給她的用意,無非是叫她看看里頭那些個皇后,如何平衡宮中勢力,又如何在這紛繁復雜中堅守或改變自己的本心。
看著看著,宋彌爾的心都涼了。
除了講述皇后記事之外,這冊子上面,還大致講了講歷朝歷代那些專寵一人的皇帝的下場。
真正能做到專寵一人遣散后宮的也不是沒有,大歷的開國皇帝就是一個例子。可是那得到皇帝本人掌控著軍權、雷霆手段、鐵血殺伐說一不二,臣子們都是跟著他忠心耿耿,皇帝說一不二,皇后也是個有魄力有手段的,比如說開國皇后。
除此之外,專寵一人的皇帝,不論是專寵皇后,還是嬪妃,基本上到最后不是終于向各方勢力妥協,便是自己后悔了,管不住自己的心,鬧得兩人分離,那起初被專寵的人不再被專寵。甚至有兩次,正是因為皇帝的專寵,導致了宮闈的混亂,各方勢力的不滿,最后竟是將皇帝推翻了下來,另立新帝。
這些勢力想得也很簡單,你專寵一人,我得到利益的途徑便更少了,我們與皇家之間沒有了更深的牽扯,誰不害怕皇帝有一天突然翻臉?你既然不肯滿足我的要求,我又得不到你的保障,那不如換個人來做這個位置。
不是人人都想做皇帝的,他們只是想要更多的、更多的利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