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己前腳才發現柳疏星可能與密林的事有關,發現段淼或多或少牽涉到這宮里的每一件大小事中,好巧不巧,柳疏星偏偏就在這個時候找到了對段淼可能不利的線索,甚至是要揭發段淼,宋彌爾已經無暇去思考是誰給了柳疏星這個權利,能夠越過自己這個皇后,直接在宮中調查;又是誰竟能使喚動內務府會武功的長侍,這般守在漪瀾殿外;她甚至不想再去細想,沈湛什么時候對柳疏星這般信任,而密林一事沈湛到底知不知情?!
宋彌爾深吸一口氣,終是邁進了東配殿中。
略微有些昏暗的室內,段昭儀正在中央跪著,柳疏星高高在上地坐著,目光復雜地看著段淼,她聽見動靜,臉上劃出一個笑來,抬起頭道:“陛下來了?!闭f完這句,臉色一變,望向沈湛身邊的宋彌爾:“皇后娘娘也來了?!?
宋彌爾微微側頭,掃了她身邊的沈湛一眼,沈湛只看著殿中的段淼,似乎并未留言柳疏星的話,宋彌爾轉眼看向柳疏星,微微挑眉,“怎么,本宮覺得柳貴妃似乎并不歡迎本宮?柳貴妃要審段昭儀,竟是本宮不能知曉的嗎?”
“皇后娘娘哪里的話?!绷栊菗Q了副笑臉,“不知皇后娘娘要來,也不曉得娘娘是否喝得慣妃妾這處的茶?!?
說話間,已有宮人端著茶盞放在了上座。
水是一直燒著的,宮里頭娘娘要喝茶,卻是不能叫貴人等的。
宋彌爾與沈湛落了座,端起那茶盞一瞧:這茶不是特意為沈湛準備,便是柳疏星自己平日里愛喝的,卻是六安瓜片,茶是好茶,只不過最有特點的是,這是沈湛往日愛喝的茶,今年宮里所得不多,宋彌爾還以為都在沈湛那處,卻不想柳疏星這里似乎還有得不少。
宋彌爾突然只覺得胸中一陣氣悶,卻是將那茶蓋在茶碗上一擱,輕笑了一聲。
柳疏星一直觀察著宋彌爾的神色,見宋彌爾冷笑,她也跟著笑了。這屋子里主子統共三個,一個跪在中央清淡宜人、一個坐在中央豐神俊朗,另外兩個分坐兩旁,一個稍稍離中間豐神俊朗那人更近,幾乎是靠著肩,端的是清艷非常,泠泠如水之花山中月,一個偏坐下首些,卻媚眼如死,大俗大艷,四個人,將這有些昏暗的屋子閃得亮堂,如今,最奪人眼球的那兩名女子,卻分別露出一個笑來,叫人覺得這室內如曉春綻月一般,可那笑容又都含著些說不清道不明的敵意,又如同楚楚一朵花,卻開在了寒冬雪地山崖邊上,那花下頭有刺,花又是劇毒。
沈湛聽見宋彌爾擱茶輕笑,轉過頭來眼帶詢問,宋彌爾一時之間卻連回應都不想給一個,只望著跪著的段淼道:“如此,茶也喝了,貴妃想必已準備好了說辭?!?
柳疏星整整衣袍,“皇后娘娘可還記得汝南王?”
宋彌爾眉心一動,“沈滄?那不是······?”
沈滄正是前朝貴妃的兒子,也對于汝南王沈滄與沈湛之間的齟齬知道得一清二楚。她朝沈湛看去,沈湛卻似乎并沒有什么驚訝的,正看著堂下的段淼,臉上帶著淡淡的厭惡。
柳疏星又了然地笑了笑,宋彌爾很討厭這種感覺,似乎自己被隔在了外面,只聽柳疏星又道:“皇后娘娘看來很了解汝南王?可恐怕皇后娘娘還不知,如今外頭傳得沸沸揚揚那些話,正是汝南王放出來的?!?
宋彌爾手不由自主抓緊,無意識地挑了挑眉,“貴妃竟然這般神通廣大,竟是連這樣消息也能第一時間知曉?”
柳疏星抿唇一笑,“這是陛下告訴妾妃的?!?
宋彌爾深吸一口氣,“是么?”
一旁沈湛抬手握住宋彌爾放在扶手的手背,低聲解釋:“貴妃這邊查出了點與沈滄有關的事,便來問我,我便告訴了她,這才查到了段昭儀身上?!?
“哦,是嗎?”宋彌爾神色淡淡,“卻不知貴妃娘娘準備給本宮瞧的,又是什么真相?”
柳疏星站起身來,眼從沈湛握在宋彌爾的手上滑過,走到段淼的跟前:“真相?真相便是皇后娘娘您眼前這個老實呆笨的段昭儀,不過是汝南王放在宮中的一步暗棋!”
“而柔貴嬪之所以為產下怪嬰,正是段昭儀在她身上下了毒,這才讓好端端的嬰孩變了樣子!她這樣做,就是要讓柔貴嬪生下怪嬰,外頭的汝南王才好放出對陛下不利的謠言,皇后娘娘恐怕還不知道,汝南王如今已經勾結了幾名將軍,還準備在望京弄出個大動靜,再以此逼宮呢!”
“你說什么?!這·······”宋彌爾不可置信地望向跪在地上的段昭儀,“這可是真的?怎么會,段昭儀?”
柳疏星就喜歡看宋彌爾這一副驚慌失措的模樣,更喜歡看宋彌爾這樣什么都毫不知情,被自己戲耍的樣子。她裝作放佛剛剛想起來的樣子:“哎呀,差點忘記告訴皇后娘娘,您與陛下南巡那一次,可正是段昭儀從中作梗,才讓汝南王的人有機會追殺,娘娘您可還記得,段昭儀那日可是借故并未出行,好端端地待在屋中,又回到了宮中?”
“正是段昭儀!”柳疏星抬起頭,一腳踩在段淼的衣袍上,“正是段昭儀,將您與陛下行走的路線、人數、行程暗中傳給了汝南王,你們才會遭到伏擊,您身邊那個小婢女才會莫名其妙地就成了刀下亡魂,您從前最信任的朱律如今也破了相,只能卑微地活在宣德宮的前庭,連您的宮室恐怕也不敢進去!”
“你胡說八道!”
宋彌爾憤怒地站起來,渾身都在顫抖,她幾步走到段淼的面前,一把推開柳疏星,抓住段淼的衣領,“是你嗎?告訴我是不是你?是你害死了初空?是你害了朱律?為什么,你為什么喲啊這么做?你聽命于汝南王?如今為何又要承認這一切?!”
柳疏星告訴宋彌爾,文清婉的孩子是中了毒,才生下怪胎,宋彌爾會驚訝,可是并不會有太大的情緒波動,就是柳疏星不說,她也知道這里頭不簡單,只是沒想到會是下了毒。也是沒想到竟然是段淼所為。她更在意的是那一次南巡的事,初空的死,朱律的傷,是她一輩子都耿耿于懷的事,可是這一切竟然就是眼前這個看著老實堅毅的,她曾經信任的段昭儀所為!
“為什么?初空和朱律與你有何仇怨?!你若是想害我,你可以沖著我來啊!你為什么······初空還那么小,她還未及笄??!你怎么忍心!你說啊,你說啊?。。?!”宋彌爾抓著段淼的衣領不斷搖晃,眼內紅通通一片,既憤怒又無助,如果,如果早知道,早知道段淼,她拼死也會阻止段淼一同南巡,也許,段淼不曾南巡,也會有其他的辦法去害她與沈湛,可是也許初空與朱律就能避過此劫難,初空還能好好活著,朱律還能完完整整地站在自己面前,笑靨如花······
沈湛用力要抱開宋彌爾,低頭在她耳畔柔聲道,“彌兒,你冷靜一點,彌兒,你冷靜一點?!?
宋彌爾想要掙脫沈湛:“你叫我怎么冷靜?!都怪我!我不該信任你,”她狠狠地看向段淼,“我為何要信任你?你算什么?為何你在行宮裝病,我卻絲毫沒有懷疑?都怪我,都怪我!若不是我,如果初空和朱律不曾出宮,如果我不曾將你寫在出宮的名單上。我念著你平日無依無助,念著你干干凈凈,便想著你,照顧你,你就是這樣回報本宮的?!”
宋彌爾一巴掌甩在了段淼的臉上,身子經不住竟是要軟倒下去。
沈湛趕忙扶住她,用手臂撐住她,低聲道:“彌兒,如今段淼已經認罪,初空朱律也能大仇得報,初空······有你這樣的主子,已是她們的幸事?!?
“不,不是,”一顆眼淚從宋彌爾的眼眶掉落出來,“若沒有遇上我,也許她也不會死了,也許朱律也不會受傷了?!?
宋彌爾恨段淼欺騙了她,恨自己沒有防備,讓人有機可趁,甚至害死初空害了朱律,可是她更厭棄自己,更自責,更內疚。是她識人不清,段淼這般可疑,她一早就該發現的,可笑的是,她前幾日還在笑著與袁晚游推斷,或許段淼有些可疑,或許段淼有點問題。
是她的識人不清,自大盲目,才會害得初空客死他鄉,害得朱律毀了容顏······
柳疏星一瞬不瞬地看著沈湛輕輕地,小心翼翼地,想對待一個珍寶一般扶著宋彌爾,生怕她情緒再激動,生怕她倒下去,沈湛甚至,看都不曾再向自己這邊看一眼。
她的喉頭動了動,又勾出一個笑來,輕輕道,“皇后娘娘這般激動,當心傷了身子??峙履锬镞€不知道,當初柔貴嬪第一次小產,也與段昭儀脫不開關系,她從那時候開始,就已經在布局,慢慢接近柔貴嬪,慢慢接近皇后娘娘您,慢慢害死柔貴嬪的孩子,慢慢害死皇后娘娘您身邊的人······”柳疏星又輕輕一笑,“皇后娘娘恐怕還不知道,梅玉容和溫曉曉的死,也與咱們的段昭儀脫不開干系,她這樣做,不過是想嫁禍給皇后娘娘您,讓世人以為妖后當道,汝南王才好‘清君側’,只可惜棋差一著······可是,溫曉曉與梅玉容也死了不是么?她們啊,也是因為皇后娘娘您而死的呢······她們死得那般凄慘,死不瞑目,恐怕她們至死都不知道,自己只是做了皇后娘娘的鬼······”
“夠了!”沈湛一聲怒喝。
他松開宋彌爾,跨步欺身到柳疏星的跟前:“貴妃如此大不敬!從前的事不需要貴妃再提,貴妃還是好好說說,如何發現段淼有問題,又是如何叫她承認的吧!”他又壓低了聲音:“你以為朕不知道你是什么心思?朕警告你,收起你那些小心思!莫以為朕真的不知道,你在這場戲里頭又扮演了什么身份?!若不是你,段淼又這么容易成功?!還有密林一事,當真以為朕真的被蒙在鼓里?!”
柳疏星驚愕地抬起頭,好半天才找回自己的聲音,“陛下,您,您在說什么,我···妾妃可聽不懂······”
“聽不懂嗎?”沈湛又在上前半步,柳疏星下意識地往后一退,撞在了段淼的身上,無路可退,只聽沈湛陰冷的聲線一字一句道:“你聽不懂嗎?還是要朕提醒你,梅玉容是誰的人?你在宮里做了什么,而你們柳家,你的父兄,又在與梁王做什么?!”
柳疏星此時才更驚恐萬分,陛下他,竟是全都知道?
跪著的段淼也微微抬起了頭,她竟不知,柳家與柳疏星打得一手好算盤,雞蛋絕不放在同一個籃子里。
柳疏星不住搖頭,眼淚也順著臉頰滑落,看起來悲切又可憐,她或許什么都不怕,最怕便是沈湛懷疑她、質疑她,一時之間,她什么也顧不得了,也忘記身后還有人在,急忙忙抓住沈湛的一扇衣袖解釋道:“陛下,您誤會妾妃了,陛下,妾妃做這一切,都是為了您啊,難道陛下忘了嗎,入宮前,陛下曾與妾妃有協議,妾妃,妾妃又怎敢背叛陛下,妾妃這般做,一切不過是因為您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