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解頤白著臉后退半步,囁喏著不知道該說些什么。
他心中的,他心中的皇后娘娘,他眼前看到的這個還跟個小姑娘似的皇后娘娘,該是一個雍容華貴、母儀天下、慈悲大度如菩薩一般的人。
可是若是這是一個將軍一個男人下的命令,王解頤只會覺得他經(jīng)驗老道、悍勇非常、智慧無雙。
可皇后娘娘下這個命令難道有錯嗎?她說得對,對敵人的仁慈就是對自己殘忍,正是因為自己的軟懦、不懂得兵法指揮,眼下才會死那么多人。
潘通判此時卻將他一撞:“你在想什么呢!貴人好心幫我們想了對策,這個方法可是好得很!倒要叫那些可惡的大月人瞧瞧我們的厲害!火油澆下死傷大半,一時半會他們定然不會再攻上來,除非這個七皇子比那個三皇子還蠢!他若是不想寒了將士們的心,定然要休整一番。這給我們騰出來時間,我們也能緩一緩,你瞧瞧,這位貴人一下命令,大家的士氣都高漲起來了,你再這樣死腦子,可別怪到時候我飛黃騰達(dá)了不帶你玩啊!”
宋彌爾靜靜瞧著潘通判,若有若無笑了笑,“這還不止,我還需要你們伏在山崖與下面對陣叫罵,注意不要冒頭讓下面射著了。”
潘通判一愣,小心翼翼地問:“敢問貴、貴人,這是為何呢?”
宋彌爾莞爾一笑,“大月人大多魯莽,經(jīng)不住激,你這樣與他對罵,只會讓他氣極,恨不得全都爬上來進(jìn)攻,豈不是砸到的人也更多?”
潘通判張張嘴,半晌,右手握拳捶在左手心,“貴人好計謀!貴人行事風(fēng)骨不輸兒郎!”說著,潘通判也不再理仍舊呆愣在一旁還沒想通的王解頤,招呼下頭的民兵,“還愣著干什么,快些,按著貴人說的去做!”
果不其然,山野村民,什么話都能罵出來,偏偏大歷教育程度普及較高,大家能罵得下里巴人,也能罵出陽春白雪,將下頭普遍文化程度不高的大月人罵得一愣一愣,竟不知道還怎么還口。
不知道如何還口那便還手吧!大月人身手矯健,抓住繩結(jié)蹭蹭蹭就往上爬。“大人!還有三五個繩結(jié)他們就要爬上來了!”上頭的趴伏的士兵匯報情況。
就是此時!宋彌爾揮出手勢,準(zhǔn)備好的落石霎時滾下!
······
站下山崖之下的大月七皇子,陰沉著臉,右腳腳踝跳一跳地痛,他握著九節(jié)鞭,看一列列士兵往上頭爬,手指骨節(jié)捏得咯咯作響,若不是那兩個大歷人傷了自己,自己又如何會屈身到三哥這劣兵里頭來,如今腿腳不便萬萬不能叫更多人知道,若是找到那三名丑陋的女人,定要叫她們碎尸萬段!
七皇子目色沉沉,突然間聽見上面轟隆隆聲響,猛地抬頭,瞳孔放大,無數(shù)的落石接二連三地滾下來,砸中向上爬的士兵,上頭的或落下地上,地上的士兵前去營救,或手滑不止滑落到下一個士兵的頭上,一個接一個擠在一堆,又要躲避落石,好不狼狽。
落石還在繼續(xù),七皇子黑著臉,吩咐小隊長命人撤離,小隊長剛剛領(lǐng)命,又忽聞破空之聲,眾人猛地抬頭,只見不明液體正從山崖之上傾瀉而來。
“不好!快撤!”七皇子他目眥盡裂血脈賁張,大叫一聲,脖頸上的青筋都爆了出來。而上面正躲避落石的士兵你推我搡,吵吵嚷嚷,根本沒聽清楚七皇子吼的是什么,回首探尋間,只覺什么東西打在了自己的臉上身上,身子霎時變得沉重,奇異又刺鼻的味道彌漫開來,一個士兵空出一只手抹了把臉,臉上油滑得很,還未等反應(yīng)過來,突覺頭頂一熱,抬頭一望,無數(shù)燃燒地火把投擲下來,帶著呼赫的風(fēng)聲。
火把未至,火星先行,一著即燃,火光霎時便將一個士兵吞沒。
剎那間,無數(shù)的火把落在了繩梯上、士兵身上、地上,沖天火猛地?zé)饋恚焦缺轫懓Ш恐暎瑹o數(shù)的士兵從繩梯上掉下來,從山崖到山谷大地,燒成了一片。
那些本在地上前去搬開落石營救傷員的士兵,也被點燃,他們在火光里哭叫,在地上打滾,想要把這滿身的火撲滅。
可地上都是潑下的桐油,一倒在地,桐油便往遠(yuǎn)處彌漫,七皇子的馬驚叫嘶鳴,差一點就將七皇子拋下馬來。
“撤!撤!撤!”七皇子此刻也顧不得那些還在燃燒的士兵,他的腳踝不住地抽痛,已快要讓他落下淚來,“撤!不要再上前!保全生力!”他策馬調(diào)頭往外奔去,剩下的士兵通紅著眼,別無他法,舍棄自己還在燃燒著的兄弟,追七皇子而去。
這場大火從午時開始時,直接燒到了午夜,直到晚膳時,都似乎隱隱約約能聽見底下那些士兵痛苦的哀嚎之聲。
王解頤早已不忍側(cè)目,眼中滾著淚水,臉色蒼白,竟是不敢上前查探。
王若素與王夫人早已坐在后方休息,業(yè)已停止與朱律一道包扎傷員。這些遍地的殘肢斷臂鮮血淋漓她們看久了也不覺得可怕,可是聽著下頭那些無盡的哀嚎,感覺烈火燒得空氣都熱了,像是下一刻就要撲上自己的臉,無盡的想象反而給了她們無盡的恐懼。
只有宋彌爾還挺直腰背站在山崖邊上,熱風(fēng)帶著她的裙擺與發(fā)尾獵獵作響,眾人看不見她的表情,也不敢看她的表情。此時此刻,她似乎是那么地遺世獨立。此時此刻,眾人才察覺,自己與她的不同。
山崖上彌漫著桐油燃燒后和肉燒焦的味道,一想到那燒焦的是人的尸體,眾人便幾欲作嘔。
幸而山崖這一面多是裸露的山石,沒有媒介,燒不上來,眾人潑油倒火也分外小心翼翼,雖然一面性壓倒對手,但誰說這不是一場生死搏斗呢。
只有潘通判看著還精神,自告奮勇捂著鼻子去查探下頭的情況,不過回來后臉色也十分不好,但也仍強撐著向宋彌爾報告:“貴人,下頭、下頭都沒人了,我看那七皇子恐怕逃到山外邊去了,下頭滿地都是成堆的燒焦的尸首,對方定然士氣大減,依下官看,今夜咱們定然能睡個好覺!”
“士兵也都是可憐人。別人做的孽,他們卻要來承擔(dān)這個罪罰。”宋彌爾沉聲道,“不過,今夜那七皇子,若不偷襲,咱們才能睡個好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