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大清早,宋彌爾就被外頭竊竊私語的聲音給吵醒了,頭像是被重壓了一般痛,外面說話聲就如雷鳴一樣讓人心頭難受。
“外面這是怎么了?”
宋彌爾看了看妝臺上的沙漏,不過卯時,沈湛昨晚有并沒有歇在宣德宮里,卻不知道外面為何這般的吵。
“主子,”清和聽到宋彌爾的文問話,掀了簾子進來,福了福身,她身上穿著常服,顯然還沒有到她起來的時候,可常服的肩上領口已經有了薄薄的露水,看樣子已經在室外待了很久。
“怎么回事?”宋彌爾皺著眉頭有些不滿,“何人在外面喧嘩?”
怎么,沈湛不過幾日沒有來宣德宮,她就又開始被人冒犯了嗎?
清和面露遲疑,斟酌了半天才開口,“回主子,不過是件小事,是溫容華遣了宮女來,說是內務府這次發的月例少了一半,東西也良莠不齊濫竽充數,故來問問是怎么一回事。”
“溫容華?是誰?”宋彌爾皺著眉。
“是······”清和露出一個苦笑,“回主子,溫容華就是近日來頗得陛下眷顧的溫曉曉,因著是容華的位分,因此沒有來晨省。”清和頓了頓,“只是一個小小的容華,主子不用放在心上,德修他們已經在處理了,主子您安心睡吧,一會兒就解決了。”
宮中皇帝寵幸妃嬪都會在御事簿上記錄,御事簿向來是皇帝身邊特定的女官掌管,但這御事簿一旦有記錄都會呈給皇后看。
但宋彌爾覺得眼不見心不煩,對這種東西向來都是偶爾翻閱了解了解,但凡誰有了寵幸,自然有德修安排著賞賜過去,她根本不操心,也不想操心,溫曉曉這個人,宋彌爾大概在御事簿上一掃而過,記不得也是正常。
不過一個小小的容華,如今也敢在宣德宮外面鬧事么?
宋彌爾干脆扯過迎枕放在軟枕上,自己慢慢坐了起來靠著,用手按了按太陽穴,瞇了瞇眼睛,“她是為了什么?月例?月例沒有發好,那不是內務府的是么,為何會找到宣德宮來?難不成還要叫本宮為她主持公道?”
“這件事可屬實?真是內務府在怠慢?內務府那些人在做什么?為何會不按要求給她發放月例?”
宋彌爾有些疑惑。
各宮宮妃宮人的月例,一向都是由內務府發放。
皇后掌管鳳印,自然也管著內務府。
不過不管是內務府還是尚宮局,辦事都有自己的章程,除了最開始宋彌爾當上皇后時恩威并施叫他們老老實實做事之外,宋彌爾平日除了月旬查賬和時不時的抽查,基本上不會去干涉尚宮局和內務府的工作。
畢竟雖然是歸皇后管轄,卻并不是皇后的私人所有物,沾手太過,到時候出了什么問題,也是扯不清的。
除了有些腦袋拎不清又貪婪的,一般也不會將手伸進這兩塊地方去,又不是單純地在一般府邸中掌管中饋,豈能隨便染指?
何況宋家家大業大,宋彌爾一般賞人都是用自己的私庫,或者來自太后和沈湛的賞賜,也看不上眼內務府和尚宮局的那點東西。
清和聽到宋彌爾這樣問,又小小地遲疑了一下,才又回答,“大概是內務府那邊出了什么岔子,德修已經派人去尋內務府的管事大監了,想來用不了多久就能解決。”
清和的話剛落音,卻又聽見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宋彌爾循聲望去,透著綢簾她看不真切,只見著隱隱約約一個著三等宮女服的青色身影,她伸手拉了拉站在簾子當口的清和的衣服,清和一怔,側了側身子附耳過去,不過幾句,宋彌爾看見清和的臉色突地一變,十分地難看。
“怎么了?”
宋彌爾隱隱約約有了預感,她掀開薄被厲聲問道。
清和被宋彌爾的氣勢一壓,也許是心虛,噗通一聲跪在了地上,連帶著外頭那個小宮女也跟著跪了下去。
“說!”
宋彌爾干脆站了起來,盯著跪在地上難以啟齒的清和。
“回主子,方······方才來稟,內務府的說,說,說為難溫容華,是皇后娘娘授意的!”
清和心一橫將話說了清楚。
“荒唐!”宋彌爾衣袖一拂,“本宮什么時候授意內務府做了這等事?!”
“更衣!本宮去看看!”
宋彌爾徑自走到妝臺前,竟然自己動手梳起頭發來。
清和連忙起身,走到宋彌爾身后想為她梳發,宋彌爾從鏡子中看到她的神情,臉色不由的一冷,“還有什么,一并報來!”
清和拿著宋彌爾頭發的手一抖,咬著牙低聲道,“還有,還有就是,那溫容華的人聽見內務府的人這般回稟,便嚷著娘娘是因為見不得她家主子受寵,才想了這種法子來折辱溫容華,又要少了月例叫她身邊的人離心,又不能打賞又沒錢吃好穿好,陛下來了也會因此怠慢陛下而失寵,主子您的目的就達到了。”
“放肆!”
宋彌爾一拍桌子,身子一動,頭皮卻不小心被重重地一扯,痛得她“嘶”的一聲。
“主子恕罪!”
清和連忙放下宋彌爾的頭發,又想要跪下去。連清和都沒意識到,宋彌爾剛剛生氣的時候氣場太強,她不由自主地就想要跪下臣服。
“無妨,”宋彌爾明顯不高興,皺著眉臭著臉,卻還是擺了擺手道,“快些起來梳妝,本宮倒要看看玩的是怎么一出把戲。”
“叫德修將人請進來,也命人去請溫容華與內務府的管事來,本宮倒要好好地問一問!”
······
宋彌爾梳妝完畢到得兩儀殿,溫曉曉和內務府的管事大監王伏以及負責宮中宮妃月例發放的司制監大監奉成已經在側殿等著了。
“本宮召你們來,想必你們也知道所為何事。”
宋彌爾在寶座上一坐,叫他們行了禮也不多話直入主題。
“本宮也很想知道,為何內務府會說,這是本宮授意安排的?”
“本宮想知道,這其中是有什么誤會?還是有人居心叵測意圖不軌?!”
宋彌爾前一句溫聲細語,后一句疾言厲色,把下面那四人一嚇,叫奉成的司制監大監吞吞吐吐欲言又止,正待說些什么。
這時候卻聽得殿外稟報,“皇后娘娘,貴妃娘娘、淑妃娘娘攜一干娘娘妃嬪在殿外求見。”
她們怎么來了?
宋彌爾一怔,總覺得今日這事里里外外都透著古怪。
“宣。”
人都在外面候著了,難不成還要轟出去?
卻不想是這么大的陣仗。
柳疏星帶頭,袁晚游、樓橫波、尉遲嫣然、秦舒涯、薛之儀走在前面,后面還跟著一大堆妃嬪,宋彌爾一眼掃去,并不止是正六品以上的晨省隊伍,連張伊、湯盈盈、周衡芳、舒重歡都在列,甚至之前給宋彌爾留下深刻印象的才人方茴也在。
不過這些人里,有的目光中透著擔憂,有的人卻幸災樂禍,也有地小心翼翼覷著宋彌爾的臉色,又像是在盤算著什么。
看樣子大家都知道發生了什么。
大家按著位分順著兩儀殿兩旁前后坐了,袁晚游秦舒涯舒重歡等人目帶擔心焦慮朝宋彌爾看來,眼中也似有詢問,是否需要她們幫忙出手,就連自從禁足之后就分外沉默寡言的江月息,也鼓起勇氣抬起頭看了看宋彌爾,似乎是在表示支持,給自己打氣。
宋彌爾點點頭表示收到,又搖了搖頭,先不要輕舉妄動,看看形勢。
宋彌爾正襟危坐,“本宮這兩儀殿,今日人可是來得齊。”
賢妃輕咳了一聲,倒是正兒八經:“妃妾聽說,像是出了什么事,今日本來也想著拜望皇后娘娘,便索性就直接來了。”
賢妃這人沒什么壞心眼,與其說沒什么壞心眼,不如說樓帝師教出了一個四平八穩菩薩心腸的女子楷模,好說話也好欺負,若不是有樓帝師和賢妃的名頭,恐怕早就叫人給欺負了去。
果不其然,賢妃話剛落音,梅玉容便裊裊地笑起來,“嬪妾可找不出賢妃娘娘這般光明正大的理由,嬪妾就是聽說皇后娘娘這宣德宮里很熱鬧,所以想來看看,哪里來那么多冠冕堂皇的理由呢!”
賢妃被梅玉容一刺,臉霎時間便紅了,她抿了抿唇瞧了梅玉容一眼,緩緩地轉過了頭。
自打這弄月成了梅玉容,又借著柳疏星在宮里得勢起來,這梅玉容簡直成了第二個柳疏星,不,比專橫跋扈的柳疏星還要霸道,就沒有她不上去咬一口的人。
宋彌爾也不理會她的話外之音,抬手撫了撫自己衣裳的繡紋,“弄月也是有心了。”
梅玉容臉色當場就一變,她最恨的就是別人提起從前做奴才的日子。
她冷笑著扯了扯嘴角正要說話,最前頭的柳疏星卻閑閑地撥弄著指甲,“娘娘不關心眼下的狀況,卻關心咱們是否有心,娘娘也真是心大。還是說,娘娘在避重就輕,做了什么虧心事又不敢承認,咱們來了眾目睽睽就不好處理了?”
“我家主子做事問心無愧,倒是不是貴妃娘娘半夜怕不怕別人敲門!”
清和急了想也不想就開了口。
“放肆!”柳疏星一拍桌子,“主子說話,也是你個奴才能插嘴的?!”
宋彌爾暗道不好,清和入了激將法,她本來就覺得這事不簡單,想著先問了清楚再處理,卻沒想到半路殺出這么多人,清和被這么一激,自己就是再不想,也要立馬問訊了。
而下面的梅玉容臉色也不怎么好,柳疏星幫她說了話,她倒是高興,可后面那句斥責清和的話,卻怎么也像是在打她的臉。她定了定神,柳疏星和自己是一個陣營的,想來不過是自己多心了。收回心思,等著看宋彌爾的好戲。卻忽略了柳疏星眼角射來的暗光,和斜對面莊妃尉遲嫣然的一抹譏諷和了然。
罷了,既是如此,也只有這樣問了。
宋彌爾撇了清和一眼,清和也知道是自己沖動做錯了事,后退半步也不敢再開口。
要是朱律與浴蘭在這里就好了。
宋彌爾腦海中閃過這個念頭。
她搖了搖頭板起了臉,“說罷,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本宮可不記得下令苛責過你,溫曉曉,你先說吧。”
下頭跪著的溫曉曉像是剛剛才回過神來,她原本是軟趴趴跪著的身子直了起來,看起來倒像是威武不屈的樣子,“回稟皇后娘娘,嬪妾身份低微,原不值得皇后娘娘分心。可自從嬪妾有幸得天垂憐之后,內務府便跟嬪妾做上了對。每日定食三餐不繼不說,今日甚至送來的下月月例,居然按的是娘子的位分!娘娘,嬪妾自問謹小慎微,從不得罪了誰,內務府也有時不時用心去打點,雖然嬪妾只是個容華,但用娘子月例,嬪妾不堪折辱!”
說罷,那名溫曉曉的榮華又含著淚對著內務府的王伏與奉成控訴道,“嬪妾多方打聽,卻聽得這一切不過是娘娘您的授意。”溫曉曉猛地抬起頭,“娘娘,嬪妾不敢相信,也不明白,嬪妾無狀,敢問皇后娘娘為何要安排內務府這般羞辱我?!”
其實這件事說大就大,說小也小。
如果是無心的,懲罰幾個宮人,再補上月例,說說笑笑揭過也就算了。
拿正十品娘子的位分來折辱一個從七品的容華,也確實算過了。
但是也不是不能溫和地解決。
可是有些人往往心比天高,自尊心比什么都強,偏偏是受不了這樣的折辱的。
這樣就好比指著一個閨中女子說她沒了清白,奚落一個四品大員官位不如一個九品的芝麻官一樣,有的人就是受不了的。
這種折辱的手段在宮里也不少見,就比如妃嬪之間,能用貢茶的請她喝了奴才才用的下等茶一樣,從前也是能讓人不甘受辱而自殺的。
眼下溫曉曉明顯是受不了這樣的羞辱,覺得這是故意的。而她沒有第一時間私下里找皇后娘娘求助,而是選擇了直接控訴,明顯是有將事情鬧大的意思。
這究竟是為了真的拉宋彌爾下水,還是真的覺得受到了羞辱一時激憤鬧出的事,也就不得而知了。
“你胡說八道!雜家什么時候故意使人折辱過你?!這里面不過是場誤會!”
那一開始始終低著頭的內務府司制監奉成這時候卻扯起嗓子嚎道。
“呵!不是你?這月的月例可是你親手交到我手上的,還暗示我這是皇后娘娘的意思,只因為我最近受了寵,周圍的人都聽著呢,要不要叫他們來對峙啊!”
溫曉曉也不甘示弱。
“容我插句嘴啊,”袁晚游一臉好奇,“你方才說,這是皇后娘娘的意思?”
袁晚游問溫曉曉。
溫曉曉一臉莫名的樣子,“回淑妃娘娘,不是嬪妾說的,是這大監說的。”
“嗯,本宮沒有耳聾。”袁晚游卻似笑非笑地推了推茶盞,“咱們就先不論這話究竟是誰說的,就說是因為你最近受了寵,才引發了這番動靜,本宮就想知道了,闔宮上下,比你受寵的人多了去了,你不過是個小小容華,論排位資歷也好,論長相性情也好,萬萬沒有威脅到咱們皇后娘娘的地方,更遑論你不過就被陛下詔幸了兩三次而已,遠遠不到盛寵的地步,咱們皇后娘娘做什么要針對你——一個她恐怕根本都想不起來有這號人的容華?”
袁晚游這話無不惡毒,但卻是也是實話。這溫曉曉不甚出色,不然的話,早在她跪在殿中的時候,被落井下石的人就是她了,誰愿意讓一個威脅上位呢,還不趁機打下去。眾人都沒什么動靜,不過是各懷心思來看事態的發展,沒人幫著溫曉曉說話,也沒有人落井下石,自然也就證明,在大家的眼中,這溫曉曉都構不成威脅。
說直白一點,平心而論,哪怕是宋彌爾的對頭也不得不承認,隨著時間的推移,宋彌爾愈發地展現了她的天人之姿,一個無甚長處的容華,她怎么會放在眼里?更何況,又不是最受寵的一個,皇后娘娘就算要對付,先出手的,定然也是最近寵起來的段昭儀和一直恩寵不斷的月淑儀柔貴嬪蘭貴姬等人才對。哪里輪得到溫曉曉一個容華。
在座的妃嬪們沒有說話,可眼神中卻透露出一個意思。
溫曉曉先是臉色一白,渾身一顫,又略略帶著恨意地環視了眾人一周后,才露出一個自嘲的笑來,“正如淑妃娘娘所說,嬪妾位分低微,又怎么知道皇后娘娘為何要針對嬪妾呢。淑妃娘娘不愧是皇后娘娘的摯交,不分青紅皂白,便對著受了屈辱的宮妃一頓嘲弄,嬪妾也很想知道,為何偏偏是我。”
“什么為何偏偏是你?”
還不待眾人開口,殿外卻轉來一個低沉磁性的男人嗓音,著紅黑色朝服的沈湛邁了進來。
他問著溫曉曉,眼神卻只朝宋彌爾看去。而宋彌爾也恰好抬頭,在這一刻與他的眼神相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