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彌爾剛在雕花榻上坐好,出去“查看敵情”的允從卻皺著眉頭快步走了進來,宋彌爾給了他一個詢問的眼光,“主子,”允從帶著些許不安低聲道:“小允子剛剛沒看清,貴妃娘娘沒有來,來的只有她的兩名大宮女,命人抬著貴妃的翠輦。”
“抬著空的翠輦?”站在宋彌爾身側的朱律忍不住挑眉。
“也不是空的翠輦,那上面放了個物件,不過隔得太遠,奴才沒有看清。估摸著約有半人高,抬著的少侍們都小心翼翼的。”允從皺著眉頭回憶到,”奴才本來以為貴妃娘娘不來,卻看到她的步輦走在最前面,可雖說步輦在前頭,卻在上面放著個東西,也不知是什么,好有個準備。。“
宋彌爾安撫地朝允從笑了笑,總不能是坐著貴妃獻上來的美人。且看著吧,兵來將擋水來土掩。”
說話間,已有殿外的少侍唱喏通報,沈湛登基以來的第一批妃嬪并著她們的侍女魚貫而入,開始了她們人生中的第一次集會,以后的時光中,若是她們足夠機靈足夠幸運,還會有無數次的唇槍舌戰在這座宮殿中等待著她們。
說是第一批妃嬪,但大歷至開國以來便有規定:正五品及以上妃嬪才可覲見皇后,因此,今日前來晨省的也就是幾個最有希望獲得陛下青睞,身后有一定家族勢力的人了。
走在最前面的是柳疏星的兩個大宮女,正是低眉斂目的拜云和弄月,跟在她們身后是四個抬著一方大物件的少侍,隨后便是淑妃賢妃等十數名妃嬪,除卻淑妃賢妃,其余等人臉色都不大好看,這也是常理,任誰晨省的第一天就只能慢慢跟在幾個奴才身后慢慢磨進殿中,都不會太高興。貴妃人不來,卻抬了東西,又堵了眾位妃嬪的路,讓她們委委屈屈地跟在后頭,也不知這貴妃是真的沒腦子一個舉動得罪在場所有排得上號的妃嬪呢,還是想給闔宮一個下馬威,告誡大家她有多張揚跋扈。
拜云臉色也有些不好,指揮著身后的少侍們將抬著的東西放到了大殿的正中,擺放東西的當口,妃嬪們也按著品級落了座,或神情平靜或面有不忿地盯著殿中央的幾道身影。被盯著的拜云顯得有些緊張,微不可察地皺了皺眉,弄月則顯得淡定多了,她伸手悄悄拽了拽拜云的衣角,兩個婢子并著幾個少侍恭恭敬敬地朝正上方坐著的宋彌爾行了稽首大禮,宋彌爾瞧著弄月舒展流暢的動作挑了挑眉,穩了聲線道了聲:“起。”
六個人又站直了身子,依次轉向左右兩邊,朝眾位妃嬪福了福身,而后拜云又朝著宋彌爾躬了身,輕聲細語地說道:“皇后娘娘萬福,我家娘娘昨日偶感風寒,今日實在是起不來身,娘娘惶恐,特獻上寶物謝罪。”
話未落音,弄月便示意兩名少侍扯下了穩當當放在大廳正中央物件上的紅綢,霎時間,物件上好似發出了一陣白光,坐在后頭的兩個婉容還因為離側殿的窗戶和門近,背了光,虛著眼好一陣才看清殿中央的物什。
那是一方近半人高的觀音像,質地細膩,溫潤潔白,好似上了一層密密的油脂,觀音坐在一盞蓮花之上,單手抱著一個小男孩,托著孩子的腰部,另一手拿著楊枝正點在小孩的額上,小孩坐在觀音的膝上,梳著雙髻,小口微張,雙眼望著前方,口中含笑,手舞足蹈,一副樂于觀享人間眾生的模樣,觀音凝視著小男孩,慈眉善目,唇畔帶笑,正是一尊送子觀音像。
“登昆侖兮食玉英,與天地兮同壽與日月兮齊光,這是昆山的和田玉。”賢妃噙了笑意看著殿中的送子觀音像。
“瞧著玉質清潤通透,想必是和田玉中的上上佳品。”下方的何昭儀眼睛一瞬不瞬地盯著前面的送子觀音像。
“能將這和田軟玉打磨成這般,雕玉師傅的功夫可見一斑。”何昭儀斜對面的茜貴姬拿團扇遮了下巴,微抬起臉,眼露不屑掃了掃驚嘆于和田玉的何昭儀等人,“這般大小質地的軟玉,妹妹怕是沒機會見過,今個兒可得好好瞧瞧,以后可瞧不著了。”說完一聲輕笑,繼而又朝上方的宋彌爾覷了覷。
何孟婕雙眼一瞪,正要發作說話的人,卻發現是比自己高了兩個等級的貴姬,頓時啞了嗓子,紅著臉梗著脖子坐著,生硬極了。
“姐姐這話可就不對了,瞧姐姐這樣子,難不成見更華貴的寶物?連這等雕玉都能輕描淡寫地略過,貴妃娘娘拿來向皇后娘娘謝罪的寶物姐姐都看不上,可不知道還有什么樣的寶物能入姐姐的眼了。”接話的是坐在何昭儀身旁的段昭儀,與何昭儀一同住在懷靈宮,平日里好得跟一個人似的,見何昭儀受難,按住了何昭儀的手便開了口。
“你一個小小的昭儀。。““倒是挺有見識,知道這等寶物非我等凡人可以端詳的。”柔貴姬不動聲色地挪了挪裙角,伸出腳踩住了茜貴姬的繡鞋,堵住了她要說出口的話,一手放下茶盞,又細細看了看眼前的觀音像,“這寶物一出便光華四射,端的是上等佳品,諸位姐姐請看,這寶物最奇的地方還是這細致處呢。”
隨著柔貴姬抬手一指,眾人眼光便隨著她的指端看了過去,只見送子觀音像上,觀音菩薩和笑口小兒的額上都有一個紅點,像是長在了玉中一般。
“稟各位主子,”仍立在觀音像旁的拜云笑著側了側身,“這塊和田玉被開出來時,便有一大一小兩個紅點,正是從玉中長出來的,雕玉的師傅見了,稍加雕琢便成了這尊像,都說這是天生觀音,更能趨吉避兇,心想事成。”
后頭見不著觀音正面的妃嬪們都委頓了身子,好一點的便端起茶杯裝作不在意的樣子撇著茶沫,有些個上不了臺面的直接就攥緊了帕子,眼巴巴地望著拜云的身側,恨不得立時走上前去瞅一個究竟。
宋彌爾自柔貴姬一開口,便神情略微復雜地看著她,見她為茜貴姬圓了場,又不動聲色地將話題扯開,心底一哂:倒是個機靈的。
面上卻不顯分毫,捻了桌上的一塊桂圓干,語氣柔和:“貴姬的身子可是大好?太醫可說了什么?”
柔貴姬被皇后點名,也不見緊張,起身朝著皇后福了福,這才開口道:”回娘娘的話,本也不是什么大事,只是妾身子素來虛得很,自小便吃著溫補的藥膳,昨日新派來的小宮人不慎將藥膳灑了,妾身又沒有胃口吃別的東西,餓了肚子,以致在太后和娘娘面前失儀,清婉惶恐,望娘娘恕罪。“
”你也說了,本不是什么大事,身子要緊,回頭再讓王太醫去給你瞧瞧,既是身子不好,便要更上心,如今你已是伺候皇上的人了,養好身子,才能為皇室開枝散葉。”
宋彌爾自己也才是個小姑娘,偏偏坐在皇后的位置上,要沒臉沒皮地勸別的女人為自己的丈夫開枝散葉,宋彌爾面上不顯,心里卻是一陣膈應,偏偏要喊含笑意,目光淳淳地看著下方的柔貴姬:“貴姬眼里倒是好,闔宮上下都不曾瞧出這觀音像的妙處,貴姬倒是一語中的,本宮就應這個彩頭,你得了觀音像,可要早早應這個景兒呀。”
垂頭立在觀音像旁的拜云正要開口,弄月眼尖拉了拜云的衣袖便朝宋彌爾福了身,然后悄聲指揮著大殿后頭站著的四個少侍上前將這和田玉的送子觀音輕手輕腳地挪到了柔貴姬的身后,又默默地站在殿中的一側,不敢擅自退下。
宋彌爾瞧著好笑,支了身子,朝下方的拜云與弄月開口道:”你們剛剛說,貴妃的身子也是不大好?待王太醫瞧過貴姬,再去華陽宮看看罷。這才入宮幾天呢,一個個身子如此弱不禁風。“
哪有先去看了貴姬再去看一貴妃的道理?一旁聽見這話的妃嬪,都默不作聲地為被迫拉仇恨值的柔貴姬點了根蠟,轉而不約而同像沒有聽見這話似的,喝茶的喝茶,吃點心的也毫不客氣,大殿上的氛圍一時之間也熱絡了起來,顯然在座的都沒有對皇后說的話提出什么異議,更沒有出面為兩個當事人說話。
立著的拜云和弄月也立時反應了過來,卻更不敢說些什么,身子看上去比先前更躬了,聲音恭敬地謝了禮,領著少侍們退到了大殿門邊,也不敢離開,垂首站著。
”我瞧著怕不是貴妃姐姐與貴姬妹妹水土不服?可是要找太醫好好瞧瞧,小時候我去江南時,水土不服可是在床上躺了好些天,什么也不能做,只能看著我的姐姐哥哥們騎馬采花好不快活。”賢妃下首的莊妃拿帕子揩了揩嘴角,又是關心又是委屈地開口道,聲音低柔婉轉,配著她清麗素雅的面龐,倒是畫中人開口了一般。
宋彌爾好整以暇地欣賞著眼前開口說話的美人,臉上還隱約有著兩道紅絲,怕是昨日貴妃給刮的,如今都還沒有消下去,可見莊妃心底有多氣,難怪這當口上還要落井下石。不過美人就是美人,即使說的是惡毒的話,也還是那么賞心悅目,宋彌爾拿眼風掃了掃殿上坐的其余人,皆是各有各的美法,除卻柔貴姬隱隱發白的臉色,大家看起來也都面若桃花,服飾發髻也都各有千秋,宋彌爾也不得不暗嘆一句:當皇帝果真是好福氣,連同自己在內的這么多美人兒都收入囊中。
柔貴姬文清婉本就被宋彌爾的話嚇了一跳,還未想到回圜的辦法,莊妃的話卻像尖刀似的捅了過來,伺候皇上卻身子不好已是大忌,被迫讓皇后拿了筏子發作貴妃本就如懸高空,莊妃笑吟吟地暗示自己是因為水土不服,到了皇家地界卻水土不服,說小了就是大不敬之罪,若是有心人要往大了說,就是如今這龍氣還壓不了自己,可是株連的大罪!文清婉的心里立時就是一絞,身形一晃,似是又要暈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