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
艾珂的父母不明白，為什么天漸漸暖了，艾珂的腿卻越來越嚴重了。醫生在做了一系列檢查后，并沒有發現腿部有任何嚴重的跡象，可是事實上，她的外部表象的確是加重了。醫院請來了專家會診，專家的說法令大家很吃驚：因為情緒的原因導致了原來受傷的神經系統進一步衰退，治療的關鍵要通過心理療法調節病者的情緒，讓她盡量保持快樂心情，對腿的恢復有幫助。
讓艾珂快樂起來，這成了擺在父母面前的頭等大事，她可以不再跳舞，但她不能永遠不能站立，只要讓她快樂，怎么樣都可以，只要做的到，他們都愿意去嘗試，已經有很久沒有見到她笑了。
“辛平，艾兒不是和我們長大的，難免有隔膜，很多話她都不太愿意和我們說，你對她比我們對她的了解要多，你應該知道她最想要的是什么。”
“其實我一點也不了解她，她的內心很難把握。”
“我想，女孩子在這樣一個年齡，如果不開心很可能是為情所困，辛平，請你原諒我的直接，我覺得她對你的感覺不是愛情，她從你那找不到愛情的快樂，她心里一定愛著一個人，那個人卻不是你，我想為她把這個人找出來，讓這個人給她所要的幸福，請你諒解一個母親為女兒的心切，對不起。”
“我不生氣，你們想的和我想的一樣，只要讓她快樂，我沒有什么好生氣的。”
“不知道是不是那天……”
“阿姨，我曾聽艾珂說起過一個會彈吉它，還會畫畫的男孩，她曾為這個男孩辭了工作，她至今還留著他送給她的畫。”辛平很擔心，老人會提起一凡，情急之下拉出了這個男孩來晃一下，那一刻，他的潛意識告訴自己一定要將一凡的名字隱藏掉，只要他不再出現，自己都是有機會的。
“會彈吉它，還會畫畫？有點像，學跳舞的人就是喜歡這些有藝術氣質的人。那為什么他們沒有在一起？”
“聽說他已經有女朋友了。”
“是這樣啊，我想見見這個人，他在上海嗎？”
“這個我不太清楚，我幫您打聽打聽吧。”
“辛平，我知道你對艾珂很好，你也是個好男人，只是艾珂她……我們不能勉強她，如今卻要為難你，我……”
“沒什么，能為艾珂付出些什么，我和你們一樣的高興，真的。我就是希望她能明白，我就是這樣的愛著她。”
說出這句話后，辛平連忙起身出了門，他沒辦法再聽老人說些將艾珂和自己分割開的話，他也沒法再在老人面前偽裝自己的自私和虛偽，他知道自己根本沒有那么大度，信誓旦旦地說有多愛她，卻不愿看到她和一凡走到一起，他很清楚一凡才是唯一可以讓她快樂起來的人，但他更清楚他不能說，他不想失去艾珂。
走在回去的路上，辛平的心越來越不踏實，那幅“邊緣起舞者”的畫艾珂一直珍藏著，因為畫名讓他記住了這個只是被艾珂輕描淡寫提起過的男孩，他們之間到底有一段怎樣的故事？印象中，前段時間聽人提起過有個小有名氣的畫展，取名為“邊緣獨舞”。
回到家，辛平嘗試著在百度里輸入了“邊緣獨舞”四個字，在點擊搜索后，意外產生了，居然有幾千條目錄，點開前幾條一看，全部指向一個叫蕭群的男孩。辛平很耐心地一條條看了起來：
“名為‘邊緣獨舞’的畫展在上海某藝術學院的展覽館展出，此畫展有兩個鮮明特點引起了人們的關注，一是所有畫作全是圍繞一個女子，白衣素裙，有一頭濃密的長發，或舞動著、或沉靜著，眼神中透出淡淡的憂傷和不屬于這個世界的飄移感，色彩的巧妙融合給人一種老照片的感覺，似乎在記錄一段泛黃的記憶；另一點就是畫作主人蕭群已在畫展前因病去世，為他辦畫展的是一個女人，人們都在猜測她會不會就是畫中的女主角，可是她對此堅決予以否定，她的否認給了人們更多的遐想……”
“這幾日，“邊緣獨舞”畫展反響越來越大，展廳因容不下過多前來觀看的人，而不得不下每日限制參觀人數。人們開始由畫作本身轉向了關注畫作主人蕭群和畫中女人的故事，人們憑借豐富的想像力，故事的各種版本相繼出爐，因蕭群已去世，無法確證故事的真實原委，但正因如此，人們更加熱衷于此，可以沒有限制地想像是件十分愜意的事情，蕭群與這個女孩的愛情被傳說地越來越唯美……”
……
辛平在電腦前越看越心虛，他沒想到他無意間拋出的這個人，竟然是一枚重磅**，他畫筆下的女子無疑就是艾珂，原來他們之間真的有過一段很深的感情，辛平重重地吐了一口氣，自言自語道：“還好，他已經死了，人死了，愛難道還能活嗎？”
辛平沉沉地躺在了靠椅上，閉著眼，想了很久，然后一個激靈起來，辛平的嘴角滑過一絲微妙的笑，他撥通了艾珂父母家的電話。掛下電話后，他看見了鏡子里的自己，表情很奇怪。
艾珂的母親在放下電話那一刻，心里難過極了，她在腦海里努力地回憶著那天在醫院見到的男孩模樣，她無法不去承認，其實自己對他的喜歡超過了辛平，喜歡他有點木訥和差澀的表情，還有干凈的笑容。可惜的是……
告訴她吧，就算她還不知道，長痛不如短痛。
“車禍？你是說一凡嗎？你是說他出車禍了？”
“我想應該是他吧，他已經不會再出現了，可你自己的生活還是要繼續，不能這么一味的難過，況且你的腿……”
“難道那天我看見的一凡是幻覺？”
“艾兒，媽媽求你了，一定要樂觀起來，不管發生什么，都要學會快樂。”
“怎么會這樣？怎么會這樣？……不，我不相信，我要等他回來，等他來接我，我們說好的，從廈門回來就來接我的……”
“他回不來了，你堅強一點，他才會開心，不然他知道你這樣，一定會著急的。”媽媽真不知道該怎么說了，她能體會失去心愛人的滋味，她也難過的流淚了，為自己的女兒，也為那個男孩。
之后的日子，艾珂將自己完全封閉起來，基本足不出戶，剛開始幾天還會哭泣，后來連哭泣都沒有了，只有沉默，一個人不言不語，對著窗口發呆。
轉眼春天又到了，可是這個春天對有些人來說，到的太慢了。
讓女兒去相親吧，就算不會愛上誰，至少可以多與人交流，轉移一下注意力，不要整天悶在家里。父母開始張羅了，對象有很多，他們精挑細選了幾個，經過一番苦口婆心地勸說后，艾珂終于答應了。
見的第一個人，是一個公司白領，很講究的穿著，吃飯中間，手機不停地響起，每次接電話時，他都離開座位到一邊去，然后說很久。艾珂一直沉默地等待，在他接第五個電話還沒回座位時，艾珂先離開了。
第一次以不知道對方的一切而告終。
第二個人粉墨登場。一個IT界的才子，年輕有為，這是大家給他最多的評價。的確才二十三歲，就已經有自己的研發專利了。一張娃娃臉，一坐下來，第一句話就是：“你喜歡打什么游戲？”艾珂搖搖頭。“那我們可能沒什么共同話題。你有自己的網站嗎？”艾珂還是搖搖頭，“看來我們真是沒什么共同話題。我看你大概還是停留在只會在網上聊天的程度，真沒勁。”艾珂沒理會他，匆匆吃完飯，走人，還是一句話沒說。
兩次不成功的經歷，給了父母很多壓力，他們不光擔心戀愛的事，更擔心的是女兒會從此孤僻下去，失去與人交往的沖動與熱情。他們決定再確定對象時，應該具備健談的特點。
第三個人應勢而生。一個大學的中文教師，向來以侃侃而談著稱。就是他了。
“你很漂亮，我見過很多女孩，你是最漂亮的。一般來相親的，不會有幾個漂亮的，我對在這種場合會遇到美女不抱任何期望，不過今天你打破了這個常規。”
艾珂笑了笑。
“你笑起來的樣子更美，雖然我看出并不是特別由衷，但已經很打動人心了，如果哪天你真心的一笑，那絕對是詩中所寫的‘回眸一笑百媚生’。”
“我不擅長笑。”
“而且你也不擅長說話，你最擅長的是安靜和沉默。”
“來之前就聽說你很能說，現在見教了。”
“老實告訴你吧，我并不是今天的主人，我是你準備見的那個大學教師的好朋友，今天他臨時有課，就叫我先來頂一下。他這人有點迂，說原先約好的事不好推脫。”
“難道他比你還能說嗎？”
“他那張嘴還是跟我學的呢？我自我介紹一下，我叫孔方生，因為諧音，有人干脆叫我孔繁生，還有人說我長的不好看，叫我‘恐龍’，名字挺多，但不管怎么叫，人還是這個人，沒孔繁生那么敬業，也沒恐龍那么恐怖。”
“呵呵……”
“你終于會心地笑了。”
“你這么會哄女孩子，怎么會沒女朋友呢？”
“我不是告訴你，我只是來頂替的，所以并不能代表我沒有女朋友，同樣的問題，我也想問你，你這么漂亮，怎么會沒男朋友，還要通過相親的方式來戀愛？”
“這是父母安排的，我不想讓他們失望。”
“說真的，我越看你越覺得面熟，好像哪里見過一樣。”
“賈寶玉見林黛玉第一面時也說了這句話。”
“你這么說是指我是賈寶玉，你是林黛玉嘍。”
“這是你說的。”
“你別說，你還真有林黛玉的感覺。”
“你也跟賈寶玉一樣，容易讓女孩開心。”
“呵呵。喲，時間不早了，下午我還要上班，我得走了，認識你真高興，今天雖然是冒名頂替的，還是蠻有收獲的。”
這次見面很完滿，至少兩位老人是這么想的。沒過幾天，小孔來電話找艾珂。
“艾珂，電話，真是倒霉，大白天的停電了，這怎么燒飯啊？”媽媽故意將聲音抬的很高。
“沒電啊？那我請你們到外面吃去吧？”
“不用了，我們老兩口也好久沒一起出去吃飯了，你就請艾兒出去吃吧，記住她不吃辣。”
“好的。”
那天孔方生還帶了一個女孩來。
“這是我女朋友，你不介意和我們一起吃飯吧？”
“只要你不介意，我沒意見。”
“我們很相愛，可是因為她是外地人，我的父母總是不接受她，今天我是打著約你的幌子才有這樣一個見面的機會，希望你不要生氣。”
“理解，那你接下來準備怎么辦呢？”
“堅持，堅持到底就是勝利。”
“支持你，希望你們永遠幸福。”
“從我這個角度看你，特別像一個人。”女孩子瞪著驚奇的眼睛，語氣很堅定，“小孔，你覺不覺得她的眼神和表情特別像‘邊緣獨舞’畫展中的那個女子。”
“邊緣獨舞？”
“是的，反響很大的一個畫展，你不會不知道吧？”
“我也不知道，那你給我們說說。”
女孩滔滔不絕地訴說，讓艾珂的耳朵里灌滿了蕭群的名字。女孩輕快的口氣，驚喜的表情，在艾珂心里全被憂傷團團包裹，蕭群終于沒能逃過這個冬天，不過他不是孤單的，反而是他畫筆下的自己感覺很孤單，深不可測的孤單。
“你看，她沉默時，眼里有種淡藍的憂郁，我想我猜的沒錯，絕對是你。”
艾珂戀愛了。辛平后悔莫及，他沒想到，攔掉了一凡，又會冒出另一個人來。
這個世界，怎么連愛情的節奏都這么快？那天他偷偷地跟著艾珂出門，然后見著了那個人，他在看到他的那一刻，很有點失望，除了個子高高外，實在沒什么值得說的。他想不通，艾珂離開他，怎么會和這樣一個人在一起。
“你老實告訴我，你真喜歡他嗎？像當初愛一凡那樣嗎？”那天，他一直等到他們約會結束，沖到艾珂面前問了這句一直哽在心里的話。
“一凡已經不在了，你為什么還要提？”
“我……我只是想提醒你，愛情是不能速食的，你要想清楚了。”
小孔并沒有走遠，他們的談話飄到了耳朵里，他明白了一切，想起艾珂就是曾經和一凡一同逛街被自己撞見的人。難怪覺得她面熟，原來她就是一凡一直愛著、放不下的女孩，他們之間一定有什么誤會，既然彼此還相愛，為什么要分開。
辛平和艾珂還在說著，孔方生顧不得太多了，折了回去，沒商量地拉起艾珂的手，跑開了。跑了很遠，在一個街口拐彎處停了下來。小孔正準備說關于一凡的事，卻發現艾珂莫名地笑了起來。
“你笑什么？”
“剛才我跟著你跑了這么遠，居然腿一點都不疼，我的腿傷好了，呵呵，我可以跑了，可以運動了，呵呵。”
“是的，很有進步，繼續保持，春天來了，一切都是欣欣向榮的。”
“你拉我跑到這里來干嘛？”
“我……本來是想說件事的，可是現在吞到肚子里面去了，等我想起來了，再告訴你吧。”小孔看到艾珂這么的開心，突然不忍心說一凡的事了，他不想讓她難得的開心瞬間又消失掉。
艾珂一走，小孔就迫不及待地撥通了一凡的電話，“你在哪？你和艾珂到底怎么了？”
“上海怎么也這么小，你也認識她了？”
“不要跟我繞彎子，你馬上出來，我們細談。”
那天，小孔和一凡談了很久，一凡也第一次知道了小孔的愛情經歷，似乎比自己還要麻煩的多。
“你怎么是這樣一個喜歡逃避的人？早沒看出來？”
“我在家照鏡子的時候，也會對著鏡子里的那個自己說你同樣的話。”
“我只知道兩個人真心相愛是件美妙的不可思議的事，坐著你會想她，站著會想她，吃飯的時候念著她的名字，連睡覺作夢都是她的影子，你不可自拔地被這個你愛的人牽引著，有什么阻力能夠將彼此拉開呢？”
“這段時間我想了很多，我擔心莫南的死會成為我們在一起時的陰影，我擔心我工作不穩定，不能帶給她幸福，我既想她，又不敢靠近她。”
“你他媽的全是庸人自擾，你拿出點男人樣好不好？你不去試試怎么知道你所擔心的會不會應驗？”
艾珂回到家，躺在床上，想著蕭群，輾轉反側，睡不著，坐起來，點開了許久未看的“四月的紀念”，已經更換了一種很溫暖的背景色，桔紅色的“邊緣獨舞”的花瓣在飄飄灑灑，《戀戀風塵》的旋律在靜靜流淌：“當歲月和美麗已成風塵中的嘆息，你感傷的眼里有舊時淚滴……”
花瓣和音樂融合成一片，充盈在房間的每個角落，艾珂重又躺下，占據身心的不是悲傷，而是釋懷，他走的時候應該是沒有遺憾了。這時門開了，走進來的是一凡，一大捧“邊緣獨舞”的玫瑰花，一臉淚水的艾珂看到他，露出了一個恬靜的笑容，像一朵盛開在平靜的藍色湖泊上的睡蓮。一凡知道，這樣的笑容是他一生都逃不掉的劫數。從那天開始，這朵愛的睡蓮就輕輕地開在了心里，兜兜轉轉這么久，仍然芬芳美麗。
“我又想你想的送貨上門來了。親愛的，外面的陽光很好，我帶你出去曬太陽吧？”一凡伸出了雙手，像一個擁抱的姿勢。“恐龍還在外面等我們呢。”
陽光和煦地照著，青草地上，四雙手交織在了一起。
“艾珂，你沒去看“邊緣獨舞”的畫展，一定沒有聽說這樣一句話，是關于畫展主題的：愛情是一場邊緣游戲，有些人明明知道愛著誰，卻又因這樣或那樣的原因而遠離他（她）；還有些人從來就不知道到底愛著誰，總在兩難的選擇間左右徘徊，像在邊緣行走，很容易迷失方向……”
“這句話讓我想到很久以前一部美國影片的臺詞：你有沒有試過雙手平伸，然后原地打轉，越轉越快，愛情就是這種感覺。它會讓你心跳加速，它會讓你的世界上下顛倒。但是如果你不夠小心，如果你不專心看一個東西，你就會失去平衡。你將會無法看清楚四周的人。然后，你就會摔倒……”
“你們都說的太哲理了，我只想說，艾珂，如果哪天你想流浪了，我愿為你牽馬，哪怕一輩子。”
“你們都說了，那我說什么，別忘了我可是嘴巴最貧的了，怎么辦？怎么辦？”
哈哈哈……
陽光下，玫瑰花瓣映紅了所有人的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