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月站在屏風旁,面無表情地低眼看著浴桶里一絲不掛的采花賊,以致于采花賊抬起一只胳膊,一時間就懸空在那里滴水,沐浴到一半突然僵住。
假如現在不是浴桶水面浮著一層花瓣幫他遮掩,恐怕采花賊浴桶里的全身上下,早被面前的女人一覽無余了。
“滿……”采花賊回過神來,卻驚喜地漸漸露出一口大白牙,“滿意!滿意!沒想到你會和我說這么多話!太滿意了!”
李月哭笑不得,看來這還真是個放養的。
李月又盯著他看了一陣,發現他高興歸高興,卻還是循規蹈矩地坐在浴桶里不動。
李月想了一下,一邊作踱步思量狀,一邊冷淡地問道:
“你怎么逃出來的?”
“我若想走,這天下還沒什么地方能關得住我。”采花賊自信地說。
李月一聽到這臺詞就眉頭微微一皺,聽著真是各種耳熟啊……
“你一次次騷擾我,為的什么?”
“騷擾?”采花賊對這個詞一頭霧水。
“打擾,戲弄,沒完沒了,不知所謂。”李月繼續踱步著解釋。
“……我,”采花賊回答,“就想見見你。”
“認得我?”
“這大良國如今哪個不認得你?”
“現在見也見了,你該滿意了?”
“滿意,滿意!和我想象的真是差不多!骨瘦如柴,講話惡毒,脾氣刁鉆。”
”我惡毒了嗎?“李月一邊移動步子,一邊輕歪了下頭回應他來分散他的注意力。
”剛才的話雖然聽不懂,但你將我和猴子作比,又將我和瘋人作比,一定不是夸我。“
”挺聰明的嘛你……“
采花賊在李月移動步子的過程里,全程雙目相隨,不曾離開,“能這么近與你獨處,我實在太高興了……再這樣下去我今晚一定睡不著了!”
“是啊,再這樣下去,我今晚也沒的睡了……”原來李月不知不覺已經移動到房門口,突然她轉身利落地打開門閂,沖門而出,大聲喊道,“——采花賊又跑出來了!”
聽到呼聲,四下火光漸起,衙役們立刻趕到,紛紛舉著火把沖進房內去。
衙役們出來后,各個搖頭:“李姑娘,里面什么人都沒有。”
李月回到房內,低頭一看,果然人去無蹤,只留下一浴桶臟到烏黑的水。
……
第二天一大早,李月就被傻子娘叫起來,原來是采花賊的過堂提審要開始了。一路上傻子娘都在說采花賊的事,不聽不知道,原來半夜又發生一件怪事,那就是喜子娘給張官新做的一套衣服不見了。等到張官提審去押采花賊的時候,才發現,那采花賊不知羞恥地正穿著那套新衣服,頭發胡子也都打理好了,站在牢房里等他們去。
李月不知道這事到底該怎么評論。
李月原以為今天還是后堂偷聽提審,誰知道被傻子娘帶到了正堂門前,原來正堂門前早已人山人海,街坊老少都來聽審了。傻子娘和李月擠進人群,來到前排,李月聽到周圍人紛紛說著:“終于要提審了!”“如此惡賊,惡行當然要昭明天下!”“是啊!不親眼看到不行!”
“升、堂!帶……帶惡犯!”公堂上傻子大人發話。
張官對大人施了禮,然后在公堂一旁書案前坐了下來,提筆鋪紙。
兩個衙役從側門押進來一個上著手鏈腳鏈的男子。
這人手腳綁縛,閑庭信步走到公堂中間。從他一出現開始,就引起堂內外所有人的一片喧嘩:這就是當日采花賊,可是他今日從頭到腳的破爛衣衫都變成了一襲修身干凈白衣,頭上一坨鳥窩也變成了一束順亮束發,面上臟污
泥亂也變成了眉目清朗……
——這堂下犯人,哪里像個采花賊,簡直像個貴公子!
傻子娘一眼就認出了那套衣服:“啊!張官丟的正是這套新衣!”
李月不由得搭腔:“還真敢偷。”
“靜!”傻子大人一本正經對堂下犯人道,“見、見本官官為、為何不拜?”
堂下采花賊有些心不在焉,聽了大人發話,雙拳一握,草草了事。
傻子深吸一口氣,看上去不想和他一般見識,問道:“本官問、問你,你需……如實作答!”
采花賊似聽非聽,頭轉來轉去,左顧右盼。
“堂……下犯人,姓、姓甚名誰?”
采花賊還是四下張望,不知道在找什么。
“姓、姓甚名誰?”
采花賊左右找不到,干脆轉過身去背對朝堂,面向堂外圍觀百姓,掃視了一遍,終于讓他找到了——
采花賊說:“你們問我,我便不說。”
眾人一聽驚異不已。
張官微微皺眉道:“你又要鬧哪樣?”
采花賊指著堂外群眾中一人,說:“審我可以,但要她來問。”
所有人目光于是驟然匯聚到堂外一個人身上,這人一語不發,面上只微微有點不滿表情,正是李月。
……
張官書案旁排了張座椅,李月坐下后,張官在一旁低聲囑咐李月要問些什么。
李月認真聽完,也記下了,張官說道:“李姑娘,可以開始了。”
李月轉過頭來時,正對上堂前采花賊關注的眼神。
李月問:“姓甚名誰?”
堂下答:“我姓李,名慕月。”
李月問:“哪個李哪個木哪個月?”
堂下答:“李月的李,愛慕的慕,李月的月。”
眾人一片喧嘩。
李月一時沒有說話,過了一會,繼續問:“今年幾歲,家住哪里?”
堂下沒有直接回答,卻顧自反問起李月來:“你呢?今年幾歲,家住哪里?”
李月不知這人怎么突然問起她來,只能又強調一遍:“今年幾歲,家住哪里?”
堂下答:“二十有三,家鄉安融。”
李月說:“前夜里,你在城東酒坊醉酒,沒有付錢就離開,你認不認?”
堂下答:“哎?那晚在酒坊,你果然是記得我的,是吧?”
李月生硬地又問一次:“你認不認?”
堂下回想了一下,反問道:“那晚和你坐在一桌的男人是誰?你們很熟嗎?”
李月端正坐著,極力在忍耐,又問第三次:“你到底認不認?”
堂下見李月有些耐不住了,便一笑了之:“我認。”
李月又問:“后來半夜又醉著酒偷偷進到向員外家里,對向三小姐行兇,你認不認?“
堂下突然看著李月不說話了。
李月也不開口,在等他回答。
所有人也都在等。
過了一會兒,堂下才開口說道:“你要是對我笑一笑,我就告訴你。“
李月聽了非但沒笑,倒更顯得冷淡了。
堂下見了,倒自己先笑了:“還真是固執啊。“
李月還是無動于衷地看著他。
堂下說:“叫那向小姐出來和我對質。“
得張官應允,衙役將向小姐從后堂請了出來。
向小姐一身寬衣華袍,滿頭珠翠,一來到堂上,便緊著用手探探發鬢朱釵,然后媚眼不斷拋向堂下的采花賊:“民女向三,見過各位。“
雖說是向“各位“打招呼的,但向小姐一雙眼睛從始至終都是盯著那采花賊。
采花賊側頭問向小姐:“三小姐,我曾對你行兇?“
向小姐被問,忽然面范紅霞:“……這……公子當夜的確是偷偷進來府邸,在我房外……“
眾人都仔細聽著下文,只聽向小姐聲音越來越小地說道:
“……醉酒時……誤闖花園……踩……了……幾株我房外花草……………………“
“——啊?”
當堂所有人聽后都是一副以為自己聽錯了的表情。
張官突然問:“向小姐,你不是說他對你……?“
向小姐含羞面紅,聲音幾乎都像蚊子了:“……不這樣講……又豈有機會再見……“
李月哭笑不得地順了口氣:鬧半天這還真是個徹徹底底的采花賊啊!難怪這向小姐能把犯人描述講成言情小說!
張官不明所以,問他:“既然你早知是一場冤枉,為何從不喊冤?“
采花賊回答:“官爺,就算我沒有對向小姐怎樣,我也的確是欠了酒坊掌柜酒錢沒付,也借酒誤闖了民宅,更踩了向小姐房前的花草,不算清白。“
張官不理解地問:“你到底是何人?“
這里所有眼睛都盯著堂前這個采花賊,等他答復。
——“我知道他是誰!“
眾人轉頭,一個華服小姑娘大搖大擺地步入公堂,邊走邊介紹起來,
“他,聰明絕頂,文武雙全……“
這開頭,李月怎么聽著耳熟?
“他是白道武林第一高手,也是黑道江湖劍訣至尊同盟總盟主,更是皇宮十萬禁衛名譽總管和本朝最年輕有為的少年將軍,還是皇帝陛下最信任的智囊團!他,器宇不凡,豐神俊朗,無不敬仰,琴棋書畫,無所不精,心底無垢,眼底無塵,風流瀟灑,生性不羈;平素行走江湖,結交天下朋友,四海為家,灑脫無比,無拘無束,文韜武略,才智過人,忠義兩全,雷厲風行,內心如火,朝氣活力,滿腹謀劃,深藏不露,驕傲自負,口是心非,坦誠率直,仗義疏財,面如瑰玉,外冷內熱,真真是我朝女子第一夢中情郎——九皇子,人稱九王的,嘦旣觺!”
“嗯哼!”他本人聽了之后得意道,“我自己都不知道我有這么完美呢,呃哈哈哈哈哈啊!”
“——噢!”
眾人聽了郡主的一番描述,都是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
“……”
只有李月一語不發地看著這采花賊。
她現在只知道,這段描述她曾在皇宮夜宴時聽郡主說過,但當時是用來分別描述八位皇子,看來,這位九王,等于是個八合一的存在……可是無論怎么想,從李月穿越到現在,眼前這個九王,就是個最不合理的存在:
——難怪,名字是如此的獵奇……
——難怪,身份是如此的夸張……
——難怪,武功是如此的BUG……
——難怪,腦袋是如此的神邏輯……
——難怪,外形是如此的不科學……
——難怪,對她的愛慕,是如此的不知所謂……
李月前思后想,眉頭一蹙,有了結論,看來……
“怎么樣,現在是不是開始對我刮目相看了?“九王故意挑眉看向李月。
——難怪,連講的臺詞,都是如此的惡俗……
李月深沉而緩慢地讓自己先吸完了一口氣。
——沒錯的!
——就是他了!
李月冷笑著對九王說:
“幸會了,男主角。“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