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天堂審的最后,所有人都認為九王雖有過失,但只要誠意對向小姐和酒坊老板道歉,再誠意賠償一番就行;然而九王卻說,他這趟出門確實做了錯事,除了賠償,他必須要為此悔過。
張官問道:“那九王要怎樣悔過?”
九王立刻愉悅地說:“本王決意留在這衙門里思過,一面每日三省思過,一面每日幫助城內百姓,好不好?”
眾人聽了,一陣嘩然,紛紛議論這真是前所未有的懲罰。
張官又問:“那九王準備思過到幾時?”
九王又愉悅地回答:“思過嘛,當然是思而過,不思而不過。”
眾人聽了,又是一陣嘩然,紛紛議論那就是說這過什么時候思完得由他自己決定。
傻子和張官著實為難地商量了一番,最后還是定案畫押應允。
一定案,九王高興的眼神立刻就飄向了李月方向,李月面上卻沒什么表情可回應。
……
剛入夜,一桌自家人正在偏堂見了面準備坐下吃飯,卻被一個剛走進堂內的人打破了原本的和諧。
李月本打算坐下,身體剛屈下去,就發現周圍的人都還是直直地站著。
李月突然明白了什么,也慢慢又站了起來。
一屋子人就這樣直直地立著,直到九王慢慢地走到李月身邊的位子,一邊坐下一邊笑著說:“大家不要這樣拘謹,本王,我,今后和你們都是一樣的了。”
“是,九王。”一家人還是拘謹地坐下。
李月坐下后,剛放松下來,要拿起筷子去夾菜,又發現一桌子人,卻只有她一只手伸了出去。
李月再抬頭看眾人,各個都是恭敬地看著九王,什么也不說。
李月又明白了什么,也規矩地縮回去放下筷子。
在一片安靜地等待中,李月余光看到身旁九王拿起筷子夾了菜,然后手慢慢收回來把夾的菜放到碗里……
眾人一片訝異地看著對面的情景:原來九王夾了菜,卻送到了李月的碗里!
李月還沒反應過來這是怎么回事,就聽旁邊九王說:“剛才想夾這個吧?”
李月突然有點手足無措,像之前一樣罵他吧,現在他身份不同;理他吧,真是無言以對;完全不理他吧,又怕得罪了他……
九王又伸手去夾菜,這次是把一塊香噴噴的雞肉送到李月面前的碗里:“這個呢?”
李月低頭看了一眼。
“還是不喜歡吃?”九王干脆拿起李月的碗,把滿桌子的菜都加了個遍,然后放到李月面前,“總有你喜歡吃的了吧?”
李月還是沉默。
“都不喜歡吃?那你喜歡吃什么,告訴我,我吩咐人給你買來。”
李月一聽,怕他真的沒完沒了,便在眾目睽睽之下提起筷子,一聲不吭地吃起碗里的菜。
眾人眼里于是出現一番奇景:李月低頭吃碗里的菜,一旁九王一只手托起腮側頭盯著她。
九王完全感受不到周圍強烈的圍觀視線,可李月卻感受到了,她停下筷子,抬頭看眾人。九王跟著李月看過去,才發現每個人都在默默地圍觀兩個人。
九王突然笑了:“啊,差點忘了,大家吃吧。”
“是,九王。”眾人于是拘謹地開始動筷子。
眾人默默吃了一陣,李月吃飽了,剛要放下筷子,一抬頭要說話就和傻子娘對上了眼,只見傻子娘一直對她擠眉弄眼,還時不時輕輕搖頭,然后對著她一直反復做出舉著筷子吃東西的動作。
李月低頭一看自己面前的碗里,還剩下三分之二的食物,確切地說,是三分之二九王夾給她吃的食物。
李月好像懂了傻子娘的意思,再次拿起筷子默默地吃起來。
吃不到幾口,李月面有難色,又抬起頭來看傻子娘,發現傻子娘還是一樣的擠眉弄眼一樣地做著要她吃吃吃的動作。
李月嘆了口氣,低頭夾起一根青菜,在面前舉了半天也不想送到嘴里去。
“怎么不吃?”身旁的人果然又有話說了,“不喜歡吃青菜?”
李月很想回答她飽了,但又怕這可能會惹這位王爺不開心。
“我終于找到我們的相像點了,我也不喜歡吃。”九王猶豫了一下,繼續說,“不喜歡吃的話,給我吧,啊——”
李月轉頭一看,身旁的九王整個湊過來,張著嘴等,就像只等待喂蟲的幼鳥。
“咳、咳!”
那是看到這一幕的張官突然嚇得嗆到了。
“咔咔咔……”
那是舉著筷子的李月的手在抖。
“………………”
那是整個偏堂上一秒還在碗筷碰撞,此時卻全都看的集體僵化的一片死靜。
“啪!”
那是清脆的一下落筷聲。
座中一個人利落地站起身來,正是李月,她說,
“我吃飽了實在抱歉。”
這食不下咽的一頓飯,吃到此時,終于有第一個人離席了。
……
深夜里,李月洗漱完畢,走到床邊,從床褥下拿出之前做的便簽卡本子和碳棒包裹的筆,趴在床上開始一筆一筆寫起日記:
“八月二十五 夜 月明
來到大良國已經三個多月了,八月的西雙城,氣候沒有都市里那么熱那么悶,天總是藍得很澈,云總是壓得很低,空氣中一直是彌漫著一點潮濕的舒爽。清早睡著有時會被冷醒,睡到中午的話又有時會被被子悶的熱醒,到了下午和傍晚,清涼又舒服,怡然的氣氛讓人又想在這種愜意中安安穩穩睡上一覺。”
停下筆,李月回頭看了一眼自己寫的這些,自言自語地說:“怎么感覺一直在睡覺。”
李月繼續寫道:
“而到了晚上,總會有涼爽的晚風吹起,褪去一整天的熱度。西雙城的夜晚沒有很安靜,因為夜一旦降臨,就意味著西雙城百姓的夜生活就會開始了。”
“水盈銀珠掛,山灌青萍墜。千昭翻飛翠,入夢空徘徊。三春雁過及時雨,月華深處有人悲。”
李月寫著寫著,被門外院子里的一陣背詩聲打斷了思路。不過還好,這背詩聲不大,她還是可以專注精神,漸漸將那窗外的變成背景音。
“這里的夜生活可不是指都市里的,而是西雙城人熱鬧的夜市。我住的地方是離那熱鬧的夜市有段街區的衙門,從我這里隱隱還是能每晚聽到遠處的喧嘩。”
“古來幾人能,借酒愁微?天縱仙子兮,仙子纖巧提。換不住無情逝水,搏不回芳心一媚。”
院子里背景音越來越大,令李月越來越煩躁,但李月還是想以不打擾人家學習為前提,繼續強忍著寫下去:
“噢,有件事一定要講,衙門的夜里燈火并不多,所以……”
“只待到陰韻散去,復見瀠輝!”
院子里的人終于背完了,李月這才稍微能靜下心來繼續寫她的日記,
“所以如果在沒有云的夜里抬頭看,能清楚看到天上整條星河,廣闊而璀璨地鋪下來……”
本以為整個世界都安靜了,誰知窗外那人又開始了——
“人視美人者,以花容月貌;
我視美人者,以素無粉飾。
人視美人者,以楊姿柳態;
我視美人者,以來去如風。
人視美人者,以一笑媚生;
我視美人者,以目明心清。
人視美人者,以玉骨冰肌;
我視美人者,以自在無求。”
李月于是就在這段詩詞的一頓轟炸中,精神錯亂地繼續寫著:
“可惜沒有帶來手機或者相機,因為那種美簡直可以讓人渾身發抖,那種美人——”
終于寫不下去了,因為被影響的已經開始寫錯字了。
李月深吸一口氣,畫花了最后那兩個字,然后利落地只花了兩分鐘起身脫了當做睡衣的古代里衣,換上現代的西裝褲襯衫鞋子,打開門去和對方說能不能小點聲。
誰知李月走到院子里一看,原來站在她院子里仰頭四十五度角對著月亮不斷吟詩的人正是九王。
李月向九王走過去的過程里,仔細地觀察著九王的一切奇怪舉動:
九王明明感到李月正在向他走來,卻故意裝作不知道,繼續四十五度角望天背完他的詩句;
九王明明知道李月出門來找他是為什么,卻故意扭過頭來一笑,干巴巴地說:“這么巧啊,你也賞月來?是啊,今晚的月色真美。”
九王明明看到李月看著他時除了面無表情就是無話可說,卻故意繼續干巴巴地說:“你什么都不必說,聽了剛才的詩句而出門相見,我知道你一定是我的知己!”
九王不管李月,繼續興致勃勃地說:“既然這么有緣,又都長夜難眠,不如一起去月下吟詩,喝酒長談吧?”
李月跳過這些讓她無力的搭話,直截了當說:“九王,我要睡了,請你到別的地方去吟詩喝酒好嗎?”
李月轉身要走,九王趕忙叫她:“李月!”
李月沒有停下腳步。
九王看著李月的背影,見她真的要走,動了半天嘴唇,忍不住了才說:“就一會兒!”
李月頭都沒回,只是繼續邊走邊說:“抱歉九王。”
突然一個人影跑上來攔在李月面前,李月抬頭一看,是九王。
九王不肯罷休地笑著:“一個時辰!就一個時辰!”
李月打算從他左側繞過去,又被他擋住。
“那半個!半個時辰!”
李月打算從他右側繞過去,還是被他擋住。
“再半個!一炷香!一盞茶!一刻!一刻還不行嗎?”
李月繞不過他,只好抬頭正對著他,一直不說話地就這么盯著他看了一段時間。
九王覺得她這是答應了,剛高興地要說什么,只聽李月說:
“好了,一刻差不多過了吧,我可以回去了嗎九王?王爺?”
九王見到她這樣,漸漸收起了笑容,卻掛上了一些不解:“就一會兒也不行嗎?陪我一會都不行?”
李月比他還不理解地回問:“我要睡了,你找別人陪你不行嗎?”
九王立刻回答:“當然不行了!”
李月盯著他問:“為什么不行?”
九王想都不想就回答:“我想見的又不是他們!”
李月突然發現說完這句話后,九王看著自己的眼神很期待,李月于是不再盯著他看,而是轉過身去想了一會兒,而且是不短的一會兒。
李月再轉過身來時,十分平靜地對期待的九王說了一段話:
“在這里呢,你最大,你要做什么都沒人會說你;但在我老家呢,像你這樣令人食不下咽夜不安寢的人,是非常不討人喜歡的騷擾狂,騷擾這詞你還記得吧,狂就是瘋了的人的意思,所以,你懂我的意思吧?”
九王聽完,半知半解地看著李月說:“可是我沒瘋啊……”
這話說完,李月冷淡地看著他回答道:“所以說有代溝,聊不來就是聊不來,你連我的意思都聽不懂。”
九王認真回答道:“我懂,騷擾就是打擾,狂就是瘋人,騷擾狂就是說我是……”
李月看著九王突然輕浮地笑了,嚴格來講,這好像李月第一次對著九王笑。
李月笑著說:“是啊,但你還記得我和你解釋過我老家那邊的瘋子嗎?我老家瘋子就是這兒有毛病不正常的人,“李月指了下九王的頭部,”大多數都放養在外面,和你一樣,記得吧?知道我為什么一直不想和你講話嗎?就因為你在我眼里只不過是個一直打擾我的腦袋不正常的瘋子,就是這樣而已。”
九王聽完一時說不出話。
李月繞過九王,這次沒有被九王攔住,而是順利地走回了房間。
關上了房門,李月面上平靜,不過她嘆了口氣,因為她很清楚知道自己剛才對九王做了一件什么樣的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