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景昌等的就是鋼材。按照之前的設(shè)計,主干道都須得鋪上鐵軌。光占了江西無甚用處,得叫水土豐饒的江西翻出無數(shù)的財源來。有了鐵軌,主干道兩側(cè)的鋪子立刻就能做各色生意,來船裝卸都極便利。借著水路,絲織瓷器源源不斷的出去,還要引得洋棉布源源不斷的進來沖擊市場。從國家層面講,只有貿(mào)易順差是非常糟糕的事,內(nèi)部生產(chǎn)不改良,外部生意不長久。單線生意遠比不上網(wǎng)狀生意,彼此糾糾纏纏,大伙兒一同發(fā)財嘛!著眼點不同,手段便不相同。徐景昌打小接觸的人層次太高,心中惦記的始終是家國天下,從未有過小富即安。
房知德下了船,先過來同徐景昌見禮。徐景昌忙扶起,哥倆寒暄兩句就開始勾肩搭背的一同往都指揮使衙門去。一路上所見比上回來強上許多。南來北往的商船一過,伶俐的便支起攤子,賣些個包子餛飩。只大伙兒手中無錢,做工的口里余糧不多,生意便不大好。
街面人來人往,都是身著短打的漢子在做活。南昌原就平坦,規(guī)劃起來比那有山坡的地方強。可也有一樁不好,那就是大水一來家家遭災(zāi)。富戶為避免水災(zāi)都住在離碼頭稍遠的地方,倒是空出好大一塊地來。
房知德忙問:“碼頭一帶可是要住民戶?”
徐景昌搖頭:“商戶。主要做碼頭生意,不讓住人,只有鋪面與倉庫。人力只可避免城內(nèi)內(nèi)澇,可管不得江河漲水倒灌。所以這一片的鋪子都簡陋,被水打了也不打緊。靠什么吃飯都有風險,不可強求。鋪面都蓋一層半的,到時候教他們用滑輪組,把要緊的貨物都吊上二樓。尋常年份的水災(zāi)盡可能避免損失。似今年這般那是老天爺要收人,便是看命了。”
房知德嘆道:“天災(zāi)便是如此,往年雖沒來過南昌城,大略估的到是什么情狀。你們都來好幾個月了,看著還是荒涼。”
徐景昌道:“把流民都編入行伍里頭了,不然城里更沒精神頭。當兵至少能吃飽糧。”
房知德皺眉道:“真?zhèn)€就使當兵的干活?他們樂意?”
徐景昌笑道:“你四妹妹說他們不樂意,就別當兵,跟著君家修路去。兩廂一比較,都是鋪橋修路蓋房子,當兵的能有一頓干的,將來還有前程,有什么不樂意的?軍戶多是本地人,自己家鄉(xiāng)遭了災(zāi),便是關(guān)在營里頭訓(xùn)練心思也飛了出來。索性全了他們的意。還有,往南昌城下去幾十里地,我看上了一大塊空地,正好做兵工廠。你那邊談的如何?”
房知德道:“任先生選定了幾個年輕人跟著洋人走了。也不知哪年哪月才能回來。槍炮的工廠叫郡主料著了,南洋就有。但據(jù)說不是新的,專管給他們的船隊維護。我拿了十來船景德鎮(zhèn)的瓷器跟他們換,他們麻溜的把整個設(shè)備都搬了過來,連圖紙材料一并給了。我才把瓷器給他們,算了算他們的東西不算很值錢,還補了我?guī)状y子。我又拿銀子買了鋼材物資才開船回來。現(xiàn)他們已往歐洲去了。在碼頭交易等的無聊,我就仔細對比了一下,他們的火藥與我們的不大一樣。咱們自己煉火藥很是不便,索性跟他們說下回弄幾船火藥來。銀子才占多少地方?他們的東西在咱們這里賣不大好,經(jīng)常還得拿石頭壓船。我問他們要火藥,都喜不自勝,一來一回都是賺頭,同我說了幾車的好話,差點當菩薩供著了。”
徐景昌拍拍房知德的肩笑道:“這話你同四妹妹說去,她最是愛聽。你從松江過來,殿下可有信?”
房知德道:“不曾接著。倒是聽了幾個信兒,同你們一齊說。”二人邊走邊說些閑話,橫豎要緊事不能在大街上說了叫人聽了去,不多時就進了家門。
門房是新近找的,這樣的崗位,只能是生死都跟著主家的奴籍才放心。遠遠見了徐景昌就迎了出來,徐景昌指了指房知德:“這是房公子,算咱們家的人,記住了。”
門房點頭哈腰的答應(yīng)了。二人穿過大門,往里頭去。進了院門,房知德就奇道:“怎地這么淺?”
庭芳早聽得動靜迎了出來,接口就道:“還是開國時的款式,本地當官的八百年都不住衙門,只在衙門辦公,后頭都給了尋常幕僚居住,可不就沒想著擴建么?”
房知德朝庭芳拱拱手:“好郡主,有甚好吃的招待?”
庭芳笑道:“沒有!我有事問你呢,你們往前院去,我就過來。”
房知德亦有事要說,隨著徐景昌走到前院,撞見錢良功,又使人去喚周毅。房知德身邊自是跟著長隨,在后頭不遠不近的輟著進門,就叫翠榮一股腦的扔進了東廂南間的空房,又安排豆青豆芽燒水,利落的安頓好了。
房知德進了前院的廳堂,連灌了好幾杯熱茶。江上行船,水汽伴著寒氣,冷的人骨頭縫里都發(fā)顫。錢良功笑著在炭盆里添了兩塊炭:“過會子就暖和了,房公子辛苦啊!”
房知德擺擺手:“誰都不容易。”說著又伸手拿桌上的點心嚼了幾口,道,“有面沒有?船上盡烤紅薯吃了,還是湯面貼腸胃。”
錢良功笑罵:“才看到管家婆的時候不說,同我說有什么用?”話雖如此說,還是站起來往外頭遞了個信,叫廚房做去。待周毅回來,幾個人圍了火爐,房知德才道:“外頭四處開花,我都不知說哪一件。”
南昌自打有了商船,外頭的消息多少聽見些,徐景昌皺眉道:“江蘇那邊收攏了許多流民,編成了隊伍,都說要反。到底是誰的手筆?”
房知德道:“別提了,老仇人劉永年。”
庭芳笑道:“我猜著是他,又不做準。同他打了三年交道,知道他是個不安分的。那劉永豐呢?”
房知德道:“兄弟和好了唄。那樣的大事,跟咱們比起來算什么?再說你們都跑到江西來了,劉永年追不著,劉永豐沒了靠山,兄弟兩個一拍即合。”說著忍不住笑,“學著我們用火器,我悄悄使人摸去看了一回,還是多早晚的款式?不過他們養(yǎng)了騎兵,總不好等閑視之。依我說他們也好對付,咱們學洋人的,在船上架了炮臺,幾炮火下去,炸平他們。”
徐景昌道:“的確如此,他在江蘇鬧事不管他,可他在咱們的下游,就不得不防。他現(xiàn)在還不敢明目張膽,我們先跑著。他要過路費就給他。待這頭發(fā)展好了,咱們的炮船開道才是正經(jīng)。江蘇早就要亂,不足為奇,不是劉永年也有旁人,還有別的事沒有?”
房知德忙道:“京里打了好幾仗,說是把白娘子教打散了,頭目抓著砍了頭,白娘子不知所蹤。”說著壓低聲音道,“朝廷也不管,抓了個頭目的姬妾一并砍了,說那是白娘子。信眾哪里分的清?只聽見白娘子死了,就都灰了心。可恨的是他們剩下的兩個王竟沒有內(nèi)訌,居然各自劃了地盤,相安無事!京畿人多,人堆里一藏,上哪里尋去?甘肅那頭倒是壓下來了。朝堂里也不安生,太子的人一直上本攻擊殿下的人,吵的不可開交。恰趕著秋日,圣上連殺了好幾個蹦噠太歡的,看在太子眼里,像是替咱們殿下出頭。”
庭芳很不客氣的道:“太子的腦子里,從來水比腦仁多。殿下在京中,只怕也沒甚好做的。賦稅怎樣?今年南澇北旱,有千萬兩沒?”
房知德道:“千多萬兩,具體我也不知。我沒上京,去了趟東湖,都是聽任先生說的。任先生和楊先生問郡主好,還問清哥兒好。”稍歇了一會兒,又道,“今年盤賬,咱們賺的不如去年。劉永年出幺蛾子,他家有絲廠,價格一壓,搶了我們不少生意。將來還要搶,所以我才急急同洋人買火藥。賣絲綢咱們未必如他,不若做成往來生意,不損自家利益,又叫他們得了利才皆大歡喜。說來他這是滿身心眼,竟是同洋人談了瓷器生意。不是我們這樣的茶盅碗盞,竟是畫了花樣子的飾品。都是西洋風味的,做的極精致,我在廣州瞧見了。”說著往懷中掏了半日,拽出根細細的手鏈來。與中原大不一樣,橢圓形的瓷片上有小天使的像,一塊一塊的串著,充滿了異域風情。
生意從沒有說哪家能獨占,就如房知德所言,沒有劉永年還有旁人。庭芳又問了一句:“朝廷的海運呢?”
房知德嘆了口氣:“也不知該高興還是該不高興。朝廷的海運抓著今年的尾巴做了一筆,賺的還行。不然還沒有那么多歲入。百足之蟲死而不僵,天下再亂,他們總能茍延殘喘十來年。照我的想頭,咱們加緊吧。像那宋朝似的分了南北也沒意思。雷霆之勢平了天下,要緊的武備。我瞅著洋人不安分,看著就心焦。”
庭芳眼神一凝:“至多三年,我們就北伐。南北兩處夾擊,奪了京城再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