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妙站起身,用小銅盆取了水,擦去額頭上的血色污漬。冰涼的水一觸到臉上,方纔渙散的思緒,都聚攏起來。手指抑制不住地發(fā)抖,她很清楚,那一個頭磕在太皇太后面前,從此就再也別想逃離這座宮牆了。她幻想過的,擺脫束縛、自由自在的日子,永遠不可能實現(xiàn)了。
她走出殿門時,北海王拓跋詳,正站在門側甬道上等候,一隻胳膊搭在奉儀殿門口的銅鶴上,全無親王的端莊威嚴。
“見過北海王殿下,請隨我來覲見太皇太后。”馮妙盈盈施禮,卻並不下跪。
拓跋詳“咦”了一聲,好奇地多看了這個宮女兩眼,認出她就是那晚在碧波池邊的小宮女:“看來本王的鞭子沒打在你身上,就沒給你留下記性啊,你怎麼見了本王也不跪?”
馮妙微笑,崔姑姑已經是太皇太后跟前資歷最深的老人兒,有從三品女史的職位在身,品級低些的嬪妃,也不敢輕易受她的禮。可太皇太后卻指了自己出來迎接,這看似隨意的一指,已經微妙地改變了她的身份。她不再是奉儀殿無足輕重的小小宮女了,她是大魏第一世家馮氏最年長的小姐。
“北海王殿下,不可讓太皇太后久等,請隨我來吧。”馮妙也不跟他多分辨,轉身就沿著來路走回去。
拓跋詳一拳打在棉花上,有氣無力地“哼”了一聲,隨她進去。他原本聽說皇兄病了,不用上朝,帶了自己的近衛(wèi),想出平城去打獵。剛出城一百里,就接到太皇太后傳召,急火火地進宮來了。他實在想不出,太皇太后爲何在此時傳召自己進宮,最近沒有什麼不規(guī)矩的事傳進她老人家耳朵吧?
奉儀殿大門“咣啷”一聲合攏,把無數(shù)暗中盯著這裡一舉一動的目光,都隔絕在外。
太皇太后病中傳召北海王的消息,像長了翅膀一樣,迅速傳遍禁宮。崇光宮內,拓跋宏面色難得地帶上一絲陰冷:“朕這個好弟弟,平時吊兒郎當,這個時候來得倒是飛快。”
“聽說本來已經帶人出城打獵去了,半路急匆匆趕回來的。”林瑯欲言又止,“皇上……要不然,我去奉儀殿一趟,看看北海王爺究竟……”
拓跋宏冷笑:“朕就算再沒用,也不會靠送一個女人去受辱,來保住自己的皇位。”他原本手指攀著碧玉帳鉤,手上加力,帳鉤隨著一聲脆響斷成兩截:“等到亥時,如果那時拓跋詳還在奉儀殿。朕就……朕就去探望朕的好祖母。”
此時,奉儀殿內一片寂靜。北海王拓跋詳一頭霧水地坐在胡牀上,他隔著朦朧的紗幔,向太皇太后問安。簡單地問了幾句之後,太皇太后就不再說話了。拓跋詳平日最喜歡熱鬧,尤其受不了這種安靜沉悶的氣氛,有心要告辭離去,一雙盈盈素手,卻遞過來一隻小碗。
“這是剛制好的花生酪,請殿下嚐嚐。”馮妙坐在他對面,不緊不慢地拿出一樣樣吃食,“太皇太后這兩天操勞太過,這會正在休息,請殿下稍等片刻。”
剛纔經過內間時,太皇太后叮囑她:“要好好招待北海王,不可怠慢了。”雖然不知道緣由,她明白太皇太后是要留住北海王在這,不叫他離開。直到此時,她纔有空閒仔細思索眼下的情形,整個皇宮,似乎陷入一場令人窒息的等待之中。每個人都在等,等別人先沉不住氣,露出破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