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團練使(2)
只見那“怪物”用手將面具摘下,露出了一副黝黑的面容,一道長長的疤痕從脖頸一直延伸到下顎,他怪笑著看著安逸。
“林兄!”
安逸一眼便認出了他,他剛才還道是哪個小蟊賊,沒想到竟是林牧之,佯怒地道:“你可把我們兩個姑娘嚇壞了,好端端的,穿這一身打扮作甚。”
林牧之沖安逸身后的二女拱拱手,表示歉意,說道:“著巷子昏暗,你們剛進來的時候我也看不清來人,還道是誰家的小少爺帶著妻妾迷路了呢。后來看到安兄的模樣才突發(fā)奇想捉弄兄弟一下,沒想到殃及到二位姑娘,抱歉。”
安欣沒好氣的撇了他一眼,剛才被他那一張臉嚇得眼淚都要出來了。
高影疏含嗔道:“幸虧我們三人來這兒,要是銘尹在這兒,你這一嚇他,非抬手給你幾箭。”
那可不,要是換了金銘尹在這兒,林牧之這鬼里鬼氣的站在路中央,那他準把短弩拿出來先招呼幾箭。
林牧之再次向二位姑娘施禮賠罪,然后問他們道:“幾位可是來找我的?”
安欣沖林牧之輕哼了一聲,“這陰森森的地方,如果不是我哥來找你,誰會來啊?你可倒好,還沒見面就送了我們一個毛烘烘的臉。”
安逸聽著妹妹對于剛才的事仍然心有怒意,不禁笑了笑,“影疏說,你和眾弟兄被安置在了這里,所以過來看一看。”
林牧之側身一讓,“那幾位跟我來吧。”
安逸他們三個跟著林牧之七拐八繞的走到一個稍大院落外面,破敗的院墻腳下已經長滿了綠色的青苔,院子里面可以看到隱隱的火光。門前兩個清瘦的漢子看到林牧之來了,連忙推開院門,放幾人進去。
“我說林兄,你這小院子可是守備森嚴啊。”安逸打趣道,
林牧之笑了笑,回道:“兄弟莫要打趣,只是我們剛到此地,不怎么熟悉周圍的情況,聽說此地很是混亂,還是警惕一點好。”
進了院子,就看到林牧之的人三五成群的聚在一個個火堆旁,好像在吃著什么。他們看到林牧之過來,都紛紛站起身。林牧之沖他們擺擺手,示意他們且坐下去吃,不必如此。
安逸走過一個火堆旁,看到火堆上面掛著一個被火烤的漆黑的小壇子,里面咕嘟咕嘟的朝外冒著熱氣。他往壇子里面一看,煮的是一壇子漿糊狀的東西,用鼻子聞了一聞,應該是某種野菜。
林牧之帶著安逸他們三人穿過院子,引他們進了里屋坐罷。
安逸指了指外面的那些火堆,詫異地問林牧之道:“林兄,蜀王不是給你們安頓好了嗎?你們怎么就吃這些?”
林牧之苦笑道:“蜀王安排給了我們不少田地,明天的時候就帶著弟兄們去城外拾掇拾掇,在哪兒安家落戶。但是山寨里的糧食大部分都給了大軍,我們留的不多,今晚暫住于此,就只能緊著點了。”
安逸對林牧之還是有所了解的,他這個人是個很拗的人,對朋友是如此對事情也是如此。所以他寧愿自己帶著弟兄們緊緊巴巴的過活,也不會去向安逸開口,恐怕安逸開口他也不會要。
“林兄有什么打算?”
林牧之透過窗戶,看著外面的夜空,想了想道:“我想過了,就帶弟兄們好好的做個農戶,將來娶妻生子的,總好過刀口舔血的過日子,至少我們不用晚上睡覺的時候都睜一只眼,見到官軍就躲了。”
安逸看著林牧之,他覺得這并不是林牧之真心向往的。但是他沒有辦法,帶著幾百號人下山,林牧之要為這些人的未來負責,這也是他這執(zhí)拗性子的可愛之處。蜀王所安排的農田或許不是這些人最好的歸宿,但卻是在現下最實際的去處。
“林兄覺得,背朝黃土面朝天的生活,一定要跟著你這個大哥才能有嗎?”安逸意味深長的說道,
坐在一旁的高影疏明白安逸的意思,他是想帶林牧之他們一眾人等去成都縣,卻不知如何開口。因為只要安逸開口,林之是一定會答應的,但是他不想強行違背林牧之的心意,如果林牧之真的只是想給眾弟兄一個安穩(wěn)的生活。
林牧之不解安逸的意思,說道:“安兄不妨直言。”
“男兒何不帶吳鉤,收取關山五十州。”高影疏在一旁看著安逸,意有所指的道,
安逸會心一笑的看著高影疏,如此的心有靈犀,知我者,影疏也。
林牧之看著這眉目傳情的二人,明白他們的意思,苦笑說道:“不瞞二位,之前也是想過帶弟兄們去投軍。但是這世道也并非亂世,哪有人會愿意要我們這些山匪。”
有了林牧之這句話,安逸心里的這塊石頭就算是落地了,直言道:“那我就不妨直說了,承蒙蜀王舉薦,出任團練使,明日前往成都復命,林兄可愿帶兄弟們同往?”
林牧之原本那古井一般的眼神中,似乎被安逸投入了一顆石子,激起一圈圈的漣漪,那漣漪閃著細碎的白光,在他的眼瞳中來回蕩漾。
“安兄此話當真?”林牧之站起身,一把抓住安逸的手臂,急切的問道,
安逸笑著朝他點點頭,
林牧之的臉上眉頭輕鎖,內心好像在矛盾中躊躇著。他松開安逸的手臂,雙手在身前摩挲著,踱步到窗前,看著窗外的一堆堆篝火。忽然左手成掌,右手作拳狠狠的擊打在上面,一轉身,
“好!明天我?guī)е值軅円黄鹑コ啥迹 ?
林牧之一直將三人送到巷子外的光亮處,安逸朝他拱拱手,示意他不必送太遠了,問他道:“林兄當真不跟我們去鱘江樓?”
“安兄且?guī)е还媚锶ィ帜承值苓€在院子里簡衣陋食,怎好自己去山珍海味。”林牧之朝著安逸擺擺手,推脫他的盛情好意。
安逸聽罷,也不好強留,“既如此,那我們就明天一早,準時在城門口見吧!”
“林某一定準時到達。”
從林牧之那里出來時,夜色已經漸漸深沉,高掛在夜空上的月亮,像一面新拭過的寶鏡,照亮著他們前行的街道。這時候的華陽縣,也就只有鱘江樓的酒客們還在享受著它夜晚的玉盤珍饈。
“喲,安公子、安小姐您來啦,三位里面請。”
茶博士將他們三人引上二樓,依舊坐在了上次安逸兄妹請江如月吃飯的那處臨窗的座位。
“照舊吧!”安逸笑著沖侍者吩咐道,侍者得令而去。
“影疏姐,這個鱘江樓可是我們華陽縣吃魚最好的去處了,我們上次帶江如月來,三條魚他自己就吃了一條半。”
安逸看著安欣興致勃勃的給第一次來鱘江樓的高影疏介紹著,聽到她提起江如月,突然想到自己答應他的事,想了一想,開口對安欣道:“欣兒,我有個事兒要問你。”
安欣止住了嘴,看著安逸笑盈盈的臉,感覺他說話有些奇怪,
“你覺得江如月怎么樣?”
“什么怎么樣?人挺好的啊,知書達理的。”
安欣沒明白安逸的意思,感覺自己哥哥怎么搞的像他不認識江如月一樣?
“我是說....”安逸一時不知道怎么說,這種事兒好像平時都是爹開口說的,突然讓他這個哥哥提起,是有一些別扭。
高影疏在一旁看著這兩兄妹,捂著嘴輕笑著,
安逸看高影疏光顧著笑,也不做聲,佯怒的瞪了她一眼,一臉靦腆的對安欣道:“我的意思就是問你喜不喜歡他,你們倆有沒有可能....”
安欣一臉嫌棄的看著哥哥,“哥,你現在怎么跟爹一樣關心起這個來了,我要是喜歡誰,自然會和你們說的。江如月,他不是我喜歡的那種。”
安逸對于父親常常念叨安欣也是持一個反對態(tài)度的,自己僅僅只是代江如月問一句,怎么就被類比成安老爺子了。他有些尷尬的摸了摸鼻子,不過想來感情這種東西,喜歡就是喜歡,不喜歡就是不喜歡,也強求不來。要怪就只能怪江如月這小子沒福氣了,等自己找個機會再去跟他說吧,原本還信誓旦旦的要幫江如月,沒想到直接就被安欣給否決了。
“那可是你們縣里的那個捕頭?”高影疏指著前面幾桌的一個虎背熊腰的背影對安逸道。周云龍在上午的時候去安府里看過安逸,也順道拜訪安老爺子,當時安欣向她介紹過。
安逸順著高影疏手指的方向,轉過身去看了看,前面有一桌食客,男的背寬厚如虎,腰粗壯似熊顯得極其魁梧,應該就是周云龍無疑了。旁邊坐著的一位熟羅長衫女子,應該就是他的夫人,原來安逸祖父府上的婢女云兒了,于是示意二女在此等候,自己去過打個招呼。
他幾步走到他們桌前,才看到周云龍夫婦的對面還坐著兩個孩童,一男一女,倆孩子個子一般高,圓圓的腦袋,圓圓的臉盤,烏黑明亮的大眼睛,黑油油的短頭發(fā),生得白白凈凈,渾圓得像冬天里堆成的小雪人。
“周叔!云姨!”
安逸上前沖周云龍拱了拱手,雖然周云龍夫婦都曾經是他祖父家里的下人,但是從小看著安逸兄妹長大,安逸也一直把他當親人看待。
“哎?真是巧合,公子也在這兒?”
說著他站起身,雖說安逸一直沒有把他們當下人,但是周云龍從來見到安逸兩兄妹,都是把手一拱,叫一聲公子小姐的。
那女子看起來很年輕,很苗條,豐艷的臉上,施著脂粉,身上長衫的底色是白底大紅花,卻并不顯得俗氣,她也是笑盈盈的站起來,對安逸道:“公子多年不見,長的是越發(fā)的英俊了。”
安逸聽到夸贊,臉上也是蕩漾著笑意,回道:“云姨多年不見,也還是如此秀麗。”
周云龍用手敲了敲對面的飯桌,故意板著臉對著兩個小家伙:“你們兩個,為什么不叫人啊,爹在家怎么教你們的?”
兩個小娃娃沖著爹爹撇了撇嘴,很是委屈,奶聲奶氣的叫了聲:“哥哥~”
安逸看著這兩個娃娃著實是可愛至極,周云龍故意板著的臉,也在稚嫩的聲音這脫口而出的瞬間轉化為了溫暖的笑意,洋溢著這老來得子的幸福。
“這次事情,在此多謝周叔協(xié)助了。”安逸朝周云龍拱了拱手,
周云龍忙擺手道:“公子這是說的哪里話,安府的事就是我周云龍的事。早上我去拜訪老爺的時候,公子還在昏睡著,不知現在可已無事了?”
“讓周叔惦念了,已經沒事兒了。”
“那就好那就好。”
云兒看著二人在飯桌前站著互相攀談著,連忙讓侍者再多拿一份碗筷,招呼安逸坐下來一起吃。
安逸推辭道:“多謝云姨好意,我?guī)е妹煤团笥岩黄饋淼模吹街苁逶诖酥皇莵泶騻€招呼,那我就不打擾你們一家子了。”
說罷。就跟周云龍夫婦相互別過,回到自己的桌上。
高影疏看到安逸回來,開口問道:“你可是打算邀他一起跟你去成都么?”
安逸沖她笑了笑,說道:“本來過去的時候,是有這個打算的。周叔武藝精湛,又做了捕頭多年,確實是個好幫手。但是看到他們一家四口盡享天倫,想想還是算了,何必去做那個惡人呢。”
“幾位的魚來咯~”
侍者抬著大大的銅鍋,快步走過來,放在安逸他們三個的桌子上,
“清江多味魚,三位慢用!”
安逸看這高影疏,做了一個“請”的手勢,“嘗嘗吧,遠道而來的客人,請先動筷。”
高影疏莞爾一笑,將筷子伸向了銅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