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章·挑戰
太原
雖說這座地處邊鎮的城池一向不是什么安寧之所,但是高慈勛的到來無疑給這座原本就不怎么寧靜的城市又增加了一股兵戈之氣,戰爭的氛圍每一天都在變得比昨日更加濃郁。
安逸帶著高慈懿兩個人坐在城中的南巷的一座不起眼的小面館兒里,看著店鋪外面來來往往的交錯而走的綠營和邊軍,
“你看,每個人的弦兒都綳的很緊啊。”
安逸一邊嘆息著,一邊捏著勺子把大海碗里最后一口面湯攪晃著填進嘴里,然后咂咂嘴夸贊道:“你別說,這山西的醋就是和我們那兒的不一樣,確實香。”
跟安逸比起來,高慈懿吃起飯來就比較慢條斯理了,從小就在皇城里養成的所謂儀禮而造就的悠然,并不會因為吃飯的地點和環境的改變而有所變化,
“你說,德王和雍王之間,最后是不是必然有一場大戰了?”
高慈懿放下了吃的還剩一半的清湯面,表示對山西的醋香不香并不感興趣。
“我覺得不會。”
安逸將手里的瓷勺子鐺啷一聲清脆的丟進海碗里,慢聲說道:“自古以來這種皇子之間的奪位,好像并沒有太多拉到戰場上來決勝負的,有的時候隨著各自所選擇的路的不同,孰勝孰負已經是一目了然了,真到了兵戈相接的時候,反而是勝負已分,不甘心的那一方在負隅頑抗罷了。”
高慈懿頗為贊同的點點頭道:“如果父皇不是在蘭州突然駕崩,現在的二哥可能已經開始著手準備繼位的事兒了。說不定啊,儲君的明黃服飾都已經穿在身上了。”
安逸笑著搖頭道:“這個可不好說了,你看你那個四哥,像是個心甘情愿服輸認慫的主兒嗎?再說了,這世上可沒有如果,要是有如果的話,現在這時節再過倆月,我就可以帶著欣兒去華陽縣的小河里去摸魚了。”
“看不出你這一身的經略之才,居然想要的就那么簡單。”高慈懿饒有興致的說道。
“看起來簡單,做起來難啊。只要每天活著,就會有千絲萬縷的頭緒糾纏到你的身上來,真的說能夠想干什么就干什么,而同時又能巧妙地處理好這千頭萬緒,那可是一種難得的人生境界,得要有大智慧。”
說著說著,安逸還愈發地拿起腔調搖頭晃腦的清吟了起來,“清夜無塵,月色如銀,酒斟時須滿十分;浮名浮利,休去勞神!似隙中駒,石中火,夢中身。”
高慈懿被安逸這模樣弄的樂著接道:“若你真有這修禪之意,王京柱國寺里的主持懷遠大師我小時候經常去找他討聽佛學,到時候我一封書信薦你過去,以你靜遠伯的威名,怎么說也要弄個監寺做做了。只不過我那影疏姐和柳姑娘若是知道,保不齊要連這柱國寺都拆了的,哈哈哈。”
“莫要瞎說。”
安逸看著自顧自說的還挺歡實的高慈懿,朝著頭頂上指了指,道:“舉頭三尺有神明。”
兩個人聊的正熱鬧,忽然就從外面闖進來了一群衣甲鮮明的軍士,看樣子好像不是來吃面了,愣頭就直往店里面撞去,
“哎哎哎,各位軍爺,你們這是......”
“給我滾開!”
剛好端著兩碗面走到店門口的掌柜的被為首的小校一把推開,手里的兩個大海碗咣當一下全砸在了地上,里面的清湯面白花花的撒了一地。
安逸聞聲轉過頭去,剛好跟闖進來的那隊軍士迎上,那小校一看安逸的臉,馬上換了一副笑顏,躬身稟道:“淮王殿下,伯爺,德王殿下正在城南,請二位過去呢。”
他這一聲說完,倒是把一旁的掌柜的和老板娘嚇了一跳,誰能想到這倆素衣錦袍的公子哥,一個是淮王一個是什么伯爺,而且這倆身份尊崇在他們看來如在云端之人,居然會和平常百姓一樣,來這兒吃面!
老板娘趕緊拉起地上的老伴兒,鵪鶉似的瑟縮在墻角,慌忙把出店門的路給讓了出來。
安逸沒有應聲,只是有些不悅的瞥了躬身在前的小校一眼,然后站起身來,朝著那對面館掌柜的夫婦走去,
看這小校的打扮,應該是德王的親兵,諸如這種事兒只要沒鬧出人命,砸了倆碗掀了倆桌子可能真的在他們眼里都不能叫個事兒。
安逸不說話,那小校就這么躬著身子也不敢起來,只能用余光瞟著安逸的動作,
就看到他一步步走到那掌柜的面前,從袖口里掏出來幾兩散碎銀子,抓過掌柜的手,塞到了里面,
“哎呦,大人!這可使不得啊!”
那小校一聲伯爺都叫完了,這掌柜哪里敢接安逸的銀子?
嚇得趕緊把銀子就要推回到安逸的手里,雙腿一軟就要拉著老板娘齊齊的跪下。
安逸見狀趕緊一把把他們倆扶住,微笑著朝著身后的高慈懿一指,說道:“兵士粗鄙慣了的,打碎的你們兩個碗,這是淮王殿下賠給你們的。”
說完,按著掌柜那雙粗糙的老手,把掌心的銀子一卷,然后才緩緩轉身朝著那小校開口道:“走吧,前面帶路。”
小校在那兒腰躬的已是酸痛難忍,聽到安逸的這句話才如遇大赦一般趕緊直起身來,兩三步跨出店門,在前面引著安逸和高慈懿往城南的方向而去。
只留下店里面面相覷的掌柜夫婦,看著手里的散碎銀兩,有些不知所措,
“老頭子,我只知道德王,淮王是誰啊?”
那掌柜的怔了半天,才應老伴兒道:“就是那個坐在給我們銀子那位爺對面的那個,這當王爺的還能給咱們銀子?”
老板娘點點頭,“我看,那位淮王挺和善的,說不定也是個善人,反正德王的人來咱們這兒吃面,可連賬都沒結過。”
掌柜的聽著自己老伴兒說的,深以為然的點點頭。
.............
城南
安逸和高慈懿趕到城南門前的時候,就已經聽到了城上隆隆的戰鼓聲,
等他登上城墻的時候,已然看到城上已經是甲胄林列,前面一排排手持勁弩的將士,正直指城下,
而再順著目光往城下瞅去的時候,城下的景象卻讓安逸有些大跌眼鏡。
遼人尚武,他們的旗幟多是以猛獸為形,很容易就讓安逸辨認出了城南門前如同示威一般林列在城下的騎兵是遼軍的部隊,
但是跟這太原城高大的城墻和城上精兵極為不相稱的是,這城前的騎兵粗粗看去居然只有數千之眾。
而且那為首的一員騎將,正朝著城上的守軍張牙舞爪的揮舞著手里的長柄戰斧,咿呀的嘶喊著,像是在叫陣!
“靜遠伯!”
德王和趙王兩個人很早就在城上了,看到安逸帶著高慈懿上來,便快步的朝他們走了過來。
“殿下,這遼人怎么都打到太原城下了?”
安逸指著城下的遼兵,很是不解地問高慈勛,按照之前的想法,遼兵應該就僅僅是在山西通往王京的各個隘口設防不讓德王大軍出來便是,怎么神兵天降般的出現在太原城下了?
奇襲嗎?
那也不對啊,難不成遼人就打算拿著數千人馬打下太原?這蕭燕兒多日不見,已經膨脹到如此程度了?
德王卻朝著他擺擺手,開口解了他心中疑惑,
“如靜遠伯所料,山西往東、南、北的各個隘口要道,都已經被遼人派兵駐守,而且看起來人數并不多,就像你之前說的那樣,他們心里好像吃準了我們不會出兵。
而眼下的這一支,是昨日遼州守備所報,說有一支約有三千人之中的遼人趁夜脫離關隘,突破了遼州綠營的防守,正趁著夜幕向北插來。這不,一大早兒起來就在太原城下撞個正著,沒想到他們居然連夜朝著太原城摸過來了。”
安逸覺得,高慈勛談及行伍戰陣的時候,有著以往所不能見到的那種從容不迫與淡定自若,或許要歸功于被大都督孫德璋在行伍之中打磨歷練了。
不過雖然聽高慈勛這樣說著,安逸還是不由得皺了皺眉頭,西北的數次大戰給他的心里留下了一道道不可撫平的溝壑,他所知道的每一位輕視這支漢人嘴里所為蠻族的將領,最后都沒有什么好下場,
安逸朝著城下仍在叫陣的遼軍皺了皺眉,道:“殿下,若是如此,亂箭齊發將其射退便是,太原城周圍基本上也都是高池深墻,這股子騎兵無利可圖自然就會往外退去的。”
高慈勛卻向安逸笑著搖搖頭,似乎胸有成竹的寬慰道:“靜遠伯何必如此懼怕遼人,我太原城中四萬余眾,隨時都能要了他們的命。之所以我現在不想動手,是因為我已經下令平陽、璐安、澤州、汾州四府兵馬往這里圍過來了,這支亂闖亂撞的遼人,我一個都不能讓他們回去!”
“這四府兵馬俱都是所駐之地的綠營?”
相比較高慈勛而言,安逸的擔憂幾乎都已經寫在了臉上,
只是高慈勛還沒接話,后面的趙王倒是一樣迷之自信的插上了一嘴,“靜遠伯放心,我們這次調來的全都是各府綠營騎兵,加上咱們太原城里再派出去的五千余人,一共近一萬五千人,就是嚇,也能把他們嚇死,哈哈哈哈!”
安逸聽完深深地吸了一口涼氣,他不明白這個趙王大同邊鎮就在自己的枕頭邊兒,難道也和沒有跟遼人交手過的高慈勛一樣不知道遼人的厲害嗎?
這漢家騎兵跟遼人的騎兵完全就不是一個量級,就好像是一柄尖刀和一塊生肉對碰一樣,你很難判斷你需要多少層生肉,才能攔住這柄尖刀!
看著德王和趙王兩個人都在興頭上,安逸覺得就是把自己這顆憂心忡忡的小心臟掏出來恐怕他們也不信聽,便打算讓同樣跟他一樣知道厲害的孫德璋來管管他這外甥,
但是他左右看了看,卻并沒有發現孫德璋的身影,于是把話鋒一轉問德王道:
“那.......孫大都督呢?”
“哦,舅舅他近日來身體抱恙,正在府中歇息。”
“那......”
安逸還想在說些什么的時候,就看到德王身后跑來了個骨瘦嶙峋的親兵,在安逸眼里看著,這家伙就跟地府里跑出來的小鬼兒似的,往德王的身后一跪,朗聲稟道:
“殿下,戰馬甲胄已經準備好,何時出戰?”
“出戰?”
安逸一把拉住了高慈勛的胳膊,皺著眉頭問道:“殿下打算去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