農村人家每到農曆臘月二十五,差不多家家戶戶都在磨豆腐。在肉食還比較欠缺和緊張的年代,磨豆腐無疑就成爲每家每戶爲過年而必備的一道佳餚美味。
隨著石磨“吱呀吱呀”的叫聲,大豆便順著石磨的磨眼進去,變成一股股濃濃的豆沫,順著水槽流入了水桶。
大豆磨成豆漿後,便開始對豆漿進行過濾,去渣留漿,叫做濾漿,農村人一般都把它叫做"過包"。這個過程比較費時費力,而且豆漿“過包”後,豆漿的產量就會隨之降低。
鍾國正的母親將磨好的豆沫漿水倒入吊擔裡,夫妻兩人便面對面握著吊擔,反覆翻動,純淨的豆漿水就順著帳子布細密的孔隙,流進吊擔下面的缸屋裡。
過包後剩下的豆腐渣,一般都是用來餵豬的,很少用來做菜用。除非是家裡實在沒有菜的時候,或者自己不想去弄菜的時候,偶爾拿來炒一盤吃吃,也未嘗不可。這就是女人三十豆腐渣的由來。
過濾豆漿後就是煮漿,即把豆漿倒進煮漿用的大鐵鍋,蓋上鍋蓋,用大火燜煮,直到沸騰爲止。然後,用文火浸一會,等豆漿上面形成一層薄如蟬翼的透明白膜後結束。
這層透明的白膜用竹籤挑起涼幹,就是豆腐皮,是孕婦最好的早餐。
在煮漿的過程中,煮沸後的豆漿蒸騰著熱氣,充滿了整個房間,到處都能聞到豆漿特有的那種濃濃的香味。
豆漿落滾後,鍾國正的母親纔將豆漿舀入水桶,倒入水缸,進行點漿。點漿是一項很關鍵的技術活。
鍾國正看著父親用一根木棍攪動豆漿,母親把石膏和清水拌成漿糊狀後倒進水缸,用木鍋蓋蓋上。
半個來小時後,豆漿就神奇的變成了豆腐腦了。
豆漿變成豆腐腦後,鍾國正見母親又把缸裡的豆腐腦舀出來,攤到在帳子布上,然後把四個角死死紮緊。
紮好四個角後,又拿來一塊帳子布蓋在上面,在帳子布上壓一塊方形板,再在上面放上一塊木板,在木板上放上幾塊石頭,用來擠壓豆腐腦的水分。
一個多小時後,搬開石頭和木板,並將其反轉過來,除去帳子布,“豆腐美人”便新鮮出爐了。
只見白白胖胖,柔柔軟軟,如出水芙蓉一般的豆腐,就呈現在眼前了。
“爹爹,媽媽,一斤豆子,可以磨幾斤豆腐?”鍾國正對他爸爸媽媽問道。
“一般來講,一斤豆子,可以磨到四五斤豆腐。”鍾國正的母親答道。
豆腐是真正的由水做成的。在所有食材中,豆腐中的泡沫最多,是一種名副其實的泡沫食品。鍾國正看著這無比可愛的豆腐,不由感嘆道,豆腐的清清白白,上善若水,纔是我們永遠學習的榜樣所在。
他突然想起朱熹寫的那首叫《豆腐》的詩來:“種豆豆苗稀,力竭心已腐,早知淮南術,安坐獲泉布。”
相傳豆腐是西漢淮南王劉安發明的。當時豆腐的名字叫“小宰羊”,即豆腐的味道像“小宰羊”一樣,非常鮮美。
豆腐既不是肉,也不是蔬菜,介於肉和蔬菜之間,卻可以代替肉類,自然就成爲平民百姓在新年吃上一頓好的的盼望,成爲過年時的必備食品。
按照傳統說法,大年三十和初一這兩天,都是不能動刀的,而初二又開始有人來串門了,這樣從臘月二十五開始,就要做出年後四五天所需的吃食。這就是形成“臘月二十五,推磨做豆腐”的原因。
“豆腐足了,這一年就有福了。”鍾國正父親對鍾國正說道,“哪戶人家過年的時候,如果能夠磨成十桌八桌的豆腐,就是富足的標準了。”
“爲哄麼啊?”鍾國正不解的問道。
“你想想,”鍾國正的父親解釋道,“你不要小看了這個豆腐。豆腐做出來之後,不僅可以吃水豆腐,還可以炸成油炸豆腐,或做成釀豆腐、豆腐丸子、豆腐乾、豆腐乳等,吃到第二年的臘月。你說豆腐厲害不厲害?”
鍾國正想想,也是,如果家裡有了足夠的豆腐,那不就等於心裡踏實了,有了底氣了,心裡自然就會充滿了自信,充滿了陽光和希望。
是啊,平民百姓的年味就這麼簡單、溫馨和美好。其實生活中的不少事情,也是這麼簡單的,只要有了一份信念,有了一個目標,有了一種期待,苦也會變成快樂,累也會成爲幸福!
第二天是農曆臘月的二十六。
“二十六,殺年豬,割年肉。”這是農村裡面特有的一種風俗習慣。
其實在農村,從過小年開始,到正月十五過元宵,每天做哄麼,都有一個順口溜的,也就是每天要做的事情的規範。
在農村,一過小年,只要家裡完成了上交食品站的一頭派購豬任務,如果家裡還養有肥豬的農戶,只要經過批準,繳納了屠宰費防疫費,就可以在小年之後、除夕之前殺年豬了。沒有年豬可殺的農戶,就割年肉,備夠過年的用菜。
殺年豬可是一件很大的事情。自家屋裡的人,大隊小隊幹部,那都是要請來的。當然,還有那個殺豬佬,那是非請不可的。沒有殺豬佬幫你殺豬,那豬你還真的殺不死。
一般每個村子都有一到兩個殺豬佬,有人請的時候就幫別人殺豬。
鍾國正家裡除送了一頭派購豬給食品站,還多養了一頭豬。多樣的豬雖然不是很大,但也有一百二三十斤毛重。那時候,食品站收購派購豬時,豬的重量要求最低不得低於118斤毛重。達不到118斤毛重的豬,食品站是不會收的。
天還剛剛矇矇亮,鍾國正的父親就起牀叫全家人了。
鍾國正一家人剛剛起牀打開大門,五六個堂伯堂叔和堂兄弟就來了,那個講好的殺豬佬也拿著一把尖尖的殺豬刀趕來了。
“大爬鍋在燒水沒有?”殺豬佬一進門就問道。
“正在燒,要冒水泡了。”鍾國正的大弟弟、在寒江師專讀大一的鐘國大答道。
“裝豬血的腳盆洗乾淨了沒有?”殺豬佬繼續問道。
“昨天就洗乾淨了。”鍾國正的父親答道。
“掛豬用的樓梯呢?放豬的門板呢?有沒有掛豬的掛鉤?”殺豬佬再次問道。
“都準備好了。”鍾國正父親馬上答道。
“走,那就一起去把豬趕來。”殺豬佬一揮手,就帶頭向豬欄的方向走去。
鍾國正父子、堂伯叔、堂兄弟一衆人,就跟著殺豬佬,有些小浩浩蕩蕩的向豬欄說笑著走去。
不一會兒,大家就來到了豬欄,兩個人扯著豬耳朵,一個人扯著豬尾巴,其他的人就走在豬的兩邊,將一頭一百二三十斤的生豬圍趕著,朝家裡走去。
把豬牽趕到大門前的空坪上,那裡早已擺好一張專門用來殺豬的紮實的寬木凳。
七八個年輕力壯的農民們,隨著殺豬佬的一聲“要力”得喊叫,一起發力,轉眼就把這頭一百二三十斤重的豬,擡到了寬寬的木凳子上,然後死死地按住豬,不許它亂動亂舞。
殺豬人左手拿一個鐵鉤,牢牢地鉤住豬脖子,控制住豬不亂動,右手拿著殺豬刀,對著豬脖子,恨恨地一刀就殺了進去。頓時,豬血便順著刀口噴流到早已放好的盆子裡。
豬的吼叫聲從大到小,慢慢的就沒有了聲音。聲音沒有了,豬血也流乾了,剛纔還活蹦亂跳的一頭豬,瞬間就成了一頭名副其實的死豬,擺在那長凳子上一動不動了。
幾個人就將豬擡到腳盆裡,開始用單子舀開水一單一單地燙豬毛。燙豬毛是一個技術活,溫度低了豬毛燙不脫,溫度高了豬皮燙壞,豬毛更難搞乾淨。畢竟豬毛很硬,誰都不願意啃一嘴的豬毛。
豬正身上的毛相對好弄一些, 最麻煩的就是豬頭和豬腿上的毛。不過殺豬人就是殺豬人,只見他拿著一把鋒利的刀,三下兩下,像個剃頭師傅一樣,竟然在衆目睽睽之下,就把那滿是豬毛的豬頭,颳得乾乾淨淨了。
把豬毛刮乾淨之後,一頭白白胖胖的生豬,就真的成了砧板上的肉,擺在了大家的眼前。
接下來就是切豬頭。
很多人沒有吃過豬頭,不知道豬頭好不好吃。
農村人結婚都是要找媒婆說媒的。哪怕你兩個小年親如何自由戀愛,到最後還是要找一個媒婆來說媒的。也就是說,不管你是相親的也好,自由戀愛的也好,都是離不開媒婆說媒這道程序。
兩個人說成了,爲了感謝媒婆(介紹人),一般男方家裡總要準備一些禮物的,最流行的就是,送一個豬頭給媒婆。
你說豬頭好不好吃?我們這裡有一道很出名的菜,名字就叫豬腦殼肉!
豬頭是農村大年三十晚上最重要的一道菜。只要殺了豬,大年三十晚上這道菜就不能沒有的。
切下豬頭後,第二步就是掏豬肛,防止豬糞流出來污染了豬肉。掏出豬肛後,用鐵鉤把豬掛在樓梯上,開始切肚皮。
切肚皮也是要把握好度的,切淺了分不開豬皮,切深了又會劃破內臟,污染豬肉。
切開肚皮,把豬內臟弄出來後,就開始切割豬肉了。切割豬肉是殺豬的最後一道程序了。
一般都是殺完豬,把豬肉分成兩半後,纔開始吃早飯的。
殺豬的早餐,葷菜都是剛剛殺的豬身上的,素菜是自家田土裡種的。一臉盆血灌腸、一鍋子豬粉腸、一碗裡脊肉,是所有的人都愛不釋口的。
大家一邊吃一邊交談。
殺豬佬說:“這個派購豬的任務不取消,農村想要殺年豬,和做夢差不了多少啊!”
“是啊。現在的農村,雖然包產到戶了,但有幾家人一年裡養得出兩頭大豬的?”鍾國正的堂伯感嘆道。
“年年歲歲殺年豬,歲歲年年求吉祥,一直都是我們的一種信念。記得我們小的時候,就聽大人對我們說,小孩小孩你別哭,過了小年就殺豬。現在我們也是這樣對我們的小孩說,也不知道哄麼時候,真的能夠實現年年歲歲殺年豬的夢想啊。”鍾國正的堂叔接過話來說道。
鍾國正的父親接著感嘆道:“殺年豬是老本人傳下的過年習俗,給親朋好友一個相聚的機會,對自己過去的一年給點犒勞,傳遞的不僅是一種情意,更是對來年美好生活的期盼。所以這種習俗,遲早有一天會變成現實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