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一十四章 幻由心生情難斷
阡婳下了馬車,一個丫鬟便走出一步,走到她一側,為她撐起了傘,這天實在是太熱了,似是要像要降下火來。
不知是不是這里陽光太好,樹木的葉子都更大,果實也更肥美。
阡婳上前敲了敲門,木制的門,有半尺左右的縫隙,半晌沒有人應,阡婳問道:“有人嗎?”
還是無人出來,阡婳推開門,看到眼前的景況,也難免有些震驚。
她只聽說這家民坊店面小,卻不想是眼前這翻模樣,這里看起來,就是一家民居,甚至不算是一家民居。除了那曬布的的半面院子,和一旁的小房子外,都是荒涼破敗的。
院子中的荒草蓋過了地面上的青草,足有半人高。院中一邊的柵欄還勉強立得住,偶爾有暖風吹過,吱呀作響。一邊的泥墻已經倒踏,可以望出很遠,這民坊附近沒有一處人家。
正對著門的木房,沒有青瓦,用稻草壘的屋頂,多半腐爛,甚至有幾處長了新草。
木房的門被推開,這一推,整個房子都跟著微微一顫,走出開的老婦人,大概六十多歲的模樣,脊背已經微微佝僂,被一根木簪箍著的銀發中,有幾根青絲沒在其中,一雙眼卻爍爍有光。
“你們找誰?”老婦人一手把著木門,抬眼看著她們。
“我們丞……”那撐傘的丫鬟沒說完,阡婳便把住了她的手,笑道:“我們是來拜訪,這家民坊的坊主的,不知老人家,可否請我們進去坐坐?”
那老婦人在阡婳身上打量片刻,道:“進來吧。”
“多謝老人家。”阡婳淺淺一笑,就向木屋中移步,那四個丫鬟自然是不愿意進去的,可看阡婳都沒挑剔什么,也就極不情愿地朝屋中走。
那四個丫鬟中,有兩個略高的,進木門還要微微低下頭,關門也關得極輕,都是有武功的人,怕一不小心,將這房子震倒了,所有人埋在里面。
屋子里與屋子的外觀一樣,簡單得空曠,一張只睡得下一個人的矮床,床幔和被褥都是暗色的青花,看上去除了舊了些,材質還算不錯。
正對著床,放了一張茶案,茶杯都是暗褐色,看樣式,大概是三四十年前烤出來的。
床和茶案中間的那面墻上,釘著可以好個衣裳掛子,上面掛著幾件衣裳。
木屋只有兩間房,沒有隔門,只有堂前和臥室,屋子打掃得片塵不染,到沒有讓人呆不下去的地步。
從進屋時,阡婳便聞到了一股淡淡的香味,這種味道,她似乎在哪里聞到過,一時想不起來。阡婳進來,眼眸便在屋中環了兩圈,并沒有香爐,那香味是從何處而來?
老婦人端著煮好的茶,從堂前走出來走出來,茶壺是與茶杯一色的暗褐。
“喝杯茶吧。”老婦人給幾人都倒了一杯,阡婳接過來微微頷首,喝了一口,問道:“這是什么茶?”
那老婦人將煮的茶,放到了茶案上,道:“沒什么名字,我女兒在山上采的。”
這茶的味道,雖然沒有宮中和王府中的茶,那么醇厚,卻有一種唇齒間清冽的淡香。
眼前似乎變得模糊了,視線突然又變得很廣闊。她看到了一片空地,一個背對著她站立的修長身影,他一身束身的煙白色錦袍,墨發在風中肆意飛揚。
她只能遠遠看著他,卻不得少前,他的兩側忽然架起了數百把弓箭,“真沒想到,你竟愿意為這個女人死!”
而她遠遠看到,那千萬架弓箭的之后,被繩索捆綁,動彈不得的她。
這個背影那么熟悉,熟悉到了眼里,心里,呼吸里,可又那么模糊。
“我只要她活。”他的聲音,仿佛回蕩在深山空谷,仿佛響在霧里云端,又仿佛就想在她的耳邊,可是她就是聽不出是誰的聲音。
那挾持著她的人一抬手,萬箭齊發,而他手無寸鐵。
他沒有躲,任著箭射穿他的白衣,沒入他的血肉,一箭接著一箭,將白衣生生染成了紅衣。而她卻喊不出聲,哭不出來。
那挾持她的人,執起弓矢,奮力一拉,那箭便狠狠定在了他的后心,而他也在這一可,用最后的力氣轉過了身。
她要看看他的臉,就在他轉過身來的那一刻,她眼前一片模糊,剛剛的一切都化為了烏有,她倏然睜開眼,卻看到了,一張遍布皺紋,滿頭銀發的老婦人。
阡婳一眨眼,一滴淚就落了下來,她竟然哭了。
那老婦人道:“我就是你要找的坊主,剛剛是我新調的香,會讓人產生幻覺。我女兒和我都調香太久,這對我們根本不起作用,你幫了我,你想知道什么,我可以告訴你。”
阡婳氤氳的眼眸中痛色尚未散去,“老人家,你可知道,我剛剛老到的人是誰?”
老婦人道:“幻由心生,那個人是誰,只有你自己知道。”
老婦人也知道她們的來意,轉身推門走了出去,阡婳和四個丫鬟也跟著去了制布的棚子。
千秋城中,稻田接天,阡陌交錯,放眼皆綠。
太子踏死婦人的消息,已經不如前幾日那么新鮮了,車馬通行,喝酒買賣。
與太子爭位的溪王,自從回到朝堂,朝堂上鮮有反對之聲,帝心甚悅。
昔日魚龍出入的太子府,門可羅雀,都是世態炎涼,這是乾風被封太子以來,最落魄的一次。
白綺晴在房中走來走去,那火紅的衣擺都被她磨薄了,房門忽得被退開了,白綺晴的腳步一停,怪中的白貓受了驚,一下子從她懷幾蹦了下來,帶了一串火星。
“你怎么還這么毛毛躁躁的!”白綺晴瞪著沒敲門就進來的的貼身丫鬟,想著府中氣氛緊張,火氣也不好發作。
“良娣,外面都在傳太子殿下失法失德,皇上要廢了太子殿下。”那進來的丫鬟抹口抹額頭的汗,上前來低聲道。
白綺晴白她一眼,“父皇如有此意,早就廢了,怎么會等到現在。就算是真的要廢,你能阻止得了嗎?”
“良娣,太子妃每日跟個沒事兒人一樣,難道你也不急嗎?”
她不急,她就是太急了,才腦子里一片空白,什么轍子都沒有。
“我交待給你的事呢?可有消息了?”比起乾風岌岌可危的太子之位,她更擔心她這個毒刺小妹,若不早點將她給找出來,她一刻都不得安生。
“良娣,這千秋城,千秋城旁的離州城,離州城旁的易州城,恒州城,都找過了,現在這個風口,若是奴婢再大張齊鼓地找,反而更引人懷疑。”
她說了這么多,終于說對了一次,是她太焦慮了,失蹤了這么多年的人,怎么可能突然就出現,說不定她早就死了。現在她不沒再找她了,不能自亂了陣角。
白綺晴摸了摸自己的發髻,便轉身朝門外走了出去。
“良娣去哪里?等等奴婢。”
剛一推門,見乾風站在了門口,白綺晴一驚,不知剛剛她們的話,他聽去了多少,聲音都有些抖:“殿下來了怎么不進來?”
乾風的臉有些紅,身上也有酒氣,神色是從未有過的冷厲。
不等他開口,白綺晴便將身旁的追過來的紅彌一抱,“殿下,紅彌便是妾身失散多年的妹妹,她伺候了妾身這么久,妾身還到處找她,真到是上天注定好的。”
紅彌被她這么一抱,立刻懂了她的意思,表面上卻顧作迷糊,等著白綺晴的示意,果然她抱著她的手輕輕掐了她一把。
她開口道:“紅彌見過殿……見過姐夫。”以白綺晴的寵愛,她叫他一聲姐夫不為過吧。
乾風抬了抬手,苦澀萬分地笑了笑“起來吧,我們太子府竟然還有喜事。”
白綺晴送了一口氣,柔聲道:“殿下快進來,找妾身何事?”
乾風雖說喝了酒,卻還不至于腳步飄忽,他進到屋中,握些白綺晴的手道:“現在能幫本宮的,也只有你了。”
“殿下說得哪里話,殿下的事,便是妾身的事。”
乾風道:“你可知道,本宮不小心踏死的老婦人是誰?是當今冠寵六宮的玉妃的乳娘。這事只要她不罷休,怕是再無本宮出頭之日了。”
白綺晴的美眸中閃過一絲驚色,道:“殿下是想妾身進趟宮,與她說說情?”
乾風點了點頭,原本沮喪的臉,眸色也亮了幾分。
“不是妾身不愿意,妾人出身風塵,又身份低微,還是太子妃姐姐去更為合適。”
乾風搖了搖頭,“你說的這些,本宮豈會不懂?太子妃嬌縱慣了,若是要她去低聲下氣,以她的脾氣,弄不好反而將實情鬧得更大。那玉妃仗著恩寵,這些年一直與母后過不去,即便是母后為了本宮放下身段去求她,她也定會存心為難。只有你,最通人情世故。”
白綺晴另一只手,握緊了他的手,“妾身,一定盡力一試。”
她這些年對他的急躁,多少是擔心的,現在看著他如此境地頹廢過后,還能謹慎思量,暗暗以為自己沒有嫁錯人。
在太子府備嬌備禮的同時,紅彌一揚手,一只白鴿便飛出了太子府,只奔千秋城的新溪王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