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章 容顏不復(fù)

將軍去了哪裡？這樣的時刻，大家都捧著水喝個暢快，有的乾脆低頭直接大口地飲。只有子冉闊步於岸邊，幾個來回，卻未見到如夜。

寧初瑤不覺又走到了這條山路，過去這麼久了，她仍舊無法釋懷。這裡是她與高庭謙初見的地方。這裡依舊是雲(yún)霧繚繞，嫩柳如洗，鶯歌燕舞，人間仙境。然而她卻是一個人，他走了已經(jīng)六年了。

情不知所起，緣不知所滅。這茫茫塵世間，人與人之間的相遇究竟是爲(wèi)何？爲(wèi)何他瀟灑地撒手人寰，卻留給她這無窮無盡的牽絆。

她這樣想著細(xì)步走著，一人橫倒在地，青色衣衫，走近一看，淚盈滿了眼眸。是他嗎？他冷峻的面容，他緊抿的脣線，他高挺的鼻樑都這般相像。他真的回來了，上天真的讓他活過來了。

她的淚落在他的臉上，他眉頭一收，因爲(wèi)疼痛發(fā)出低低地**。她才注意到他左臂的傷勢不輕，右肋也有不淺的刀傷。她全然忘記了自己現(xiàn)在的身份，背起他，步履蹣跚地走回自己的別居。

脫下他上衣的一刻，她褐色的深眸一下子聚光在他的上身，他身上的傷痕幾乎數(shù)不清楚，左臂的傷牽動了舊傷。右肋的傷口雖不深但一定很痛，因爲(wèi)他應(yīng)該是從遠(yuǎn)處逃到山間，流血過多才會昏厥。

他身材這樣有致，沒有一點贅肉，身上又這麼多的傷。莫非他是殺手？或者說他是萬古的兵將。她一定是中了什麼蠱，非要救這來歷不明的人。

她的醫(yī)術(shù)在這世上是鮮有人能匹及的，她走過拱形隔門，拿出藥箱。

阡嫿埋低了頭，在雲(yún)揚(yáng)兒邊道:“天快亮了，好歹也去歇歇。”她的聲音輕柔得想讓人沉睡。

“也該讓他歇歇了。”雲(yún)揚(yáng)一手?jǐn)E起，落在阡嫿圓起的小腹，他顧著傷心，卻讓她和他陪著他過了這樣久。他一手撐地，站起身來，腿腳還有些麻。

“去睡吧！總會有辦法。”阡嫿眼角微微發(fā)紅，大概熬得太晚了些。

他怎會聽不出她是在安慰他，她不是善言辭的人，太多話都藏在心裡。她明知世顏出嫁他無計可施，只能這樣虛謊地安慰他。而他把這本該一個人承擔(dān)的痛楚分給了她。他們的孩子似乎在吮吸著她的精原，她又瘦了。

他看著她，這樣爲(wèi)他爲(wèi)世顏憂心的她，一陣心疼，抱起她，放在軟榻上，在她的發(fā)間輕輕一吻，出門去了側(cè)房。

不知青羅找到白侍衛(wèi)沒有？都去了這麼久了，一點消息都沒有。心裡總有種不祥的感覺，她告訴自己不要亂想，緊閉上眼。

“請問有沒有看到這個人？大概這麼高。”青羅依然在千秋城門附近拿著白首軒的畫像到處尋找，他去了哪裡呢？怎麼就一點消息也沒有，該不會出什麼事了？青羅後背一陣?yán)浜梗瓜耄豢赡艿摹?

“這位公子，請問你見過這個人嗎？”青羅攔住剛要從身邊走過的人。

那人正了正衣襟，想起什麼:“好像是見過，大概與我一般高。”

黃天不負(fù)有心人，終於有人見過他了。青羅拿畫像的手也拉住這人的手臂不放：“在哪裡見過？”

“應(yīng)該是朝著那個方向走了。”青羅見那人扭動著手臂，纔想到自己是習(xí)武之人，一般人哪裡受得了她這樣。她忙鬆開手，彎腰致謝，那人直走，出了城。

青羅沿著那人手指的方向，一路找下去，一路不停地打聽，幸好還有人知到他的去向，烈日當(dāng)頭，汗水沾溼了她的青衫，她用衣袖擦擦，繼續(xù)走。

這裡就是了，她看了眼府邸的大門，笑意全無。是溪王府，自己這一路找過來，像有人安排好了一般。難道白大哥被溪王抓了？溪王府戒備森嚴(yán)，她只能等到天黑，翻牆進(jìn)去。

和勉紅衫刺眼，衣闕飄飄，站在城樓之上。他，華如夜，在城樓下緊閉的城門口。她淚光閃現(xiàn)，她說：“如夜哥哥，你怎麼不來找和勉？”她的淚先一步落在他的臉上，他分不清滾燙還是冰涼。她舉身輕赴，如同莫邪投煉劍爐是那般決絕。他伸出雙臂，欲接住下墜的她。她在眼前綻放一朵絕美的紅花，骨骼碎裂的聲音包裹著他，她的美眸中尚有未流出的淚，如同曠世精美又悽婉的琥珀。

“不要。”如夜大呼一聲睜來眼，胸腔帶動整個身體一起，扯痛傷口，雙脣緊抿，兩面?zhèn)饶槪谷缬晗隆?

“醒了。”這聲音比他在皇宮內(nèi)聽過的名曲還要動聽，空靈且飄渺。她走到牀前，扭扭水中的白絹，擦拭他頭上的汗珠。如夜，這些年一直是一個人和傷痛對抗，突然有人照顧，很是不習(xí)慣。他伸手拿過她手中的溼絹。

她也沒有阻攔的意思，她救他，本就是衝動。按手在他額頭，他明顯地一躲，她輕搭一下，就收回手道：“不燙了。”

她沒有束髮，黑髮如瀑，一縷長髮擋住左半邊臉，她剛剛伸出手的瞬間，長髮自然下垂，娥眉美目，左眼角下的淚窩顯露在眼前，這個淚窩確乎爲(wèi)她減色。

“是姑娘救了我？”如夜想必定是她了，只是若不問一句，他真不知道說什麼。

“我非有意救你，不必放在心上。”她回答得出乎意料，卻都沒看他一眼。

如夜在她見過的女子之中，和勉已經(jīng)算清冷了，不想她這樣子有過之而無不及。剛纔做的夢太過真實，現(xiàn)在仍心有餘悸。讓他此時感激涕零他真做不好，他最不善於表達(dá)謝意，她這樣說話反而很合他的意。

如夜嘴角一勾：“姑娘大恩，日後定會報答。”

她看了看他，沒說什麼，一人出了房門。他的笑容與庭謙大相徑庭，他臉上雖笑，深眸卻寒意不減。摒棄一切來說，他生得更好些。高庭謙，她早該忘了他，他不值得她這般魂牽夢繞。

夜來得這樣遲，巷子的盡頭鑼聲格外響，反覆說著那一句：“天乾物燥，小心火燭。”惹得青羅心煩。她本想等夜再深些再進(jìn)去，現(xiàn)在看來，只能現(xiàn)在動手了。

她繞到後門，腳蹬著牆壁，三步翻過高牆，一膝彎起，一腳落地，穩(wěn)穩(wěn)地著地。

青羅隨阡嫿在王府呆了七年，這裡她再熟悉不過。藏人，柴房是最佳的地方。她從西廂房北側(cè)穿過，有人經(jīng)過，她側(cè)身在柱子後面，黑衣在黑夜最好藏身。

月高風(fēng)暖，暗香迎面，影下輕簾。阡嫿鉤起牀邊的帳幔，移步於迴廊，這香氣比窗子傳到屋內(nèi)的更馥郁，更醉人。月光再亮也是比不了日光，她邊走邊尋香氣的來處。

夏日，正是百花爭顏的時候，花姿各異，芳香也各有千秋。她徘徊於花園旁，這樣多的花類，究竟是哪個呢？

花叢中一抹鵝黃在月光下，鍍上了一層銀白。藤狀細(xì)莖，花朵聚在一起，在百花之中似乎甘當(dāng)配色，而這夜裡越發(fā)濃的香氣，似乎又彰顯著它的不服氣，難怪它喚夜來香。

“嫂嫂，這樣喜歡，移到屋內(nèi)不是更好？”世顏在旁邊有一會兒了，見阡嫿看得這般投入也就沒有吭氣。

“世顏有所不知，這夜來香雖花香馥郁，顏色也不豔麗，毒性卻是不小。”

“是嗎？”世顏不可置信地問，還是在五哥府上好，五哥和嫂嫂都叫她世顏，不用聽公主吉祥聽得耳朵都癢了，活得自在些，是她這輩子最大的願望。

這幾日越發(fā)的悶熱，阡嫿和世顏走在前院的路上，左右也是睡不著，不如晚些睡。

青羅兩下放倒了守柴房的下人，推開門，白首軒被繩子綁著坐在地上，嘴也被黑布嚴(yán)嚴(yán)地捂著。他見她來了，濃眉一挑一挑，嗚嗚聲更大，她上前解開他身上的繩索，他因爲(wèi)掙扎手腕處已經(jīng)磨出血印來。她沒想到這麼久未見，再次相逢竟是這樣的場景。

“走，我們離開這裡。”青羅拉著他，往外走。白首軒一把扯下黑布，吐出嘴裡的布團(tuán)。張開口才說了一個字：“你……”

“這是要去哪啊？”聲音從柴草堆後面?zhèn)鱽怼Ｉ倭暌簧聿厍嗌L袍，冰山臉上張揚(yáng)著得意地邪笑。他身後門口涌進(jìn)人來，將她們團(tuán)團(tuán)圍住。

河邊碩果累累，正好可做軍糧，子冉下令，每人摘足夠的果子，然後帶著大軍尋找山洞。將軍沒回來之前，他們需要保存實力。

如夜許是喝了藥的緣故，每日只有三五個時辰醒著。這別居遠(yuǎn)談不上富麗堂皇，卻是乾淨(jìng)雅緻。他遇到了山賊，俗話說雙拳難敵四手，他再善戰(zhàn)，也是敵不過幾百山賊的圍攻，更何況他爲(wèi)找水源幾日來不吃不眠。

兩地交戰(zhàn)最苦的還是邊境的百姓，也難怪他們做了山賊。他一身便衣，身上又沒有錢財，他們這般爲(wèi)難他，想必是痛恨極了這樣的統(tǒng)治，看個像官的人就想出氣。他也算致於死地而後生了。

“剛纔月亮還高高掛著，現(xiàn)在就下起雨來，真是陰晴不定。”世顏撣撣身的雨水，發(fā)起牢騷來。

雨中一個熟悉的身影越走越近，阡嫿撐傘上前，是青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