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一十六章 折柳送君愿君留
千秋秋涼軒中,蔣夢嬈伸手捋了捋胸口前的那縷長發,朝一旁站著的宮女,道“本宮的紅棗蜂蜜湯呢?”
那宮女轉身去端過來,蔣夢嬈如往日般一勺一勺地喝,感覺到那宮女的的目光,道:“想說什么就說吧。”
“娘娘,那白良娣說是來道歉的,看到她么猖狂,娘娘竟然還應了她!”
蔣夢嬈低頭喝著湯,唇邊略有笑意“你懂什么,就算是她不來,皇上還會真廢了太子不成?”
那宮女似是懂了幾分,接著問道:“娘娘的意思是……”
“將來不管穆乾風,還是穆少陵當皇帝,和我什么關系?這不過是個順水人情而已,本宮可沒指望著,他穆乾風將來會幫我。讓他們爭好了,爭個兄弟反目,頭破血流。”
那宮女有著木然地接過她喝過的碗,她突然有著看不懂她了。雖然她從前也妖嬈,也有狠毒的婦人心,可是現在,她怎么感覺,她她似乎并不夠聰明,她怎么不為自己的將來考慮啊!
沒有了皇帝的庇佑,她沒有子嗣,難道真的要戴發為尼嗎?
千秋城的太子府中,白綺晴從秋涼軒回來,便病倒了,這一病不要緊,高熱不退,乾風一方面,想知道蔣夢嬈的態度,一方面又擔心白綺晴的身體。
以至于太子府這幾日,氣氛越發壓抑,那些良媛房里的丫鬟,干脆大氣都不敢喘一下。
紅彌這個“妹妹”當然要衣不解帶地照顧,她看著白綺晴這個人精,艷美的臉上蒼白中透著病態的紅,勾起了嘴角。
那日她給少陵飛鴿傳書,少陵讓她不必理會,靜觀其變。這個女人,終于把自己折騰病了,她這一病,倒是給她制造了便利。
日出日落,云卷云舒,百花具凋零,一場大雪初歇,站在高處望出去,萬古城難得的靜寂。
這近兩個月來,她第一次騰到高處,歇腳。
“丞相,該上早朝了。”一個丫鬟走到院中,抬頭道。
阡婳吸了一口涼氣,眸中的疏離之色更重,她轉身落到了地上。
這一日,阡婳有意去得有些晚,從她踏上朝堂的那一刻,幾乎所有人都目送她走到群臣的首列。
若是說從前,他們對阡婳多少是有些反感的,一個女子,不好好呆在家里,相夫教子,反到朝堂上來耀武揚威!
自古以來,女子為妃,男子為臣,這個女人,是用了何等媚術,才走到了朝堂之上?
掏空右丞相的兩年里,他們對她的看法,漸漸有了改觀,她既有女子的細心謹慎,又有男子的利落果決。
而現在,他們當中的一些人,有些可憐她,好容易,重返朝堂,正是盛世,偏偏要逆古而行,好容易站穩了腳,又要走人了。
從她進朝堂的一刻,他們便看出了她朝服的不同,這種布料,不知是緞,還是羅,不僅色澤上,是云錦和蜀錦所不能比的,就連,這朝服的繡功,也是別出心裁。
衣身五色流光,腰間,領口,袖口的梅花紋,幾乎像開在了上面。
“左相,今日的早朝可有些遲了。”李笑允一手點著龍椅,嘴角輕含笑意。
“臣確實來晚了,請皇上見諒。”阡婳抬眸,神色一如往日般疏離淡漠。
“無妨。”李笑允抬了抬手,道:“眾卿有何本奏?”
衛少府上前道,“皇上,今日正是兌現左丞相的兩個月之約之日。”
李笑允的眸中劃過一抹,不易察覺的不悅,接著笑道:“是啊,朕都差點忘了。衛卿,將帳簿呈上來吧。”
李笑允的目光在賬簿上,自上而下流轉一通,眸中閃過一抹厲色。
“衛卿記得可真仔細,既然已有分曉,便念與眾卿家吧。”李笑允將賬簿一合,遞給了萬公公。
向千秋開放的這兩個月,“云羅緞四百二十萬兩黃金,瓷器、絲羅、棉麻加在一起,四百萬兩黃金,共八百一十萬兩黃金。”
阡婳勾唇淺笑,淡漠的神色中,多出了幾分釋然,“臣食言了,無顏再立于朝堂。”
李笑允的眼中閃過促狹的笑意,道:“左相為朕,為萬古創下了此等政績,實屬不易,且回府歇著吧,我萬古的江山社稷,還需要左相這樣的人才。”
阡婳略略施了禮,“臣告退。”
阡婳走出大殿,一路步到馬車旁,在車中換下了朝服,讓一名隨從的丫鬟,呈到了大殿門口。
回相府的一路,街市上難得的清凈,車輪的轆轆聲,似是打在耳畔的節奏。阡婳眉心一抹憂色,李笑允似是沒有放她走的意思。但她做到這份上,想讓她再回朝堂,也是不太可能了。
與云揚的半年之約,還有不到兩個月,不知他能否成為她的選擇?想著,她的嘴角扯出一抹苦澀的笑意,最終是誰有什么緊要?都是跳板罷了。若是乾風斗到了最后,他也會成為她的目標。
夜,清冷如墨玉,無星無月。
阡婳從回到相府中,便煮好了茶,算著時辰,也該來了。
她放下手中的茶杯,像窗外一瞥,一抹淡粉色的身影,正快步朝屋中感。
萬古的初冬,不算冷,阡婳只穿了一件云羅錦的薄襖,在窗邊吹了幾個時辰的風,也沒覺出冷。
阡婳緩緩轉過深,端起案上還算熱的茶壺,又小倒了半杯,路遠天黑,她這么多日沒有好好休息過,算是路上泛了困,出了岔子再想走,可就難上加難了。
世顏還沒走進屋,貼身伺候阡婳的四個丫鬟中,便有兩人暈倒在了地上。
那晚她激怒她,便想著會有她送她出宮的這一天。
世顏今夜極素靜,淡妝淺衣,連花盆低抖沒有踩。淡粉色鳳裘衣,顯出她的瘦弱,她連頭上的裘衣的帽子遮住了她的額頭,一雙眼閃爍著焦灼,頗有幾分從前的樣子。
阡婳放下茶杯,漠然地看著她。若是從前,她定會體諒她的不易,從來無憂無慮的她,也經不起命運的摧殘,便成了這般模樣。
但是現在,她不會了。這世間誰沒有心酸苦痛?而這世間,最不缺上的就是可憐人,血色悲喜,再與她無甘。
“把衣服換下來,快走,馬車已經備在了后門。”世顏向屋內的一個丫鬟遞了個眼色,那丫鬟便捧著一套衣裳上前來。
阡婳換下衣裳,世顏從袖中取出一個錢袋,塞到阡婳手中,“走了,就不要再回來。”
阡婳將錢袋還給她,“你不說,我也不會再回來。”說罷便穿上走出門去,那兩個丫鬟跟在阡婳幾步之外,看阡婳上了馬車。
在阡婳上馬車的一瞬,聽到了兩聲匕首沒入血肉的聲音,阡婳知道是那兩個丫鬟自盡的聲音,李笑允發現她逃走了,也是活不成,不如自己了斷。
一如當年的月燦,她走過的路,都鮮血淋漓,阡婳一帶車門,馬車便風馳而去。
世顏看著越走越遠的馬車,心中憂喜參半,以李笑允的才智,不會不知道是她所為,可即便是這樣她也要送她走,不僅僅是因為怕她搶了自己的權利,還要還了欠她的恩情。
月光透過車窗的映到車內,阡婳的手向一旁一探,好像有什么東西。
是一根柳枝,纖手的空枝,捏在手里,帶著冬日的絲絲涼意。
折柳送君,愿君留,這馬車里怎么會有一根柳枝?
萬古錦皇城中,李笑允折了一枝紅梅,在梅林中漫步,這么多年,這片梅林,他只在高出觀望,都沒有好好看過。
那個如孤梅冷月般的女子,該出了萬古城了吧。
萬公公走在后面,夜已深,他給李笑允披了一件孔雀裘衣,跟在半步之外。
走到梅林的盡頭,李笑允掉過頭,又走了一遍。萬公公看著他收斂了笑意臉龐,眉宇見淺淺的疲憊,道:“皇上夜里寒氣大,還是回聽雨閣吧。”
李笑允搖了搖頭,“朕還想再走走。”
又走出幾步,萬公公忍不住開口:“皇上既然不愿莫丞相走,為何不留下她?”
為何算上織染坊的傭工,省去了朝廷每年都要發放的震貧銀兩,整整一千二百兩黃金,而沒有向朝臣說明,恢復她的相位?為何明明知道她今夜回離開,卻只折了一根柳枝,讓人放到了馬車上?
他這一生,只要他想要的,說什么都不會放手,做盡了壞事。他也想放手一次,登上皇位的那一天,他就該知道,至尊之位,注定孤獨。
“朕也想做一次君子。”李笑允說完,嘴角勾起慵懶的笑意,便闊步走出了梅林。
“皇上可是要回聽雨閣?”夜色也樣深了,估計嬪妃們也都歇下了。
“去輕舞宮。”
輕舞宮世顏剛剛熄燈不久,便聽到院中的宮人喊道:“皇上駕到。”
世顏一怔,來得這樣快?她抓了抓頭發,換了一張睡意未退的臉,道:“臣妾見過皇上,不知皇上深夜前來,臣妾失禮了。”
李笑允笑道:“若是連朕什么時候來都知道,那不成神仙了。”
世顏笑笑,被下的手卻不禁一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