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七章 一朝為女相
阡婳一進碎寒苑的屋門,就見莫葛搖搖晃晃地朝她走過來。
兩個月沒見,他都會走路了。錦緞的小衣服,還算厚實,他的小臉也圓滾起來,他這兩個月,長高了。她走過去,抱他在懷里。
“娘。”
見莫葛小嘴一張,她懷疑自己聽錯了,“莫葛再叫一聲,再叫一聲。”
莫葛看了她半天,小嘴動了動:“娘。”
“我的好孩子。”她的鼻子蹭了蹭他的小臉,眸中一片氤氳。
“現在還不能太用力,傷口繃開了就麻煩了。”寧初瑤從大門口進來,見如夜在用右手提水,開口道。
“這些年習慣了,這傷不礙事。”如夜把水拎到屋門口,拿起瓢,一瓢一瓢地給花澆水。
她也是披過戰甲的人,怎么體味不出這其中的酸楚?
“如今不在戰場上,自己的身體還是愛惜些好。”她上前提起剩下的大半桶水,放到井旁。
如夜站起身,道:“我與你回承晉。”
她背對著他,心中一顫,她多怕他說他不會跟她回去!
寧初瑤轉過身,回道:“那我們什么時候走?”
“我需要打聽一個人的消息,打聽到了,就走。”
“好。”打聽誰的消息?那個他口中在崖上他保護的女人?
回到宮里的幾日來,李笑允沒有到過碎寒苑,也沒有召阡婳去過聽雨閣,她無事就抱著莫葛不肯松手。這幾日太輕閑了,她總感覺好像有什么事要發生。
入了夜,她剛哄莫葛睡下,就聽到有人走到了門口,萬公公進門道:“惠人,皇上召您明日卯時到大殿外侯著。”
大殿?她怎么能去大殿呢?阡婳暗自不解,開口回道:“好,有勞萬公公了。”
“惠人客氣了,老奴這就回了。”萬公公說完轉身出去。
她怎么會不想離開這個皇宮?如夜生死不明,她能去哪?她留在宮中,他若活著她就一定會知道。他一定還活著吧!以她這南尤公主的身份,若是到了民間,能瞞多久?回千秋嗎?她寧愿呆在這深宮之中。
天蒙蒙亮,子硯早早到了小巷,“王爺,真的是你!”他那日把客棧周圍都翻了一遍,以后找遍了方圓幾里的山村,依然沒有他的下落,后來聽裴統領說他跌落了懸崖。知道昨夜一個孩子送給他一封信,他的心才算穩穩放回了肚子里。
“我要去辦一件事,我活著的消息,除了子冉不能讓任何人知道。”如夜瞥過周邊,巷子內沒有其他人。
“子硯明白。”
“和勉呢?她可安全回宮了?”宮里雖不是樂土,如今看來他確實沒有能力送她到更好的地方。
“姑娘很好,現在宮中。”
“若我半年未歸,你便到承晉王宮去找我。”如夜遞到他手里一個令牌,正面寫著一個“謹”字,背面寫著華如夜。
阡婳早早熟悉,算著時辰,到大殿外等候,里面漸漸靜下來,大殿門敞開來,萬公公宣道:“宣莫惠人進殿。”
“皇上,后宮之人不得干涉朝政,此乃我萬古歷朝歷代傳下來的規律,她如何能到這大殿之上。”右丞相勸阻道。
阡婳款步走進來,見他身后兩位大臣出列附和:“皇上,不可啊!”
“臣也以為不可。”
李笑允向前微微傾斜出身體,臉上聚著駭人的戾氣,“朕不但讓她進得了大殿,朕還要讓她做萬古的左丞相。”
出列的三個人,臉頓時青霾難看,朝堂上更是一片嘩然。阡婳一驚,停下腳步,仰頭看著龍椅上的李笑允,讓她做丞相?
他的臉不復往日的笑意,似乎早已洞察了一切。
“請皇上三思。”
“請皇上三思。”
眾大臣,先后跪在地上,只剩阡婳一人站著,與高座上的他對望。
李笑允一手拍得龍椅一聲巨響,“是朕說了算,還是你們說了算。”
跪地的大臣們左右看看,頭沉得更低,合聲道:“臣等惶恐。”
李笑允厲聲道:“今日若誰有異議,就把身上的朝服交還給朕。若是過了今日,還有誰反對,提頭來見朕。”她看到了他嘴邊冷厲的笑,如同一把幽冷的劍為劈開火山做最后的忍耐。他很適合做皇帝,她承認。
“頒旨,封莫阡婳為左丞相。”李笑允起身撂下這一句,拂袖而去。
萬公公低首道:“遵旨。”隨即取出擬好的圣旨道:“莫惠人接旨。”,接著宣道:“莫阡婳,學富才高,惠敏絕倫,在靈氏謀反一案中,舉報有功,且此次代朕體察民情,為國為民,朕特命其為萬古左丞相。欽此。”
阡婳跪在地上,雙手接過圣旨道:“臣接旨,謝皇上隆恩。”
阡婳捧著圣旨慢慢走出大殿,背后是眾朝臣的低聲議論。
她剛剛在殿外也聽到了大概,裴城已將振州和粼州的詳細情況,以及路上大大小小的刺殺講給了李笑允。從她升她做女官,找準時機派她私訪,都是為了今日。什么揭舉謀逆的大功,不過是隨便按給她的功勞。
他給過她機會離開皇宮,她不走,從此,朝野沉浮,再由不得她了。
她一路朝碎寒苑返,還未到一半。天就開始飄起大雪,紛紛灑灑,落在她的頭上,衣上,睫上,她伸出一只手去接,雪剛到掌心就化了,這樣靜靜地站著,掌心攢了一小汪水。她張開手掌,水一滴一滴滑落,像極了滴落的眼淚。或許天空泣落的雪,便是抓不得,握不得的悲凝。
“恭喜莫惠人,不,應該稱莫丞相了。”阡婳轉身,見秦歌一身暗藍的長袍已然落了一層薄雪,他在背后看了她很久?
“秦副統領的耳力還真是不錯。”他當時不在殿外,她從大殿走出來,才多久,他就知道了?
他一本正經地笑笑,“像莫丞相這樣的女中英才,卑職自然要多關注些。”
她怎么感覺在哪里見過這樣的笑容,明明是第一次見他笑。是哪里熟悉呢?眼睛?
“雪秦副統領慢慢賞,本相先行一步了。”阡婳點了個頭,就轉身回了碎寒苑。
“丞相,剛剛皇上派人來說,請丞相遷居丞相府。”月燦迎出門口道。
“那就收拾吧。”阡婳邊說邊往屋里走。
“丞相看看還有什么需要帶的?裴統領半個時辰后,會到苑門口送丞相出宮。”惜諾打好了大小包裹,裝好了一盒首飾,還有莫葛的一盒玩具,一手拉著莫葛的小手站在屋內。
“不用帶什么了,你們也去收拾收拾吧。”
“是。”惜諾和月燦走出屋,阡婳抱莫葛坐到了床上。
“我們這一路走完,可能是一年,也可能是幾年。”明日就能回承晉了,寧初瑤換回了女裝,挑了挑盆中的炭火。
“我知道。”他答,他決定走這條路的那一天起,他就知道。
如夜站在窗前,她只看得到他的側身,傲岸的輪廓,英挺而俊拔。
有野心的人很多,可他才是有能力又厭倦戰爭的人,她相信他會是一個好皇帝。
如夜從胸口的衣襟中取出,那塊用錦帕包好的玉璽殘塊,它在月下透著晶凝如水的光。
“拿好。”阡婳一手塞到他手中一塊包著的硬物。
“是什么?”
阡婳靠到耳邊道:“傳世之璽的殘塊。千秋當年搶走的并不是完整的玉璽,小心收好,必有后用。”
所以那日她才求李笑允見他一面,他的處境,他的野心,她全都知道。
她會等他嗎?等他君臨天下,等他許給她的一世安穩。
去相府的一路,阡婳和莫葛坐在前面的車中,月燦和惜諾,坐在后面的馬車里,說是皇上特意吩咐備兩輛車。在萬人眼中,她一個女人為相,皇上百般維護,寵信,是多少人夢寐的殊榮。可她最清楚,從她接圣旨的那一刻起,她就注定借李笑允的力量復仇,成為他有價值的棋子。
所謂上得越高,摔得越慘,李笑允給她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地位,她就要給他全倍的回饋。以后會有無數雙眼睛盯著她,時時準備把她拉下馬。若她做了與社稷無益的事,李笑允會第一個推她下來。
如夜同寧初瑤進到承晉王宮,寧初瑤走到內室,道:“君上我來伺候就可以了,你們都下去吧。”
“是。”一旁侍立的宮女都行完禮走出去。
“小瑤,你回來了。”床上的人慢慢睜開眼道,干瘦的臉露出淺淺的笑。
“君上。”寧初瑤一手扶他半坐起來,自己也坐到床邊。他一生沒有女兒,他一直把自己當女兒看待,她知道。
“他就是你提起的那個賢明的人?”承晉君上抬手指指站在一旁的如夜道。
“是。萬古承晉一戰,他答應同小瑤單打,后來他雖勝了仍與小瑤談和,返回了萬古。兩軍沒有損傷一兵一卒,才有了承晉這么久的安寧。”寧初瑤一手在后背幫半坐著的人順氣,一邊回道。
“晚輩華如夜見過君上。”如夜以掌抱拳,低頭道。
床上的人看看他,又看看寧初瑤道:“小瑤,帶他歇息吧!有什么事,明日再談。”他說完閉上眼,又要睡下。
“好,君上好好休息。”寧初瑤同如夜出了門,避開一路的下人,到了如夜休息的客房,她開口道:“這是急不得的事,想要得到君上的認可還需要等時機。住在這里,自己小心。”
如夜點頭,寧初瑤出去,他聽得窗外一陣輕急的腳步聲。
題外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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