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一章 權(quán)鬥了無聲(二)
“朕會派人好好照看莫葛。”李笑允轉(zhuǎn)身,壓著聲音道:“你隨朕到聽雨閣一趟。”
“是。”
去聽雨閣的一路, 李笑允都沒有說話,平日裡耀眼的皇袍都染了幾分哀痛。
聽雨閣的門推開,空無一人,高位的案前擺著早膳。他要她陪他用早膳?再過半個時辰,就該了早朝了。
萬公公掩上門,站在門外。“隨朕上去吧!”他的聲音低得她幾乎聽不清楚,李笑允走在前面,她跟著到了臺上。
“吃吧。”李笑允開始還夾幾口菜,吃了幾口,就放下筷子。他不吃,阡嫿也吃不得。
“皇上要臣出宮,可有什麼重要的事?”
李笑允纔想起什麼,開口道:“你替朕到粼州和振州去看一看,看看那裡的百姓是不是真的安居樂業(yè)?”
換句話說就是讓她去體察一下民情,可是她是女官,按萬古條例,是不得參政的。他在朝堂之上指派一個人不是更好?她去定要隱藏身份,若必要時真的需要道出身份,豈不是惹人非議?
“朕會派些御林衛(wèi)跟著你,莫葛就交給你兩個宮女照顧,朕會保證他的安全。”李笑允起身,望著屋頂?shù)囊唤前l(fā)呆。
“是皇上早朝的時辰了,臣先退下了。”阡嫿從桌子邊走出幾步,略施了禮,便轉(zhuǎn)身走下臺去。
“朕今日不上早朝不行嗎?”李笑允依然望著屋角,語氣卻帶著商量,甚至是無助、求問。
他是在問她嗎?這聽雨閣裡,除了她再沒有別人了。她該怎麼回答。不可以或是可以都不能說,因爲(wèi)她無權(quán)左右他,他爲(wèi)何要問她呢?他真的當(dāng)她是朋友嗎?
“皇上是天子,當(dāng)然是自己說了算。”
半晌,阡嫿以爲(wèi)他不會再說什麼,繼續(xù)朝臺下走去,身後傳來李笑允的喃喃自語:“天子,天子。”
“什麼天子,萬歲,朕聽得最多的就是這些冠冕堂皇的話。”他好像笑了,又好像沒有。阡嫿在臺邊與他背對,但她知道,那個女子死了。
這都什麼時辰了?天都半黑了,雲(yún)揚怎麼還不回府?他連與她同在王府中都不願意嗎?
“王妃是在等王爺吧,請王妃進屋裡等吧,王爺該是又出城了。”憐星細(xì)步走到院內(nèi)的衛(wèi)漣萱身旁道。
“王爺出城做什麼?”這個憐星,對雲(yún)揚的去向還真是清楚。
“奴婢想,王爺應(yīng)該是去找側(cè)王妃了。”
衛(wèi)漣萱臉色一暗,道:“王爺?shù)男乃迹愕故谴Φ耐笍亍!?
“奴婢怎麼敢揣摩王爺?shù)男乃迹〔贿^是在王府裡度過的年月多些,對王爺?shù)牧?xí)慣頗爲(wèi)了解而已。”憐星低頭道。她這是把對莫阡嫿的恨發(fā)到她頭上了。她就是要她恨她。
“既然你知道王爺去做什麼了,自然也就知道什麼時候回來,你就到門口去迎王爺吧。”衛(wèi)漣萱看著面前的憐星,表情頗爲(wèi)不悅。
“是。”這王爺天黑前是不會回來的,平日裡被憐星使喚慣了丫鬟們心裡暗笑,讓你再神氣,活該!
已經(jīng)到了耕種的時節(jié),雲(yún)揚換下一身官服,
走在千秋城外的農(nóng)田裡。泥土的氣味蕩在春風(fēng)裡,心情都好了些,許是他從小到大,吸了太多的官場氣。阡嫿或許就在千秋城的附近,過著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日子。他不想派人找了,每次都是沒有一點消息,他已經(jīng)不知道這半年,他聽過多少句沒有了。他要親自找她,親自走過阡陌交錯,尋過茅屋山丘。至少,他還可以留給自己一點希望。
“誰啊?”大早晨誰來敲他的門啊?無恨推開門,見葉瓊兒站在門口,她今日穿了件桃粉的長裙,臉上塗了淡淡的妝,無恨到:“小姐,一大早找無恨所爲(wèi)何事?”
葉瓊兒笑道:“叔叔,你看我天天打打殺殺的,都顧不上打扮自己,不如,今日你陪我去市上挑幾匹布吧。”
“小姐,您還是帶您的丫環(huán)去吧,我哪會挑啊?”無恨說著就要關(guān)上門,葉瓊兒兩手扒開一扇門道:“叔叔,你可是男人啊,你的眼光絕對不比我的丫環(huán)差。”
“叔叔,走吧!”葉瓊兒拽著無恨的胳膊就往外走。
“小姐,早膳還沒用呢!”無恨是真的不想去,想拖延下。拽著他的人道:“出去吃。”
阡嫿回到碎寒苑,惜諾已經(jīng)給她包好了行李,月燦見她回來道:“惠人,出了宮可要多加小心啊!”
“知道了。”
阡嫿到牀邊抱起莫葛,她這一走,就要一個月甚至幾個月見不到他了。莫葛向來很聽話,今日大概是知道她要走的緣故,竟抓著她的衣襟不放,她多想帶著他啊,可是李笑允是不會同意的。莫葛大概是不足月的緣故,一直比同歲的孩子瘦些,他還真這麼小,她怎麼放心啊!李笑允說他會保證他的安全,她只能選擇相信他。
她一手摸著莫葛的小臉,怎麼也不捨得放下,惜諾一手拍拍她的肩膀道:“放心出宮吧,我和月燦會照顧好他的。”
到了市上,無恨真是後悔自己來,市上買布,買胭脂的大多是女子,擦身過去,沾在身上的味道重得嗆鼻,“叔叔,你看這匹怎麼樣?”葉瓊兒回頭問道。
“好看。”
“這匹呢?”
“好看。”
無恨只想著快點回去,連連應(yīng)喝她,葉瓊兒從布攤下面抽出一匹白布。布極其粗糙,這種布一般是百姓用來做孝布的。
“這個呢?”
“好看。”
“叔叔,你要我爲(wèi)誰帶孝啊?”無恨轉(zhuǎn)眼望來,葉瓊兒已經(jīng)放下那匹白布,走到他身後。
“小姐,你就別爲(wèi)難無恨了。”
“瓊兒並不想爲(wèi)難叔叔。只是想聽一句真話。”葉瓊兒收起嘴角的笑,在擁擠喧嚷的人羣裡,顯得格外嚴(yán)肅。
無恨心中一沉,難道她知道了什麼?拉他來這吵鬧的集市,就是爲(wèi)了不被府裡的人跟蹤?
“小姐,想問無恨何事?”
“當(dāng)年我全家被殺,是叔叔抱我回來的吧。”
無恨沉默片刻,道:“是。”
“那叔叔你當(dāng)年爲(wèi)何會救下我?又爲(wèi)何說是乾爹所救?是誰殺了我的爹孃?”她勉強自己不去想,不去問,乾爹說她的仇家已經(jīng)不在世了,可是她不安心啊!她的爹孃慘死,她卻什麼都不能做。
“叔叔你告訴我吧,求你了。”葉瓊兒兩手抓著無恨的胳膊,她不知道自己抓得有多用力,也知道她壓在心裡這麼多年的愧疚有多深。
“小姐,知道的多了,並不是一件好事。”
“你覺得我這樣活著就是好了嗎?我每天習(xí)武練功,爲(wèi)的就是幫著乾爹去殺人。我多想和別的女子一樣,有一個疼愛我的爹孃,將來嫁一個靠得住的男人,相夫教子。可是我能嗎?我的手沾滿了鮮血,心裡都是仇恨,誰會願意娶一個我這樣的女人?我多想殺了那個仇人,可是我連他是誰我都不知道。”她的聲音並不大,只是這樣說著淚就流下來了,她的手依然抓著他不放,原來這些年她過得這樣煎熬。
“當(dāng)年我救你,就是因爲(wèi)你這樣抓著我的衣裳不肯放手。當(dāng)年我負(fù)了傷,沒有參加那次的謀殺,當(dāng)我去看有沒有活口的時候,你從遍地的屍體裡爬起來,求我救你。”無恨目光一黯,她早晚會知道,知道他讓她認(rèn)賊做父了這麼多年。她現(xiàn)在知道總好過哪一日死在尹康的刀下。
“你是說,是……是乾爹殺了我的爹孃,殺了我全家。”葉瓊兒鬆開手,雙眼一眨,又一滴淚落下。
“是。”她比他預(yù)想的要鎮(zhèn)定得多。
“爲(wèi)什麼?”葉瓊兒吸一口氣,仰頭問。
“因爲(wèi)他們得知了尹康謀害了華晏夫婦。”無恨的聲音很低,像壓到了嗓子口。
“華晏夫婦?難道和華如夜有關(guān)係?”
“是。華如夜是他們的獨子。”
她認(rèn)賊做父了這麼多年,她還要殺她的全家用性命保護的人,她多麼愚蠢啊!
“回去告訴尹康,我出去玩些時日。”葉瓊兒擦去臉上的淚,她需要好好冷靜冷靜。她說完轉(zhuǎn)身淹沒在擁擠的人羣。
他是不是做錯了?不該把她帶回尹康的府上,不該現(xiàn)在才告訴她實情。
阡嫿到院子裡透氣,出了這宮門,等著她的會是什麼?李笑允既然明裡派大臣去,便是有臣子不忠了,這一走,等著她的會是什麼?
夜空的殘月漸漸隱約,魏王府的燈火依然亮著。“王妃,若是乏了便歇息吧!”一旁的丫鬟上前道。
衛(wèi)漣萱揉著額邊道:“再等等,這麼晚了,王爺會不會出了什麼事?”
“王妃不要自己嚇自己了,王爺怎麼會出事呢?”
“稟王妃,王爺回來了。”門外一丫環(huán)進門道。
衛(wèi)漣萱睜開眼,起身走出內(nèi)室,那進來的丫環(huán)低聲道:“王爺說,說他在偏房睡下了,讓王妃也早些歇息。”
衛(wèi)漣萱停下步子,凝聲道:“你下去吧。”
“是。”
“小姐,王爺他想必是累了,所以才……”她是衛(wèi)漣萱帶來的丫環(huán),見她傷心,便改了口。
“讓你找畫師摹的畫呢?”衛(wèi)漣萱平靜得讓她有些怕,她從來沒有見過她這個樣子,她剛纔明明看到她的身子都在抖。
“畫好了,在這裡。”她把小畫遞到衛(wèi)漣萱手中。
衛(wèi)漣萱將胸前的玉哨一吹,一隻白鴿落到她的手腕上。她把畫和什麼東西塞到白鴿腿上的細(xì)竹筒裡,走到窗上一揚手。
白鴿劃過黑夜,順著她的目光飛遠(yuǎn),這一道目光,兇戾,怨憤。
題外話
更得慢,不好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