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方以胡爍爍爲首,堅持強制班上的大部分人蔘與指定的表演。另一方則贊成秦錦秋的意見,對此種措施極爲不滿——當然,人數寥寥的這一派在氣勢上首先就被壓倒了。
她真的一點都不想搞政變,一點都不想做黨派頭子!
這是秦錦秋的心聲,但顯然沒有人相信。
儘管顏歡諒解了她的苦衷,承諾A班暫時只需提交節目名稱,參演人員名單不用上交,但如此僵持著也不是個辦法。
尤其是第一次彩排迫在眉睫。
撅著嘴巴夾住水筆,秦錦秋很是苦惱。
路和帶頭表態不願順從胡爍爍的安排,林嘉言雖未明說但從行動上來看也是站在自己一邊的——被寄予最大期待的兩人不肯支持,胡爍爍愈加憤怒了。
方纔聽說胡爍爍的父母來了學校,秦錦秋心中有種很不好的預感,但又自我安慰——那種荒謬的情況應該不會發生吧,又不是小學生。
“秦錦秋,班主任找。”
水筆“啪”地掉落在地。筆帽跌鬆,炭黑墨水濺開,浸染了她的指尖。
該發生的,總是要發生的。
流雲遮蔽了陽光。
“……秦錦秋?”敲門進入辦公室,站到辦公桌前,班主任擡起頭打量了她半晌,不太確定地問。
此時距離開學已經三個月又二十四天,她的臉還沒被班主任記住,還真是可悲。
秦錦秋自嘲地想。
“我想,你應該清楚我找你是什麼事吧?”
這個問題很難做出正確聰明的回答,秦錦秋識相地保持沉默。
“我選擇胡爍爍做班長就代表我信任她的能力,除非我的識人能力被質疑,否則沒有哪個學生有權力對她擔任班長這件事提出異議?!彼坪鹾軡M意她的沉默,班主任推了推眼鏡,口吻愈發嚴厲。
辦公室的其他老師投來目光,令她站立難安。
“聽說你還宣揚胡爍爍偷體育館的鑰匙?”
秦錦秋喉頭一窒,錯愕地反駁:“我沒有……”
“我不管你是怎麼進學生會的,也不管你跟所謂的會長、秘書長、文藝部長有什麼關係,記好了,學生會只是個擺在檯面上看的不入流的組織,你最好看清自己的位置?!?
不入流……
所謂的……
師織不夠優秀嗎?顏喬安不夠優秀嗎?顏歡不夠優秀嗎?她相信大家都爲學校努力著,憑什麼受到這種不公平的評價?說她也就罷了,爲什麼要牽扯上別人?
而且——而且——她進學生會,完全是憑自己的努力啊——
“我不理解爲什麼學校要開放政策招收鎮上的學生,但既然你來了,就請你拿出襯得上頤北高中的品德?!痹谒_口之前,班主任冷冷地說,一字一句毫不留情,眼中透著毫不掩飾的鄙夷。
腦中嗡的一聲,秦錦秋驚呆了。
她一直以爲所有的事情只要努力就夠了。
只要肯付出努力,只要堅持下去,只要一直往前走,就沒有什麼是辦不到的。
一直這麼認爲著。
終於有一天,有人告訴她,這是錯的。
真的是錯的嗎?
“蒙主寵召之後,就一直這樣了。”看著埋首作業堆中自我封閉的女生,路和長長嘆了一口氣。
林嘉言蹙眉,看著她奮筆疾書,目光卻明顯地渙散著,思緒顯然不在功課上。
腦子裡一片空白。
企圖用題海淹沒自己,但班主任的話總是擅自闖入頭腦。
既然你來了,就請你拿出襯得上頤北高中的品德——握著自動筆的右手用力捏緊,筆芯“啪”地折斷。
今天是彩排的日子了啊。
拒絕了顏歡提出的擔任初審評委的邀請,眼下似乎也不該再出面,但是,還是想去看看。
才藝表演,這是僅有的專屬於文藝部的工作,她並不想錯過。
除林嘉言和路和態度比較堅決胡爍爍奈何不了以外,還有幾位並不想參與活動的依然被強逼去彩排了。直至此時,雖然她已不再奢望自己能夠改變什麼,但還是……偷偷溜去,只看一眼就好了。
就一眼。
這麼告訴自己,她推開作業本,站起身。
校園中洋溢著輕鬆歡樂的氣氛。
作爲一年中難得的徹底解放狂歡的節日,大家自然都瞅準了時機肆意玩樂。體育館周圍人山人海,甚至連偏門前也被堵得水泄不通。奮力擠入門內,正見到胡爍爍領著隊伍站在臺邊。
再……再近一點吧。
想著,她邁下階梯。顏歡和師織坐在最前排,正覈對著節目表。顏喬安站在胡爍爍身後,依舊是事不關己的淡漠模樣,似乎滿館的喧囂都影響不了她半分。
秦錦秋走到第二排停住了。
她看到隊伍中一個平時就很內向膽小的女生,很害怕地瞧著臺下黑壓壓的人羣,似乎快要哭出來的樣子。
胡爍爍興致勃勃地對顏喬安比劃著什麼,顏喬安看她一眼,沒開口。
秦錦秋咬了咬下脣。
她……想再做些什麼。
哪怕只撤下那女生一個人也好。
下定了決心,她撥開人羣邁開大步,走到胡爍爍面前。
“你怎麼還敢來!”妝容精緻的胡爍爍見是她,大皺其眉。
不必理會、不必理會——深深吸了一口氣平復心跳,秦錦秋開口道:“我……”
卻再次被她打斷:“老師說的話你都沒聽懂嗎?”
一句話正中紅心。
原本已經組織好措辭的秦錦秋霎時蒼白了臉色,動了動脣,說不出話來。她預想了胡爍爍會有的各種反應,卻根本沒想到她會拿這一點來做攻擊。
她能感到又有許多目光落到自己身上。
多管閒事了吧……成爲笑柄了吧……
她閉上眼,做出絕望的假設。
“我想,我似乎忘記提醒一件事?!?
顏喬安的聲音冷冷響起。
秦錦秋一愣,下意識地張開眼。只聽顏喬安說:“由於舞臺面積限制,這場表演,原則上一次性上場人數不得超過二十人?!?
正是她一開始用來反駁胡爍爍的理由。
胡爍爍慌了,“怎、怎麼會……”
“我再給你們五分鐘刪減人員?!鳖亞贪膊欢鄰U話,伸出五根指頭。面對作風更爲強硬的顏喬安,胡爍爍也無計可施。命令完畢,顏喬安轉身朝等候著的另一組道:“E班先上場。”
A班隊伍中有許多人露出如釋重負的神色,感激地朝秦錦秋和顏喬安投去注視。胡爍爍憤憤地領著隊伍走向館外,望著她的背影,秦錦秋鬆了口氣。
“謝謝!”她喜出望外地向顏喬安深深鞠了一躬。
“這只是規定?!鳖亞贪驳?,扭頭喚一旁一名舉著相機拍得起勁的圓臉的女孩子,“未來,走了?!?
語畢率先離去,樑未來咂咂嘴,趕緊收起相機跟上。
嘈雜的人羣中,沒有誰注意到一貫淡漠的顏喬安緊緊閉了眼,露出痛苦的神情。
“很矛盾吧?”樑未來嘆氣,“你明明不想幫她的?!?
是的。她不想幫。不應該幫。因爲那個女孩子,是那個人最重視的珍寶。
而她,恨那個人入骨。恨不得那個人——
顏喬安在空曠的偏廳停下腳步,大口喘著氣。
她害怕正視自己丑陋的內心。
正如害怕正視那個深深烙刻入心中、無法抹煞的可怕的夜晚。
閉上眼,眼前浮現出秦錦秋率直得毫無保留的笑容。
那麼熟悉的笑容。
“假如……”
假如什麼呢?
已經發生了的,就是發生了,再也無法改變。任何的假設都沒有意義。
一年A班的節目最後定下了,就叫做《常青》。與整場表演的串場背景音樂同名。
比賽當天的演出採用了許多秦錦秋的想法。演出很成功,最終特等獎的獎狀由胡爍爍上臺領回,秦錦秋站在最末一排遠遠看著,如潮的掌聲一浪蓋過一浪,她也賣力地鼓著掌,直到掌心發紅發燙。
“真是笨蛋?!甭泛蛧K嘖,“這下子胡說說鐵定更恨你了?!?
“我總不可能被每一個人喜歡的?,F在這樣,就很好了。”秦錦秋伸了個大大的懶腰,“言言你說對吧?”
被點到名的林嘉言輕咳了一聲,“我贊成。”
路和哇啦哇啦地大叫叛徒。
從舞臺西側退場的同學們換了衣服回到座位上,興致勃勃地商量著什麼。秦錦秋擡腕看看錶,正欲招呼路和與林嘉言去吃晚飯,忽聽身後有人大喊自己的名字。
她意外地回頭。
“阿秋阿秋,我們等會兒要去慶功宴,你要不要一起來?”
秦錦秋瞪大了眼,環顧衆人。有的面色一紅,不自然地別開眼。大多數都朝她露出了善意的笑容。
“看來……”林嘉言輕輕笑道,“她是對的?!?
那邊,秦錦秋已經紅了眼眶,用力點了點頭,“嗯!”
不是付出努力、一直堅持就一定能得到成功。
但是,假如不去做的話,就真的什麼也改變不了了。
只要一直往前走,一直往前走,總有一天,能夠看到不一樣的風景。
也一定,能夠追趕上前方的少年,能夠再次理所當然地、理直氣壯地走在他身邊。
她再一次確定了。
無數個剎那堆砌成流年。
每一個剎那都是一個結束。每一個剎那都是一個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