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了寒冬臘月,阿翁阿兄的事情也少了,學堂裡放了假,一家人有更多的時間在一起。
今天要在家裡過臘八節,男人們在屋裡說話,阿婆把鋪子也關了,領著兒媳孫媳在廚房裡忙活著。
瀟娘帶著妹妹們幫忙打下手,十七郎領著侄兒和弟弟十九郎去街上玩,家家戶戶都在準備過節,街上連車馬都沒有了。
廚房裡娘子們一邊幹活一邊拉家常,蓁娘坐在木盆邊淘洗煮臘八粥的豆子,聽得津津有味。
說著說著,阿婆就把話頭轉向蓁娘,“蓁蓁的事情你們也要放在心上,先到處打聽打聽人家,家底子跟我們家差不多就行了,最關鍵是人要好!丫頭從小沒吃過苦,要好好挑才行……”
阿姐笑嘻嘻的碰了碰蓁孃的肩膀,蓁娘害羞的臉紅了,被阿姐的笑激的嚷嚷道:“哎呀!急什麼,你們就這麼想我嫁出去嗎?”
阿婆頭也不轉,“又在胡說!這小娘子不嫁人還做什麼?你看看你阿姐,今天你姐夫家送了那麼多東西來,那些點心你不吃的滿嘴油麼!”
聽到這裡的瀟娘瞇起眼抿嘴笑,蓁娘卻嘟了嘴,她從沒吃過那些點心嘛!又香又甜,還做成花朵的樣子,裡面什麼餡都有,所以纔多吃了幾塊…這些日子她多次聽長輩們提起她的婚事,阿婆說,要慢慢挑,還要細心準備嫁妝,這就需要一兩年,等自己滿了及笄,那時出嫁就正好是大姑娘的樣子了…蓁娘默默聽著,心裡既期待又煩惱,結婚是很好啦,阿珠結婚後還長胖了,公公婆婆也待她好,可就怕自己所遇非人……
蓁娘想了想對阿婆認真道:“那要幫我挑個很好很好的人,而且要離我們家很近,這樣他們家欺負我,我就可以趕緊回來!”
一屋子人笑彎了腰,阿孃笑罵道:“不知羞!到哪兒去找這麼個人?”
正忙活著,住在隔壁街的六伯孃領著提著羊肉,和一個紙盒子的十姐夫來了,每逢節日,十姐夫都會親自上門送禮。
因韓家人口實在多,阿祖不讓十姐夫挨著節日送禮,只讓他在過年、端午、中秋才送。
六伯孃倒是時常來串門,卻不知今日十姐夫怎麼來了。
伯父叔父們熱情的迎了出來,十姐夫是個讀書人,一向文質彬彬,等挨著見了禮才說明來意:“蕓娘還有一個月就要生了,阿孃要整理家務,長姐要照顧外甥媳婦,家裡三個孩子調皮得很,蕓娘也沒法出門,今天來四阿翁家是想著請十七姨去家裡陪陪蕓娘,順便管教一下外甥…”
十姐夫姓徐字敬元,他的姐夫一年前四處打點,靠著徐家祖上的餘蔭爲他謀了個太常寺奉禮郎的差事,官位不大隻是從九品,卻是個非常清閒又體面的工作。
十姐夫雖然沒有考取功名,但從小跟著祖父讀書,祖父去了又跟著姐夫聘請的西席讀書,肚子裡是有真墨水的!
年關就是他們最忙碌的時候,十姐恰好又在這個時候快要生了,因爲生了兩個小子一個姑娘,一家人對孩子有些寵溺,十姐有時候也不好管教。
她每次領著孩子回孃家,不光是要帶著一羣丫鬟婆子,六伯孃還要讓幾個兒子跟在外孫屁股後邊,可見孩子有多調皮!
蓁娘被阿孃叫進屋時還有些疑惑,大人們說話怎麼會單單把她叫去?
十姐夫溫聲向她解釋了一遍,蓁娘心裡是願意的。
不過長輩不發話她不敢搭腔,只是亮晶晶的眼睛看向阿孃,阿孃思慮片刻,輕輕地點了下頭。
蓁娘有些雀躍的回道:“十姐身子重,出不了門肯定很無聊,我去陪著她說說話也好,不過只有我去嗎?”
十姐夫身子有些單薄,皮膚卻很是白淨,一張臉上總是帶著笑意,到岳父家不管是對長輩、小輩,還是販夫走卒的鄰居,都能和氣的說話。
他笑瞇瞇的說:“還有大阿翁家的十五姨也去,你們兩個人一起去就不害怕啦!”
蓁娘嘿嘿笑,要真是一個人去,她還有點害怕,畢竟姐夫家的門第對他們家來說,如同隔了條天河那麼遠,不過她真的想十姐了,還有那個很可愛的小外甥女!
阿翁側頭對蓁娘訓道:“好生陪著你阿姐,你是長輩要照顧好外甥,去了不要闖禍,要守規矩…”
蓁娘急急的點頭,十姐夫笑出聲:“四阿翁太見外了,蕓娘說十七姨很是乖巧,大郎他們也很喜歡和她一起玩!”
他接著對蓁娘道:“是去阿姐家玩,就跟家裡一樣的!”
阿翁阿婆聽了這話心裡妥貼極了,忍不住笑,嘴上還是嗔道:“就是自己家,闖了禍一樣要捱打……”
待送走了六伯孃和十姐夫,蓁娘興奮的把這個消息告訴廚房裡的嫂子和阿姐,關於蓁娘要去做客的事兒,大家七嘴八舌的說起話來。
十姐夫說了,後天就來接十五娘和蓁娘,這次去呆到除夕,正月裡再去,等十姐生了就回家了,那時候六伯孃就有空去照顧十姐了。
阿婆和阿孃對蓁娘訓了一晚上的話,不外乎就是守規矩,不亂說話、不亂跑、不亂碰東西這些。
臘月初十下午,十姐夫親自領著車伕,駕著牛車來接蓁娘姐妹,阿孃準備兩個包袱,裝著冬衣布鞋這些,等見到了十五娘她嚇了一跳,足足有四個包袱…十姐夫騎著馬,大阿翁家的八郎騎著驢送她們去徐家。
蓁娘還是第一次坐這麼漂亮的車,像個小房子,從後面上了車她轉來轉去仔細打量,車上鋪著草蓆,墊著軟墊子,坐起來比家裡簡陋的車舒服多了。
車廂兩邊和前面各開了一個窗口,後面是掛著細細的竹簾,陽光投進車廂裡就不那麼昏暗。
蓁娘看著十五孃的包袱低聲詢問:“你都帶了些什麼東西?這麼多?又不是搬家!”
十五娘名蕙,只比十六娘韓瀟大五個月,因九歲時宣義坊一清觀的誠元住持說,她過了十六歲再定親比較好,因此如今十五歲了還沒有說親。
不過蕙娘是韓家長得最漂亮的娘子,高高的個子,勻稱的身量,一張鵝蛋臉上兩彎柳葉眉,兩灘水汪汪的杏仁眼,笑起來還有一對梨渦。
四伯孃是三十多歲才生的這個女兒,因此養的很是嬌慣。
蕙娘露出了個神秘的笑:“先不告訴你,等見到了十姐你就知道了!”
“是給十姐的東西嗎?什麼啊這麼神秘?”蓁娘追根究底問道。
蕙娘卻不肯透露,顧左言他:“哎呀,這車坐起來真是平穩!”
說著悄悄掀起窗簾:“蓁蓁你看,那邊的閣樓好高啊!真是漂亮,每層樓的檐角還掛著鈴鐺呢!”
蓁娘也湊過去看,長安城太大了,很多老百姓就是在附近幾個裡坊活動,節日裡只是偶爾去曲江池畔轉一轉。
特別是東邊這種官紳階層的人住的地方很少有人來,很多的官家一戶就佔了半個裡坊,聽人說他們在自己家有廣場、馬場和湖,真是奢侈!
姐妹倆嘀嘀咕咕的看這看那,眼睛都不夠使,很快就到了十姐夫家,停了車就有六個四十歲左右的婆子上來接了包袱,十姐夫吩咐小廝牽走馬騾牛車,領著他們進門。
真不愧是官家氣派,眼前四四方方的院子,被離地兩尺的走廊分割開來,進了大門,地上鋪著青石地板。
沒幾步到了第二道大門,進了這道門眼前立刻開闊起來,兩邊是懸著竹簾的走廊,正面是一座屋檐飛拱、雕樑畫棟、只有三面牆的房屋。
因正是冬天,正面沒有牆便掛著簾子,脫了鞋上了幾步臺階進屋,早有婆子舉起簾子請進室內,十姐夫見蓁娘和蕙娘臉上滿是好奇,解釋道:“正面沒有牆是因爲有時筵宴,便可以坐在裡面看庭院裡的伎人表演!”
兩人恍然大悟,蕙娘好奇道:“那是一邊吃飯一邊看錶演嗎?”
十姐夫耐心解釋:“也不是全都這樣,像我們家也只是宴請時纔會在這裡吃飯,請一些教坊的伎人來表演……”
“那些王公貴族家裡自己就養了許多伎人,不光是宴請,有時就是吃頓早飯也會讓伎人奏樂起舞!”
三人一邊聽著一邊點頭,穿過這個大客廳繞進了一條走廊,又是一道門,這裡面便是女眷居住地方,一般稱之爲內院。
七拐八繞的,經過一個個雅緻的屋子,來到一個院子裡,院子裡種著花花草草,還有兩棵海棠樹,不過這個季節樹葉兒都掉光了。
上階走進一間小巧些的客廳,早有婆子打起簾子笑道:“是親家娘子和舅郎吧!快請進來,夫人和娘子正等著呢!”
蓁娘等人剛進屋就感覺暖和極了,繞過一面蝶戲牡丹的插屏,眼前地下是青黑色地板,屋角花幾上擺著水仙,室內飄著若有若無的花香。
頂上是平懸的承塵,地上中間鋪著幾張墊子,上首擺著一架方牀,一位花白頭髮的慈祥老婦人歪坐著,懷裡摟著一個小姑娘。
左下方是輕撫著肚子倚在憑幾上的韓蕓娘,墊子上兩個垂髫小男孩正頭對頭趴在地上玩木偶。
“蕙娘,蓁蓁!快過來!”蕓娘驚喜的衝兩人招手。
“十姐!”兩人甜甜的喊道,徐老夫人也含笑望著他們:“親家舅爺孃子來啦?路上可還好?”
韓八郎領著妹妹們先給老婦人磕了個頭見禮:“拜見老夫人!”
徐老夫人忙讓十姐夫攙起他們,笑道:“舅郎不必客氣,快坐!”
她又喚道:“初娘、大郎二郎!快去給舅父姨母問好!”
一番舅姨甥見禮後,徐老夫人才問道:“親家老祖宗、娘子們可好?”
三人起身走到老夫人右下方跪坐著,韓八郎雙手交握回道:“回老夫人的話,阿祖現在鄉下,她老人家身子還算健朗,幾位阿翁阿婆也整日忙活著,都不習慣歇息!”
老夫人笑瞇瞇的點頭,聽韓八郎繼續道:“家裡人都好著呢!兄弟們做工的做工,讀書的讀書,妹夫整理了一些書給十一郎和十二郎,都說看著很受用!”
“開春了十一叔家就要準備十六娘出嫁,還有六叔家裡九弟妹也要生了…”
韓八郎嘴裡的九弟妹正是蕓孃的親嫂子,正因她將要生產,所以六伯孃無法分出精力照顧女兒。
徐老夫人很爲親家高興,特別是關於人丁的事,要擱以前,她聽到誰家子嗣興旺心裡就跟貓爪子撓似的。
自己家裡冷冷清清,女兒出嫁後就剩自己一個寡婦跟體弱的兒子相依爲命。
正因爲如此,以公公曾是東宮弘文館大學士,丈夫是京畿司衙門主薄這樣的身份地位,都沒人看得上兒子!
幸好是娶了旺家旺子的韓十娘,否則如今這子孫繞膝的天倫之樂怎麼享得到…
作者有話要說:
關於房屋的描述,請大家參考日本的古建築,差不多就是那個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