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安浮世錄
(18)
白光深處,是沅之淮焦急的臉。
“你醒了!”見她睜開眼,沅之淮長舒了口氣。天知道他有多擔心她會陷在夢境里無法醒來。
厥浮香能喚醒記憶,亦能將人困在記憶當中。他答應用厥浮香來喚醒阿敘被天書篡改的記憶也是猶豫了很久,玄娘問過他,如果阿敘最后被困在沉夢中他會怎么做。
他只道:“那我就去夢中尋她。窠”
“這是哪?”阿敘撐坐起來環顧四周,顰眉將目光投在床腳的鎏金小爐上,一呼一吸間全是熟悉的味道。
臉色突得一變,手指著鎏金爐燔。
“這是什么?”
這個爐子里散發的味道就是她在夢中聞到的那個不知名的香味,直覺告訴她,這香絕非一般的沉香那么簡單。
沅之淮淺笑,也不打算瞞著她,如實回答:“厥浮香。能刺激心神,喚醒記憶的香?!?
“喚醒記憶?”阿敘凝視他,“什么意思?”
沅之淮側身,蕈衣從旁露出來,笑:“你讓我說?”
“我乏了?!闭f著他便起身。
蕈衣抿緊嘴角,架住他搖搖欲墜的身子,沒好氣道:“明知身體不行還硬撐。”復又嘆聲,“我先把他送回鄰屋?!边@話是對阿敘說的。
過了好一會兒蕈衣才回來,鼻尖沁著汗,袖子是濕的。
“他怎么樣?”平靜的一句話不帶任何感情。
“快死了?!?
聞言她也只是淡淡應了聲,蕈衣坐在床邊,定定地盯著她,眼里的審視和笑意讓阿敘不自在地躲開她的視線,旋即換來的是一聲冷笑。
“看到你這樣,我猜他在下面肯定很得意?!?
“你說誰?”
蕈衣笑,“當然是你那個深藏不露的爹?!?
阿敘看著她,眸子里氤氳著霧氣,半晌,她沉聲道:“蕈衣姐……”
“我知道你要問什么。”蕈衣直接打斷她的話,“我知道的肯定都會毫無保留的告訴你,不過接不接受就是你的事了。你要做好準備。”
準備?她無聲的勾唇苦笑。
蕈衣見她垂首不語,兀自開口:“在說之前,我要問問你,你知道你爹的真實身份是什么嗎?”
“山匪啊。”阿敘困惑,“蕈衣姐你不是知道嗎?”
“是,他是山匪沒錯?!鞭σ聹\笑,“那我再問你,既然他是山匪,為何在剿滅匪窩的這場戰役里只有我們的寨子沒有事?”
剿滅匪窩時阿敘七歲,這場由朝廷發起的戰爭鬧得很大,除了他們的寨子,帝都包括周圍幾縣數城的匪窩全部被剿毀。
據馬哥哥回憶,當時那被抓得土匪人數都快抵得上帝都一半人口了,男女老少皆是頭套枷鎖,衣衫襤褸,傷口遍布,赤腳跟在當時剿匪的將軍馬后,地上一灘又一灘的血。說到這時馬哥哥已是雙目赤紅,他說有不少老人小孩已經死了,卻還是被綁著麻繩拖在后面,如殘葉的身軀在地上劃出一道連一道的血痕,而就在剿匪的十天后,菜市街口的百人斬首足足連續了四天,那些被擒住的匪伙兒無一人逃脫生還。
記得她當時還問過馬哥哥為什么他們沒被抓走。那時馬哥哥只是摸著她的頭頂,用一種她當時看不懂的眼神盯著自己,長長嘆了一口氣,他說:“你還小,有些事情并不是你能知道的?!?
后來回想起來,才明白那個眼神所代表的,是憐憫和后怕。
如今被蕈衣姐問起自己當時問過的問題,她愣了許久也不知道答案。
蕈衣見狀冷冷一笑,道:“因為你爹是朝廷的人,是皇帝最重視的暗衛。皇帝保他都來不及又怎么會殺他,再說了,你爹還抓著皇帝的把柄呢?!?
“暗衛?”阿敘瞪大了眼,怎么也沒想到爹爹的真實身份居然會是皇帝的暗衛。
抑住激動的情緒,阿敘迫使自己鎮定下來,看著蕈衣蒼白的臉問道:“你怎么會知道?”
蕈衣并沒有立刻回答她,而是將視線落在被子的花紋上,目光渙散,許久之后她才笑道:“因為我也是暗衛?!?
“你不是想知道沅之淮和你爹有什么過節嗎?其實很簡單,因為我們殺了他的父母。”
如果說得知爹爹的真實身份時她只是驚訝,那么現在,在蕈衣告訴她沅之淮的父母是被自己爹爹所殺,她除了震驚,竟說不出一句話來。
蕈衣料到她的反應會是如此,收回視線,起身走到窗邊,推開半邊窗,目光放遠,陷入回憶的漩渦里。
“那是我第一次接到任務……”
二十年前
帝都,春寒料峭。
金碧輝煌的大殿,高位上坐著的那人龍袍加身,長長的琉璃珠簾垂下,遮擋了那人的容顏,可他冰冷的聲音還是如冰塊砸在跪在下面的人心里。
“華晉,蕈衣,暗殺沅沛,必須一個活口不留。”
“是,主子?!币桓咭坏鸵怀烈患殐蓚€聲音,異口同聲地從一男一女嘴里發出。
當晚,丞相府邸。
月朗星稀,風里是冰雪初融時的寒意,兩道黑影從暗處飛出,如同兩只利箭,速度極快地落在屋頂上,腳下步子又輕又快,火速藏身在最大的一間屋子上。
屋子里的嬉笑聲穿過瓦片,擊在蕈衣心上。
墨瞳浮現一絲不易察覺的傷悲,她拉下面上的黑罩,壓低聲音道:“一共多少人?”
“兩百四十三人?!?
“主子真的只派了我們倆?”
“怎么?你沒信心?”沒了旁人,華晉一改冷漠,微微漾笑。
蕈衣蹙眉,“你知道,我雖然也是暗衛,殺人的次數卻不多,更何況這次還這么多人。據我所知沅沛身邊的高手可不少,我怕拖累了你。”
話音剛落,一拳輕輕砸在她頭頂上,華晉咧嘴笑道:“你這是漲他人志氣滅自己威風呢!放心有我在,任務絕對會順利完成的。”
“就會吹牛!”蕈衣揉著頭頂,對他吐了吐舌頭。
“我們什么時候動手?”
“再過一會兒。等云把月亮遮住。”
蕈衣點頭,俯身輕輕揭開半邊瓦露出個小口來,屋里的亮光頃刻涌出洞口,刺得她眼痛。華晉拍拍她,即便一句話也沒有說,多年的默契還是讓她瞬間明白華晉的意思。
她搖搖頭又點點頭,將身子壓到最低,調整呼吸,仔細觀察屋子里面的動向。
屋內,一美貌少婦正抱著一個三四歲的孩子同一側的威嚴男子說話,朝堂上的鐵嘴丞相此刻儼然同平常人家的丈夫沒什么兩樣,時不時伸手逗逗少婦懷里的孩子,神色溫柔寵溺。
“雪涓啊,等這一段時間過了,我就請命圣上告老還鄉,帶著你和淮兒游山玩水,看盡祖國山山水水?!?
少婦聞言淺露一笑,好似清晨中盛開的梔子花,眉間卻是化不開的愁意:“老爺,只怕你有這個心他卻不領那個情吶。你是前朝的人,無論如何他都不會放過我們的?!?
沅沛撫摸孩子臉頰的動作一滯,嘆了口氣,“我也明白,前些日子朝中官員突然逝世或是失蹤,別人只當是意外,可我卻清楚的很吶,那些人無一不是前朝的人,他這么做,只是變相的給我警告罷了?!?
“老爺,如果是在從前妾身肯定不會怕,可如今我們有了淮兒……”一提到孩子,兩人的神色都變得凝重起來。
肩膀被人戳了戳,蕈衣回頭,華晉示意她看天空。
此刻一大片烏云正在向明月靠近。
“準備動手?!?
趁著最后一絲月光,蕈衣將指甲縫里的白粉從洞口撒進屋子里。天地瞬間漆黑一片,聽見屋子里兩記悶哼,蕈衣對華晉點點頭,兩人悄無聲息地跳下屋頂,隱藏在門外的灌木叢中。
“藥效發作了?”
“只是令人昏迷的藥,我放的少,要抓緊時間。”
“放心。動手吧!”
后面的蕈衣不愿再多做回想,她只是在一片血霧中,留下了那孩子的命,并且隱瞞華晉,偷偷將他放了出去。
她之所以這么做,只是出于一時的心軟。她不是華晉,是主子專門的殺人武器,相反她看著血就會吐,她厭惡那種顏色,但她的主子是當今圣上,要為他所用就必須有一項特長,好在她在制毒解毒方面很有天賦,也因此主子留下了她一條命。
“任務成功后,主子放了我們自由,但暗地里依舊讓我們替他做事,為了避人眼線,我們便當了山匪。”說到這里,她扭頭看向阿敘,嘴角掛著嘲諷的笑,“如此你可明白了,華晉便是你爹,而當年被我放走的那個小孩子,便是如今的沅之淮?!?
阿敘怔忡,半晌,吶吶道:“就因為你放了他,所以他才會被拐賣,然后當了乞丐,最后去釋迦山渡劫當和尚,結果被我帶回了寨子里……”
“可是他告訴我,他是因為命中帶煞克死了他娘才會被他爹送來釋迦山的???如果他爹娘早就被你們殺死了,那他口中的爹娘又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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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結局一奉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