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安浮世錄
(19)
聽到她的話,蕈衣登時大笑三聲,每一聲笑都要比前面那聲沉悶。阿敘不明所以,卻聽她笑著道:“小敘,沅之淮初見我們不過三四歲,時隔這么多年他怎么能認出是你爹殺了他的父母,而且當時他并沒見到你爹,處理他的人是我——那時他只見過我一個人?!?
“那為何——”剛啟口,阿敘便停了下來,揪住被子的手骨節森白,眸里裝著驚慌。
一聲冷笑。
“沒錯,事情就是你想的那樣?!鞭σ鲁秳幼旖?,“我放走沅之淮的事被暴露了,他罵了一頓后立刻搜索沅之淮的下落準備斬草除根,后來得知他成了乞兒,喬裝探了探他對小時候的事記得多少,知道他什么都不記得后便假扮是他的父母接他回來。窠”
“其實如果他當時選擇直接殺了沅之淮而不是花這么多功夫去對付他,后面就沒有那么多事了。接他回來后他什么都沒有懷疑,真的以為自己是被粗心的丫鬟丟失后被拐賣,直到他見到了我。”
她停下來,面朝沅之淮所在的房間自嘲一笑,“他認出我是當年放走他的那個人,至于你爹的身份肯定就不言而喻了。他知道你爹要殺他,便自導自演了一部戲,安排僧人說他命中帶煞,只能去佛寺渡劫。若是放在從前你爹是絕對不吃這一套的,可當時有了你,他看著和你差不多年紀的沅之淮,一時心軟就應了僧人的話送他去了釋迦山。釋迦山緊挨寨子,你爹正好也可以監視他的一舉一動。燔”
“一切都按照計劃進行,不過我們千算萬算,卻唯獨漏掉了寨子里的情況。送他去釋迦山的那天正好是你敬哥哥下山活動的日子,等我們到了釋迦山腳下,恰好就遇到了你敬哥哥,偏巧那時你因為鬧著無聊也跟著下了山。我看見你趴在山坡上,你看見我發現你后還對我做了鬼臉?!?
講到這里蕈衣不禁失笑,笑過之后只剩惆悵和懊悔。她看著阿敘道:“沅之淮認出了我,他的目光從頭到尾也跟著我在移動,在我發現你的同時他也同時發現了你。我想也就是那個時候讓他動了復仇的念頭,所以后來你才會那么碰巧的遇見他,然后把他擄回來寨子里?!?
衣衫盡被汗水浸濕,一張臉慘白森然,阿敘瞳孔緊縮,似呢喃似囈語:“他愿意和我走是因為復仇,那他對我所有的好都是假象了……他恨我……”
蕈衣雙眸里閃過不忍,下意識替沅之淮辯解道:“但他是愛你的,我們都看得出來?!?
阿敘冷笑,眼淚卻簌簌流下:“可他最后還是推開了我,選擇復仇,殺了寨子里的所有——”
“不是他殺的?!鞭σ旅娓脖?,嗓音低沉,“寨子里的兄弟姐妹都是被你爹殺的。”
“不!不可能!”阿敘掙扎地從床上下來,體內殘留的厥浮香令她四肢無力,幸好蕈衣眼疾手快地接住了她,她反手抓住蕈衣的皓腕,身體抖如篩糠,語不成句:“不是……我親眼看見的……他殺了我爹!殺了你!還點火燒了寨子!是他!”話落又猛地推開蕈衣,可她此時的力氣比棉花還輕,她失控地大叫,一直推搡按住自己肩膀的蕈衣:“你肯定被他收買了……你們聯合起來騙我!我才不相信你們!你們胡說八道!”
啪——
“你冷靜點!”
阿敘雙目失焦地看著地板,右臉一陣火燒,頭發濕漉漉地緊貼著臉,耳邊是蕈衣帶著哭腔的低吼。
“你知道你為什么會一直認為是沅之淮毀掉寨子殺死我們所有兄弟姐妹的嗎?因為你爹用天書篡改了你的記憶,把他對我們做的事全部寫成是沅之淮做的!天書是上古神器,從古至今只傳帝王,可前朝皇帝完全不信天書之力,便把它賞給了最得力的心腹,而那個心腹便是沅之淮的父親沅沛!你爹在殺了沅沛后又偷拿了天書,否則你真以為在我們殺了沅沛之后還能全身而退?不過是你爹用天書威脅了主子,主子不得已下才放走我們?!?
素手顫抖地捧起阿敘冰涼的臉,蕈衣嘶啞著聲緩緩道:“還記得我說過你小時候從來沒喚過他一聲爹嗎?因為你娘是他從主子身邊強擄來的,蒙著羞辱生下你后你娘就吞金自殺了,而你爹憎恨你娘的背叛,從來就沒給過你好臉色,好多次,他去揉你頭頂的手在下一秒就緊緊扼住了你的喉嚨,如果不是我你早就死了!”
空洞的眸子里因為這句話添了一些東西,阿敘僵硬啟唇:“你說爹是因為我才放過沅之淮的……”
蕈衣苦笑:“那是因為那個年紀的你五官已經長開……誰會想到一個暗衛居然會對自己主子的小妾心生情愫,并且愛到幾乎瘋狂的地步,而沅之淮有一雙像極了你娘的眼睛,這才逃脫一劫?!?
全身的力氣一瞬間被抽走,阿敘癱軟在地,床沿硌的她后背生疼。
這個時候她恍若做夢,一切都太過不真實。
低垂眼簾,卷長的睫毛染上濕意,笑聲不可抑制地從胸腔發出來。整整七年,她都辛苦地活在仇恨中,可如今有人卻告訴她,她恨錯了人,她恨得人是最愛她的人,而她一直尊敬的人卻是披著羊皮的
狼——這個真相,她如何能夠接受?
“小敘……”蕈衣擔心地看著她,安慰的話剛到嘴邊又被她咽了回去。
阿敘緊緊按住心口,抬眸時眼里是猩紅一片,她冷冷道:“我要去找沅之淮。”
“不行!”蕈衣一口回絕。
“我要讓他親口告訴我,你說的,我不信。”
“小敘,你這又是何苦呢!”
阿敘置若罔聞,強撐著站起來,拂開蕈衣意欲攙扶她的手,扶著墻一步一步艱難地走動。
蕈衣看著她的背影,明明瘦弱不堪,卻比任何人都挺得直。心頭泛酸,蕈衣扭頭不再去看,任由她自己行動。
足足過了兩柱香的時間才走到沅之淮的門前,手抬起卻遲遲不肯落下,直到下唇被她咬出血,血腥味充整個斥口腔,她才叩響門扉。
“沅之淮?!?
不管是干什么,她對他說的第一句話永遠都是叫他的名字,連名帶姓。
里頭過了久久都沒有回應,想起他虛弱的模樣,阿敘蹙緊眉頭,徑直推開了門。
木床上,沅之淮雙眼緊闔,臉色發黑,嘴唇烏紫,竟是中毒的反應。
不知哪兒來的力氣注進雙腿中,阿敘加快步伐,沒了墻壁的支撐她的身體變得搖搖欲墜,好不容易走到床邊,雙腿驀地一軟,雙膝直接跪在地上,她忍不住悶哼。
“小……”原本昏睡的沅之淮突然睜開了眼。
他被困在黑暗中,除了自己越來越弱的心跳聲他幾乎什么都聽不見,可是他卻第一時間聽見了阿敘的呼吸聲。
是了,呼吸聲。
他愛阿敘愛到僅憑呼吸聲就能知道來人是不是她。
即便眼睛睜開,面前依舊有團黑氣擋著,他瞧不清她的面容。
“你什么時候中的毒?”右手被一雙小手握住,冰冷的溫度刺得他淺淺一笑,道了句“真冷”,然后他的手就被放開。
他低笑,閉眼遮住眼中的失落,然而就在下一秒,他就被整個抱住。
阿敘鉆進被窩,雙手緊緊環住他的腰,頭放在他的胸膛。
“你什么時候中的毒?”她又問了一遍。
沅之淮抬手回抱住她,嗓音低沉,“玄娘把一切都告訴你了?”
對于他的答非所問換來的是某人狠狠掐了一把他的腰。
“先回答我的問題。”
腥甜漫上喉間,沅之淮不動聲色地壓了回去,溫柔道:“嚇到你了?!?
“什么時候中的毒?”她不依不饒。
對于她的倔犟沅之淮只得無奈地揉揉她的頭頂,云淡風輕道:“很久了?!?
“什么毒?”
“鳩丹。”
懷里的人瞬間僵硬,他暗暗嘆了口氣,輕言道:“你還記得阿周嗎?”
躺在胸膛的那顆腦袋輕微動了動。
“是他用續命蠱為我掉著命,就像宋清弄一樣?!?
“什么?!”阿敘不可置信。
沅之淮卻是輕笑,“發覺我還有好多事沒告訴你?!鳖D了頓,道,“其實那些去南辭求天書的人是我安排去的——”
————————————感謝正版閱讀————————————
大結局二完畢。
大結局過后會在評論區開一個感謝樓,大家可以去那里找找自己,么么扎。
閱讀愉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