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為了天上有了云,起了一陣風(fēng),人就像要樂瘋了似的。
瞧瞧吧。
推車的停了下來,走路的不走了。
大人歡,小孩跳,一傳十,十傳百,整個縣城霎時之間全都樂開了。
指指點點,嚷著,鬧著,大姑娘攙著老奶奶,抖顫顫的由房子里急趕出來,萬眾一心,抬頭望向天。
喝!風(fēng)勢還真不小。
揚起來的黃土,像是漫天而起的一天大霧,整個這條大街,全都被罩住了。
刷啦啦,黃土沙子打在了屋脊上,窗戶上,人的頭上,臉上,身上。
一條小黃狗,像發(fā)了瘋似地,直在街心里打著圈圈,嘴里汪汪叫喚個不停,拉車的騾子就是不走了,仰著脖子“哼吃,哼吃”,也上了勁兒叫上了。
瞧瞧吧,不過是霎時的工夫,人人都像剛從黃色的大染缸里爬出來的那副德性,咧著嘴,笑著,說著。
原來就夠黃的臉,再加上一層土,被汗一浸,左一道溝右一抹黃,都成了戲臺上的三花臉兒,再這么一嚷嚷,簡直就是山精海怪。
風(fēng)勢持續(xù)。
一陣叫囂里,“劉記竹號”的大堆竹竿呼啦啦地倒了滿地,連帶著把大片的竹籬笆墻也給砸倒了。
胡瘤子的剃頭挑子也被吹倒了,正在剃頭的老吳可算是災(zāi)情不輕,早先一陣風(fēng)迷了他的眼還不說,也就是那一霎,胡瘤子下刀不穩(wěn),鋒利的剃頭刀刮在他剃了一半的光頭上,留下一道血口子,這會子吃黃土一染,可真好看了,瞧瞧,黃的是土,紅的是血,嘴里再哇哇的一叫,真成了鬼了。
黃風(fēng)卷處,對待“錢來順”牛肉飯莊的搭棚唏哩嘩啦卷起了一大片,白葛布的帳篷頂子,鼓滿了風(fēng),像是一只漲滿了氣的大氣球,四根棚柱子“咯吱吱”亂響,就像是不住,快要連根拔起的樣子。
掌柜的錢泰來嚇得“哇哇”大叫,連同三個伙計,一人一根,使出了吃奶的力量,把柱子抱在懷里,幾個吃飯的大爺也都相繼失色站起,有點坐不住了。
“這是怎么回事?別是龍卷風(fēng)吧?”
一個頭戴瓜皮小帽,身著灰皮薄襖的小老頭,嘴里這么說著,邁著八字步,趕到了門口。
大風(fēng)一陣之后,拖著漫天的黃塵呼嘯著像是過去了。有風(fēng),有云,可就是不見雨。
可惱的是,在萬人引頸當(dāng)空“大旱之望云霓”的當(dāng)兒,眼看著頭頂黑云,竟緩緩向東南方向移動過去,并沒有停留在這里的意思。
大家伙可失望極了,一個個直著脖子,瞪著眼,有人頓足嘆氣,也有人破口大罵,無論如何,這場即景的街頭鬧劇,就像是結(jié)束了。
老天爺似乎是太殘忍了一點,尤其不該在這般光景,拿人開心。
這里是素稱膏腴之鄉(xiāng)的皖南名城“寧國府”,在久旱之后的今天,也顯然有些“罩不住”了。
寧國府境內(nèi)山明水秀,一條水陽江雖已干涸得見了河床,總算還剩下了一口氣,沒有完全干死,靠著這剩下的一口氣,真不知養(yǎng)活了多少人。
這里文風(fēng)極盛,境內(nèi)以產(chǎn)紙名聞遠(yuǎn)近,所產(chǎn)的紙潔白勻厚,即是有名的“宣紙”,文人騷客極為珍視,無不樂于選用。
寧國府算是皖南靠近邊界的一座大城,隔著一座天目山即是浙江境地,故此南國風(fēng)味十足,也就因為沾著這么一點關(guān)系,寧國府不時得到一些意外而來自江南的接濟(jì),在幾乎全省苦旱的絕境之下,竟能勉強(qiáng)維持著一個不能算是太糟的局面。
可不是嗎?錢泰來的牛肉飯莊子竟然還能維持,就是鐵的證明。
上客雖說不多,總還有客。
菜肴品目雖減,也能酒足飯飽。
這就不簡單了。
“漢書志——呂后七年,南越平化就曾來過一次怪風(fēng)……”頭戴瓜皮小帽,手持長旱煙管的小老頭,重回到了座上,拾起了早先的話題,“你猜怎么著,不出一年,也就是第二年,她老人家就駕崩了。”
“你是說,今天這陣子風(fēng)……”
坐在他對面的一個漢子,才一接口,卻被小老頭的手勢給止住了。
“你聽我說,”滋滋吸了兩口煙,在舉座都向他注目時,他老人家才接下去,“到了先唐武后,大概是‘神龍’那年吧,根據(jù)唐史的記載,京城洛陽也起了一陣子怪風(fēng),說是什么龍卷風(fēng),拔樹倒屋,那一次死的人不少,房子塌了有好幾百棟,你們猜怎么著?”
咳了幾聲,嘩了一口痰,又喝了一口茶,他老人家才韻味十足地道:“咳,就在那一年上,這個妖后就死了。我還記得,唐史上說她死的時候是八十二歲,第二年,她最寵信的干兒子武三思也教太子給殺了。”
“啊!”
“啊?”
大家都被他這番話給“唬”住了。
語不驚人死不休。
小老頭這才噴了一口煙,緩緩接下去道:“你們看看,每一次怪風(fēng),當(dāng)朝朝廷,都有大變故,所以說這是不吉利的,就只怕……”
再說下去,可就難免遭致“危言聳聽”之罪,老頭已是活了大半輩子的人了,哪會不明白?原本要作“驚人之語”的,臨時可忍到了肚里,嘴里哼哼呶呶,含含糊糊地端起碗,自顧自地喝起茶來了。
大家伙眼巴巴地瞪著他,急于一聽下文,他老人家顯然就此而終。
“就只怕怎么樣啦?”坐在他外面的那個漢子直著兩只眼睛問,“難道說本朝的皇帝老子也要駕崩了?”
“啊!別別別……”小老頭一個勁兒地?fù)u著頭道,“我可沒有這么說,你可別瞎咋呼,小心拉到衙門里去打板子,判你一個大不敬之罪,叫你腦袋瓜子搬家。”
那個漢子哈哈大笑了一聲,道:“我說你這老狗,怎么話說了一半就不接下去了呢,原來是怕殺頭……”
挺了一下胸脯,這漢子大聲道:“老子不怕,天高皇帝遠(yuǎn),老子誰也不怕。”
“你這話還是少說的好,嘿嘿!”接話的人,矮矮的個子,一張國字臉,四十上下的年歲,留著短發(fā),一身寶藍(lán)緞子長袍,臉上透著世故,手里搓著一對玉核桃,咭呱亂響,看上去不是公門高差便是一方之尊,顯然是“爺”字號的人物。
中年漢子聞聲望去,哈哈一笑,推桌站起來道:“老子說了,你這廝又有把我如何?”
方自說了這兩句,卻被先時發(fā)表高論的那個小老頭搖手止住,一面即見他走下位來,搶前兩步向著那個緞袍矮漢拱手長揖,道:“原來鮑三爺也在這里,不知者無罪……都怪小老兒口沒遮攔,這位朋友是外鄉(xiāng)客,三爺大人不見小人怪,萬請不要與他一般見識,我這里與你老人家多多賠不是了。”邊說邊自連連打躬不已。
藍(lán)袍矮子鼻子里哼了一聲,正要說話。無如那個看似外鄉(xiāng)來的中年大漢,敢情狂傲得很,不但不把對方這個叫“鮑三爺”的人看在眼里,對方打圓場的老首,亦是大不領(lǐng)情。
“你給我滾開一邊,老子的事自有老子負(fù)責(zé),又要你這老狗多什么事?”
一邊說著,這漢子已自跨開座位,站了出來。
端是一條魁梧漢子。
瞧瞧這漢子站起來的個頭,沒有六尺,也有六尺五六,灰布大褂,早已撩起腰際,腰間扎實得很,此刻瞪眼發(fā)威,簡直活似畫上張飛。
他邊說,邊自用手搪開了眼前的老人。小老頭兒嘴里“啊唷”了一聲,身子一個打轉(zhuǎn),叭喳一聲,可就趴在桌子上,手里的旱煙袋桿子“克喳”一聲,也折斷了,這邊就大叫了起來:
“啊唷,你這冒失鬼,老天爺……”
“鮑三爺抬了一下手,止住了他的聲音,這才轉(zhuǎn)向面前那個半截鐵塔,猛張飛也似的漢子。
冷冷一笑:“哼哼……”
鮑三爺矮胖的一只手,抬起來捋著下巴上的短短黑須胡了:“開口老子,閉口老子,這位朋友大概是四川來的吧!”
緊接著他搖搖頭,又道:“不像,不像,四川沒有閣下這么高的門神,看樣子也許是云貴道上的好漢子了。”
中年漢子圓瞪著兩只眼,大刺刺地道:“老子就是云南來的,你又怎樣?若不服氣,起來較量較量。”
這么一來,大家伙不禁都樂了,眼看著要打架,不花錢的好戲,哪一個不愿意看看。
在座各人,凡是本地客,沒有不認(rèn)識那個穿著體面的矮漢鮑三爺?shù)摹F鋵嵕驼麄€寧國府來說,不認(rèn)得鮑三爺其人的也是少之又少。
鮑三爺有個外號矮金剛,姓鮑名玉,據(jù)說是“門”的出身,總之,身手高妙極了,在此寧國府,上通官府,下結(jié)草莽,兼營著紙墨生意,開有一家專賣文房四寶的大買賣“杏林坊”,生意興隆極了。這樣一個人,講文有文,講武有武,有錢有勢,莫怪乎人人都要退讓三分。
鮑三爺有錢有勢,除了一房二妾之外,另外還有外室,家里有手藝精巧的廚子,他卻獨獨愛上了這家錢來順牛肉飯莊的一道“清烹腰腦”。一頭牛只有一副腰腦,鮑三爺食量又大,只要他來了,別人可就休想再點這道菜了。
說來說去,可是全怪這一場風(fēng),一陣怪風(fēng),把這一高一矮兩個不相識的冤家湊在了一塊兒,眼前是緊鑼密鼓,這就要開打了。
中年大漢人高體壯,往那里一站,真好比半截鐵塔,鮑三爺坐在那里,看起來簡直就是一個孩子。
人家可是劃下道兒來了,就看你姓鮑的敢接不敢接了。
吃飯的人一個個都睜大了眼,這可是千載難逢的好機(jī)會了,都道是鮑三爺有一身好功夫,他老人家可就是沒有露過,在皖南一聽他矮金剛鮑玉的大名,黑白兩道都得閃個交情,想要看他老人家真的動手,可真難比登天。除非是像眼前這位外地來的莽撞漢子,這個架還真難打成,誰說這不是一樁稀罕事兒?
鮑三爺仍在慢條斯理地喝他的酒,把一盅燙了七成的竹葉青,一仰脖子干下喉嚨。
眾目睽睽之下,他又把竹蓋碗里,烹燙得八成熟的大塊牛腦,送到了嘴里。
好像是根本就沒有,旁邊這么一個人,連正眼也不看那漢子一眼。
中年大漢說來也并非全無來頭的人,手底下也不含糊,一向是往北川走的單幫客,皖南才來了兩次,運筆、墨、紙硯,賺了不少錢,嘗到了甜頭,這是第三次來,腰里藏著一大把銀票,正準(zhǔn)備大干一場,“錢”就是膽,身上錢一多,天皇老子他也敢罵,所謂“禍從口出”,看著眼前這就闖了大禍。
鮑三爺這是拿他下酒,他卻沉不住氣了。
“你是聾子呀,老子跟你說話,你聽見了沒有?”
鮑三爺一大口牛腦下了肚,兩只細(xì)長的三角眼這才有工夫轉(zhuǎn)到了對方身上。
“我知道你是想打架,今天不會讓你失望就是了,嘿,嘿!”鮑三爺用那種冷森森的口氣說,“罵皇帝我姓鮑的管不著,罵到了鮑某人的頭上,今天就饒不過你。”
頓了一頓,抬起手來,用手里的筷子,向著對方大漢指了一指,“我告訴你,鮑某人有一手玩藝兒,十年來沒玩過了,難得大家伙今天興致都很高,我就趁著酒興,今天來耍個狗熊,給各位逗個樂子,來吧,你看怎么個玩法吧,接著你的。”
這幾句話看似詼諧,其實陰損,把在座各人都給逗樂了。
有人大聲嚷道:“三爺說的對,這小子居然敢到寧國府地頭上來惹事,不給他一點顏色瞧瞧那還行么?”
一個人開頭,一時七嘴八舌地都嚷開了。
早有人通風(fēng)報信,不吃飯的人也都進(jìn)來了,黑壓壓一大片,把不算太寬敞的飯莊子都站滿了。
掌柜的錢泰來一看情形不妙,打架固然好玩,可是在他店里打就不好玩了,生意作不成還不說,碰壞了桌椅盤碗,哪一樣都少不了錢買,一看情形不妙,慌不迭上前打躬作揖。
“三爺,你老行行好,就……就饒了他吧!”
中年大漢已是怒火頭上,再也忍不住了,一聲厲叱道:“給我閃開。”
緊跟著腳下一個墊步,“呼!”一聲,已到了鮑三爺面前:“去你媽的。”
蒜罐子大小的一個拳頭,這就直向著姓鮑的頭頂上掄了下來。
如果從外表上來看,可真是以大欺小了。
鮑三爺?shù)故钦娉恋米猓莸脤Ψ侥侵蝗^,眼看著已砸在了頭上的一霎,忽地抬手,架住了對方泰山壓頂般下來的一個拳頭,緊接著他離座而起,好快的身手,“嗖!”一聲,已轉(zhuǎn)回中年大漢背后。
看到這里,食堂里眾口同聲的一齊叫了聲好。
中年大漢一拳落空,眼見矮子這等身手,才知道對方敢情不是易與之輩,心頭一驚。
這漢子本身倒也并非是無能之輩,早年下過場子,練有一身橫練功夫,尤其是雙腿上的功夫特強(qiáng),一路“旋風(fēng)掃堂腿”,足有斷樁摧樹之威,眼前既已動手,倒要拿這個姓鮑的矮子試試身手。
鮑三爺身手是那般滑溜,講到快,中年大漢可就望塵莫及。
“叭!”一掌,拍在了那漢子背上。
中年大漢大叫一聲,向前搶出了一步,霍地向后轉(zhuǎn)過身來,說來行動不慢了,卻是遠(yuǎn)不及矮金剛鮑玉來得快速。
鮑玉先前一掌,看似玩笑,其實真力內(nèi)聚,滿以為一掌下去,非教對方口吐鮮血不可,卻沒有料到手觸之下,才發(fā)現(xiàn)到對方一身肌膚,異常結(jié)實,通體火熱,立時就覺出了對方原來練有橫練的功夫,拳腳上想要傷他,只怕不易。
一念之間,鮑玉便改了戰(zhàn)略。
只見他雙肩搖處,兩只短腿,疾如旋風(fēng),忽而向東,忽而向西,一時之間,只是圍著中年大漢環(huán)身四周頻頻打轉(zhuǎn)不已。
當(dāng)然,并不是僅僅打轉(zhuǎn)而已。
說到“耍狗熊”,姓鮑的還真把對方大漢當(dāng)成狗熊耍了起來,東一拳,西一拳,再不就往臉上來上一把,只逗得四周觀眾哄堂大笑不已。
中年大漢只管暴跳如雷,無如身法就是沒有對方快,一連吃了十幾下,雖說練有橫練功夫,疼痛亦是難免,時候一長,也不免鼻青臉腫,全身青紫。
這么一來,那漢子越是暴跳如雷,對方身法越是滑溜,鮑玉下手也就越不留情。一記“直搗黃龍”,打腫了那漢子一只左眼,接下去的一個“飛腿”,直把中年大漢踹得仰面朝天跌倒。
眾人少不得又是一陣哄堂大笑。
中年大漢再爬起來,只見鼻血淌了滿臉滿身,心里一急,禁不住破口罵了起來,這一罵豈止是三字經(jīng),簡直把矮子祖宗三代全罵遍了。
矮金剛鮑玉雖說是絕對的占了上風(fēng),無如在地面上稱得上一方人物,自出娘胎以來,也不曾被人這么罵過,眾目睽睽之下,尤其覺得臉上掛不住,嘴里不吭,下手益重。
中年大漢一連吃了幾記重拳,只覺得一只眼發(fā)黑,有點暈頭轉(zhuǎn)向,大吼一聲,嘴里尤其罵不絕口,隨即施展出他的拿手功夫,“旋風(fēng)掃堂腿”,無奈人都站不穩(wěn)了,如何拿得準(zhǔn)方向?倒霉的是食堂里的桌椅板凳,隨著中年大漢的旋風(fēng)腿下,一時間形若摧枯拉朽,唏哩嘩啦一陣子亂響,碎了滿地,其上的懷盤碗碟,更是遭了大殃,像是不要錢似的,跌了個雪花片碎。
錢掌柜的只急得眼冒金星,“哇哇”怪叫,無如在對方這般身手之下簡直連身子都插不進(jìn)去,只得干瞪著兩只眼,聽由對方盡情發(fā)泄了。
在場閑人,原本心里對中年大漢這個外鄉(xiāng)人,心存歧視,只是時間一長,眼看著在鮑玉如狂風(fēng)驟雨的拳腳之下,被打得遍體鱗傷,血流滿面,不禁暗中對他滋生出一些同情,漸漸就沒有人再叫“好”了。
中年大漢先是破口大罵,怒發(fā)如狂,時間一長,可就有些接不上氣,別說是再罵人了,即喘氣都來不及了,“呼嗤,呼嗤”牛喘了起來。
鮑三爺可還沒有住手的意思,非但如此,拳腳更是毫不同情。
這時才似乎顯出了他更為快捷的身手,不時地竄高縱矮滑溜得簡直像只猴子。
他因為知道了對方大漢練有橫練的功夫,就算被打得全身體無完膚,也甚難傷得了內(nèi)里筋骨,必須要耐下性子,尋著了對方的“練門”,才好一拳成殲,送了對方的性命,這才跟對方泡上了“蘑菇”。
轉(zhuǎn)眼之間,那漢子身上又著了三五十下。
此番動手,不比先前,“矮金剛”鮑玉為試出對方身上所隱藏的練門在哪里,手腳不得不施展全力。
只聽得一陣“嘭、嘭”聲響,中年大漢被打得天昏地暗,頻頻跌倒。
他原本老早就被打得淌了鼻血,加上腫了一只眼,現(xiàn)在流血更多,另外的那只好眼,又著了一拳,無疑成了瞎子,緊接著鮑玉躍身奮力的一踢,便“推金山、倒玉柱”般地直挺挺倒了下來。
這一次倒下來,中年大漢力竭精衰,著實地可就爬不起來了。
只見他回瞪著兩只腫大得像是水蜜桃般的眼睛,滿臉血汗交流,喘成了一片,心里卻還明白。
人到了危急關(guān)頭,所能想到的只是“護(hù)門”而已。
中年大漢全身無礙拳腳,那是因為自幼練就的一身橫練功夫,雖說這樣,那“練門”一處,最是軟弱,一為敵人看破,伺機(jī)下手,便是萬無活理。
正值“性命交關(guān)”的當(dāng)兒,那漢子所能想到的便只是“護(hù)門”之一途了。
他早已被打得昏天黑地,神智不清,想到了“護(hù)門”要緊,一只蒲扇大手,下意識地便向著“臍”間掩去,無如力不從心,掩住了又再滑落,再掩再落,只是這般做個不休。
這番景象,已經(jīng)落在了老謀深算的矮金剛鮑玉眼里,自是頓有所悟。
食堂里早已人山人海,里三層,外三層,圍了個水泄不通,獨獨空出了現(xiàn)場可堪動手的那塊地方而已。
前排左邊一角,關(guān)雪羽無疑地目光雪亮,卻一直隱忍著,似乎還沒有到出手的時候。
他是最不愛管閑事的人,自然如果到了非管不可地步,也是沒法子的事。
現(xiàn)場少說也有上千的人在圍觀,這么多人當(dāng)中,難道就沒有一個挺身仗義執(zhí)言,或是抱打不平的?
自然,矮金剛鮑玉在這寧國府地面上的威勢,正是阻止了人們有此念頭的主要原因,誰也不會想到去插手管這件閑事。
矮金剛鮑玉一經(jīng)看出了對方中年大漢的“練門”所在,一時殺機(jī)頓起。
“大個子,這可是你自己找死,三爺這就成全你,送你上西天去吧!”
話聲一頓,隨地起身如箭,直向著中年大漢身上抄了過去,自然并非就此進(jìn)身而已。隨著他縱起的身子,微微向下一落,一只腳直向著中年漢子小腹肚臍上點了下去。
看到這里,在場各人俱都由不住發(fā)出了一聲驚呼。蓋因為中年大漢已倒地不起,遍體受傷,鮑玉仍然對他拳腳交加,似乎是太過分了一點。
他們哪里又知道,鮑玉這踏下的一腳,力逾千斤,足尖挑處,正是對方暗藏的“練門”所在,根本是存心要他的命。
鮑玉的身法不謂不快了,竟然還有比他更快的。
“啊喲!”
似乎有人這么叫了一聲。
隨著這聲“啊喲”之后,一條繩索,刷地飛出來,長影一閃,其勢絕快,直向著鮑玉探出的那只腳上纏過來。
矮金剛鮑玉怎么也沒有想到會有此一手,加以這條長索發(fā)自背后,等他感覺不妙時,再想收腳已是不及了。
隨著對方那條繩索的一個收勢,蛇也似的,又把鮑玉那只足踝緊緊纏住。
當(dāng)然,并不是僅僅纏住就算完事。
這人大概存心也要鮑三爺出一回丑,長索用力地向后一帶,鮑玉那副樣子可就美了,活像是掛著腿的一只蛤蟆似的,直往下面栽了下去。
在場各人看到這里,懼不禁引發(fā)出一聲爆笑。倒不是敢對鮑三爺心存奚落,實在是鮑玉這個樣子太過滑稽忍不住好笑。
矮金剛鮑玉原本十拿九穩(wěn)的一腳,偏偏會在臨時這一霎,出了紪漏,這時再想收勢已是不及,吃對方繩索一拉,一頭直向地面上栽來,然而他畢竟不是弱者,眼看著這一頭栽下去,可是不輕,總算他身手靈活,危機(jī)一瞬之間,左手向后一探,拉住了身后繩索,就勢一個倒挺,算是把身子扳了過來。
身后那個人偏偏就是要出他的丑。
“別耍了吧!”這人冷笑著第二次向后抖了一下長索——他這一抖之力,較之前一次可更要強(qiáng)多了。
鮑玉空中施展,原已是強(qiáng)弩之末,如何再經(jīng)受得住這隨后一帶之力?身子一個倒仰,第二次臉朝下直翻下來。
“噗通!”摔了個黃狗吃屎。
總算鮑玉眼明手快,在眼看著一頭栽地的一霎間,右手用力向下一撐,沒有直接傷了臉,只是在對方用力拉扯之下,兩只袖子被磨破了。
看到這里,千余現(xiàn)場觀眾,由不住又自發(fā)出了哄笑之聲。
這人總算手下留情給對方留些面子。
隨著再一次的抖動長索,“啪!”一聲,纏繞在鮑玉足踝上的繩索,便自脫落下來。
鮑玉原是不勝狼狽,將出丑的當(dāng)兒,忽然腳下一松,驀地挺身躍起,一張臉連氣帶忿,成了死灰色。
各人只見繩索飛出,卻極少有人看見飛索之人,敢情繩索并非出自最前面者之中,乃是人群之中間。
一陣亂囂之下,站在前面的人,為恐招禍上身,紛紛避讓開來。
按索尋人之下,這才看見了飛索之人。
想象里,這個信手飛索,能使鮑三爺為之不敵而出丑的人。必當(dāng)是如何孔武有力,神采飛揚的一個人物,其實卻是大謬不然。
眾目所矚之下,這人竟是一個鶉衣百結(jié)的花子。
看來年歲不大,不過是三十上下的,雖說是花子,卻較之一般要飯的叫花子看上去體面得多。
乍看之下,由于他身上那件百寶衣,以及頭上過長的散發(fā),似乎與一般叫花子并無二致,如果仔細(xì)留意之下,就會有許多特殊之處。
第一,這人雖是形銷骨立的樣子,可是臉上并無貧寒之相。
第二,他身上雖著破衣,卻洗得十分潔凈,豈止衣服潔凈,全身上下,臉面手膚,并不著一些污垢,就是那一頭散發(fā),也是光澤細(xì)長,不臟不亂。
剛才用來纏套對方的那條長索,敢情是他用以束腰的一根帶子,此刻收回來,慢條斯理地重新在腰上扎好,對于當(dāng)前的混亂,形同未睹。
矮金剛鮑玉早已怒不可遏,一聲冷叱,足尖頓處,隨地縱身而前。
他恨透了對方這個乞丐,見面二話不說,雙手交錯著,徑自直向?qū)Ψ降呐么罄呱现蹦昧讼氯ァ?
這一手看似無奇,實在卻是夠阻險的,憑著鮑玉一雙手指上的功力,一旦若為他拿住了對方大肋,對方整個身子可就等于廢了。
年輕的花子當(dāng)然知道厲害,卻也不容對方就此得手,身子向后一個快閃,偏得一偏,鮑玉的兩只手可就落了個空。那花子雙腳未動,只是凹腹收胸地向里面吸氣,有限的收縮,即行化解了對方一式險招。
矮金剛鮑玉雖然說不上具有一流身手,可是也非等閑人物,眼前一招走空之下,越覺出那花子氣定神閑,顯然是高明人物。
若是沒有一番屈辱,若是此刻仍然還沒有出手,鮑玉也就忍下了這口的氣了。
現(xiàn)在似乎已太晚了。
鮑玉身子一擰,第二次出手,較諸前一招更狠。左肘向下一沉,施出一手“打虎掌”,又名“單掌伏虎”,直向那花子背脊之間按了下去。
年輕花子“哧!”了一聲,身子一顫,來了一個“大馬趴”。
看上去就像是為鮑玉手掌所中,其實根本不是這么回事,自然這番情景也只有當(dāng)事者自己心里有數(shù)。
圍觀者只以為那個年輕花子不濟(jì)事,鮑三爺?shù)降追谴说乳e,心存討好鮑玉的人,忍不住叫起了好兒來。
事實上可不是這么回事。
鮑玉的一掌切按下去,情形竟是和先前的一樣,竟是擦著了對方脊邊落了下去,依然是走了一個空。
年輕花子身子霍地抬起,一聲怪笑道:“矮子厲害。”
話出人轉(zhuǎn),像是戲臺上那般旋風(fēng)打轉(zhuǎn),忽地一個疾轉(zhuǎn),已自飄落出丈許開外。不偏不倚,正好落在一張半傾折足的八仙桌上。
至此才看出了這個花子的卓越身手。
一只腳,微彎著,只是用足尖部位,那么輕輕點向桌角,身子如風(fēng)擺殘荷,擺呀擺,可就是不倒下來。
鮑玉不是瞎子,越覺得這個花子不是好相與,眾目之下,心里的那口氣,越加的捺不住,也不敢像先前那般的沖動。
“相好的,干脆就說明了吧!”鮑玉怒睜著雙眼,打量向?qū)Ψ竭@個花子,“可是沖著姓鮑的來的?”
年輕花子嘻嘻一笑,臉上卻并無油滑之氣。
“和尚吃四方,花子吃八方,哪里有飯吃,我往哪里跑。你大爺姓什么,我還弄不清楚,干什么沖著你?”接著一笑道,“啊,對了,這么說你大爺一定是這里的大財主了,那倒要請你大老爺行行好事,周濟(jì)周濟(jì)我花子幾文了。”
鮑玉在對方說話時,全神貫注,想能由對方聲態(tài)行動,或是語意里揣摸出些什么,套出對方的底細(xì),可是此刻看來,對方花子卻是口緊得很。
再者,對方雖然是鶉衣百結(jié),可是長相絕非寒酸之人,并不像是真的街邊乞兒。武林之中,雖有“丐幫”組織,鮑玉卻從來沒有與丐幫中人來往過,也不知來人這個年輕花子,又是否是其中之人?
那個年輕花子見鮑玉虎視著自己,不發(fā)一言,即笑道:“怎么了,這個架到底還打不打了?只要你大爺有意思,說上一聲,無論如何,我花子是奉陪到底的,怎么樣,就等你老爺子一句回話罷了。”
鮑玉冷笑一聲,沉著瞼道:“光棍眼里揉不進(jìn)沙子,這里可不是你橫行的地方,相好的,你就報上個萬兒吧!”
“大老爺這是在跟我要飯的掉文吧,什么萬兒八千的,我可是不知道。”他抬了一下兩只瘦手,接下去道,“你倒是打不打吧?我這可得要飯去了。”
矮金剛鮑玉冷森森一笑,點點頭道:“好吧,足下既非耍我出丑,這里不是地方,可否隨我去一個清靜所在,我一定奉陪就是。”
年輕花子搖搖頭道:“不好,不好,剛才你大老爺表演耍狗熊,不是也在這里嗎?我花子一時技癢,狗熊我是不會耍,不過早年走碼頭,玩過猴子,就陪著你大爺玩玩猴子吧!”
話聲一歇,這個年輕花子兩手微微一伸,有似飛雪一片,極其輕飄地已落在了鮑玉的面前,泰然而立。
就算是再糊涂的人,也聽明白了。
年輕花子這一番說話,分明是把對方鮑三爺這個人,當(dāng)成了猴子,那正是是可忍,孰不可忍。
矮金剛鮑玉只氣得臉色發(fā)青。
“哼哼,好得很,閣下你這就賜招吧!”
說了這句話,他可是再也不多遲疑,足尖一點,揉身而上,“呼!”一拳,直向?qū)Ψ交ㄗ忧靶負(fù)v去。
年輕花子說一聲好,笑道:“還差一點。”
身子微微向后一坐,施了一招“老子坐洞”式,矮金剛鮑玉的拳頭,可不就是差上這兒一點兒。
眼看著那年輕花子身形前后不停地只是搖晃不已,險固是險矣,就是沒有沾著,奈何。
鮑玉可真是應(yīng)上了“羞刀難入鞘”那句話來,心里一惱,陡地躍身直起。
衣衫蕩風(fēng)“叭!”地響了這么一聲。
鮑三爺卻在此極快的一霎,施了一手他輕易難得一現(xiàn)的“旋風(fēng)三腳”,“叭,叭,叭,”一連三腳,分向著對方腹、咽、面,三處要害上踢來。
如果說鮑玉功力果有可取,那么這一連三式“旋風(fēng)三腳”便是其功力之極限,舍此再無可觀。
年輕花子似乎一時大意,沒有想到對方竟然還有此一手,倒是吃了一驚。
只見他身子倏地向后一個倒仰,極快地打了個旋風(fēng),雖然逃開了迎面三腳,卻不意為鮑玉肥大的褲腳,在臉上擠了一下。
“叭!”一聲,像是著了大嘴巴。“呼!”夾著一股勁風(fēng),鮑玉的身子自空而墜。
年輕花子一時大意,眾目之下,吃了個嘴巴,不啻奇恥大辱,心里一怒,殺機(jī)頓起。
隨著他疾如旋風(fēng)般地一個轉(zhuǎn)身之勢,兩只瘦手,陡地向前一伸,一陣骨節(jié)串響聲中,直向著甫行落地的鮑玉雙肩上搭了下來。
鮑玉還來不及回頭,只覺得背后一陣強(qiáng)風(fēng)襲項,力道之猛,堪稱生平僅見,心中一驚,正不知如何是好。
猛可里,一陣極其細(xì)微的尖銳風(fēng)聲,響在頭上,恍惚中,似有一點極其細(xì)小的黑點一閃而過,擦著自己頭頂直向身后的年輕花子正面飛來。
年輕花子敢情是大有來頭,這一手“追風(fēng)流星手”實在猛厲無匹,江湖上簡直還不多見,以他的精湛的內(nèi)力,一經(jīng)搭上了鮑玉雙肩,鮑三爺再想有活命的機(jī)會,可就微乎其微。
那點小小之物什,顯然來得正是時候,擦著鮑玉頭頂滑過去,目的卻是對準(zhǔn)了那個年輕花子的一雙眼睛。
年輕花子陡地一驚,這一霎可是險到了極點,如果說非要傷眼前的鮑玉,這雙眼睛可也就別打算要了,自然是先顧自己要緊。
無可奈何里,只得把探出的雙手,霍地向后一收,就勢晃動雙肩,施了一招“浪打金舟”,猛可里往側(cè)面一閃,躍出三尺開外。
矮金剛的玉肩上一松,陵地翻了個凌空筋斗,落身一旁,兩個人不約而同地全都向著人群一隅望去。自然,那個偷施小技的關(guān)雪羽,也就無能藏身。
向著他二人微微一笑,關(guān)雪羽把眼睛轉(zhuǎn)向一旁,再也不看他們其中任何人一眼。
除了當(dāng)事者二人之外,可惜現(xiàn)場竟然沒有一個明眼人,居然沒有看出眼前微妙的趨勢,自然,對于年輕花子與鮑三爺?shù)暮鋈蛔∈植淮蛄耍几杏X到有些莫名其妙。
矮金剛鮑玉險中脫生,自不會再蹈覆轍,當(dāng)下冷冷地朝著對方那個年輕花子抱了抱拳道:“閣下身手,鮑某拜領(lǐng),佩服不盡。姓鮑的在這里跑不了,閣下要是心存不服,請隨時來訪,姓鮑的絕不含糊。”
年輕花子鼻子里哼了一聲,那張瘦臉上已自失去了先時的輕松。
“你呀,你還不配。”
說話時,那一雙精華內(nèi)蘊的眸子,狠狠地向著一隅的關(guān)雪羽盯了一眼,一言不發(fā)地轉(zhuǎn)身離開。
大家伙眼看著這花子如此厲害,誰也不敢招惹,紛紛閃身讓開,空出一條路來。
年輕花子走到橋邊,彎下身,拿起了他討飯的家伙,一根黑光油亮的七節(jié)竹杖,一只鹿皮口袋,袋內(nèi)鼓膨膨的也不知道裝著什么家伙。
背上了袋子,拿起了竹杖,這個年輕花子似乎又恢復(fù)了笑臉,卻由口袋里摸出了一個瓢形的鐵碗,微微一笑,自己打趣道:“各位剛才看我花子耍寶,可不能白看,這就賞幾個錢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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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面說,隨即把手上鐵碗伸向四周閑人討賞。
各人眼見他方才身手了得,雖說心里不甘愿,卻也不敢不給,說不得紛紛破囊,一時間叮當(dāng)聲響不住,眼看著他那只鐵碗已滿了一半。
年輕花子嘴里連連稱著謝,這就來到了關(guān)雪羽的身邊站定,嘻嘻地笑道:“這位相公,討個賞吧!”邊說,邊自把手上鐵碗向著關(guān)雪羽面前伸來。
關(guān)雪羽點點頭道:“說的也是,原該有賞。”
一只手已由袖內(nèi)探出,把一塊早已捏在手上的小小銀子,送了過去。
雖是一塊銀子,卻也有兩把重,在此荒年,打發(fā)一個要飯的,這般出手,不能不令人為之眼紅,見者俱不禁發(fā)出了感羨之聲,現(xiàn)場起了一番小小騷動。
年輕花子大大地道了聲謝,一只手高托鐵碗,接住了對方的賞銀。
關(guān)雪羽卻也沒有立刻把那銀子擲向鐵碗,仍自用兩根手指拿著直向?qū)Ψ绞种需F碗放落,兩者方一接觸的當(dāng)兒,只聽見“嘩啦”一聲大響,碗中制錢,竟是灑落了滿地都是。
年輕花子驚呼一聲,那張白臉上微微起了一片紅潮。他先不急著撿拾地上散落的銅錢,卻向關(guān)雪羽似驚又怨地瞥了一眼,鼻子里哼了一聲,徑自轉(zhuǎn)身而去。
好闊氣的花子,地上散落的大片銅錢,他干脆就不要了。
錢掌柜的打發(fā)了閑人離開,苦著臉來到鮑玉跟前——
“三爺,這——”
“不要緊,都算在我的帳上,多少錢,連同破損的桌椅什物統(tǒng)統(tǒng)算我的。”
鮑三爺苦笑了一下,由身上取出了一錠官銀,交在錢掌柜的手下,指了一下一旁躺著的那個中年大漢。
“再麻煩你,把這位朋友送到這里的‘五福’客棧去住著養(yǎng)傷,就說是我的話,一切吃喝連帶著大夫的錢,都算我的,一并到我‘杏林坊’來收。偏勞,偏勞,掌柜的你這就去吧!”
錢掌柜的原本是滿腹愁云,聽到鮑玉這么一說,心里這才算是一塊石頭落了地,一時眉開眼笑連聲道謝不已,一面趕緊張羅著手下的伙計,這就抬人。
聽到了這里,關(guān)雪羽隨即起身離開。
匆匆走出了飯莊子,不過行了十來步,鮑三爺已自身后追了上來。
“這位朋友請慢走一步。”
關(guān)雪羽自然知道是誰,也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了,當(dāng)下站定回過身來。
矮金剛鮑玉已在眼前,抱拳長揖道:“多謝仗義援手,救了鮑玉一命,感謝之至。”
關(guān)雪羽想想終究是瞞他不過,微微一笑道:“不必客氣,閣下方才處置倒也不失俠義本色,那漢子雖然莽撞些,到底不是為惡之人,這樣處置甚是恰當(dāng),你我萍水相逢,談不到什么情義,這就告辭了。”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關(guān)雪羽倒是后悔插手這件閑事了。
“恩兄這么說,倒使鮑某無地自容了……”鮑玉道:“寒舍就在眼前,敢請移玉少歇,鮑某一來要向恩兄叩謝大恩,再著還要當(dāng)面討教,面請教益。”
關(guān)雪羽其實對鮑玉其人,多少也已有了個耳聞,心知他并非仗勢欺人的惡人,雖然是有些小過,到底也還算上一個仗義疏財?shù)牧x士,這才對他加以援手。
此刻鮑玉說得懇切,他倒不便拒人于千里之外了。
“好吧,鮑老兄既然這么說,倒要討找你清茶一杯了。”
鮑王見他答應(yīng),心里大是高興,招招手喚來侍候在外的一名仆人,吩咐道:“與這位相公看馬侍候。”
那仆人答應(yīng)一聲,忙即轉(zhuǎn)身,待要前去雇馬,卻為關(guān)雪羽止住。
“既是不遠(yuǎn),何必麻煩,我們信步走一程,豈不是好?”
矮金剛鮑玉哈哈笑道:“恩兄倒是快人快語,這樣豈非是太不恭敬了?”
“不必客氣,”關(guān)雪羽道,“實不瞞你,這寧國府我還是初次來到,果然富庶得很,較之皖省各縣稱得上一枝獨秀,難得老兄識途老馬,倒要請沿途指點一二,以開茅塞。”
鮑玉自是連口答應(yīng),隨即吩咐那仆人,叫他騎自己的馬回去,并吩咐準(zhǔn)備晚筵,這才歡喜地同著關(guān)雪羽一路向前行來。
“還沒請教恩兄貴姓,大名是——”
關(guān)雪羽自報了姓名笑道:“舉手之事,何敢居功,老哥千萬不要這么稱呼。”
鮑玉哈哈一笑,道:“那我就稱呼你一聲關(guān)先生吧,看足下翩翩風(fēng)采,一表人材,莫非身上還有一份功名?”
“那倒沒有。”關(guān)雪羽道,“不過,倒也是念過幾天書就是了。”
“這就難得了。”鮑玉抱了一下拳道,“這么看來,先生敢情是文武全材,難得,難得。”
前行來至一座大廟。
紅墻碧瓦,畫棟雕梁,寶相萬千。
是時日影偏西,夕陽西落在琉璃瓦上,渲染出一片五彩斑讕,廣大的廟前空地上,栽種著許多楊柳,想當(dāng)日花紅柳綠,春秋定多風(fēng)采。如今大旱,柳樹半枯,雜花全萎,望之已有蕭條之感,倒是那一片繁囂的蟬鳴之聲,仍是那般熱熾地叫個不已。空曠的廟院里,只坐著無數(shù)的乞兒在曬著太陽,一片荒年蕭索景象。
關(guān)雪羽定下腳步,打量著廟前頗有感慨地輕嘆一聲道:“這里原來就有許多乞丐么?”
鮑玉道:“原來哪有這么多?荒年嘛,各方逃難的多了,要飯的也就多了。”
接著他又指著說道:“這是我們寧國府最大的一座廟,叫相國寺,每年廟會熱鬧極了,如今也不行了,荒年里燒香進(jìn)佛的人也少了。”
關(guān)雪羽似乎并沒有十分在意聽他說什么,一雙眼睛只是留意著那群為數(shù)可觀的乞兒。
“鮑兄你可注意到,這些乞丐有些異樣么?”
鮑玉瞧了一下,立刻注目細(xì)瞧,卻似乎并沒有什么發(fā)現(xiàn)異常。
搖搖頭,他疑惑地道:“有什么不對么?”
關(guān)雪羽微微一笑道:“我們走吧!”
一面說,率先向前面走下去,鮑玉忙自跟上,情知他必有所見。他既不說,定有原因,還是暫時不問的好,由是不免聯(lián)想到,方才與自己動手過招的那個年輕乞丐,武功端是了得,不知是什么家數(shù),莫非與這些乞丐有什么關(guān)聯(lián)不成?
一念觸及,由不住心里為之一動,正待轉(zhuǎn)身,打量一番,身旁的關(guān)雪羽卻又察覺,止住他道:“不要回頭,我們被綴上了。”
鮑玉又是一愕,即冷笑道:“這么說,剛才那個家伙是他們一邊的了?”
“大概不錯吧!”
“莫非還放不過我?”鮑玉不禁有些動怒,“這就太過分了,難道我還怕了他們不成?”
關(guān)雪羽莞爾一笑,道:“這件事有些蹊蹺,我看未見得是你,倒像是放不過我,誰叫我多管閑事呢!”
鮑玉聆聽至此,忍不住倏地轉(zhuǎn)過頭去,果見一個赤足的半老乞丐,遠(yuǎn)遠(yuǎn)正自踏進(jìn)巷口,見狀倏地一閃,隨即隱身一旁檐下。
關(guān)雪羽道:“可看見了什么?”
鮑王道:“一個老花子,看樣子真的綴上來了。”
關(guān)雪羽若無其事地繼續(xù)前行,一邊還道:“這花子武功雖不及方才與你動手的那人高,但是卻也不俗。”
鮑玉怔了一下,心里頭不禁有些奇怪,思忖道:你又怎會知道?想著,由不住又回頭去看了一眼。
“他走了。”
鮑玉如有所釋地像是松了一口氣。
“是么?”關(guān)雪羽冷冷地道,“我倒認(rèn)為他改下而上,已經(jīng)上了房了。”
鮑玉心里一動,微微偏頭,假裝察看身后巷尾,卻翻起眼皮,偷偷向房上看了一眼,這一眼果然為他湊巧看出了苗頭。
屋檐一角,人影略閃,隨即掩飾不見。
“足下可真是活神仙,果然不錯,這廝竟是上了房了。”
嘴里這么說,對于關(guān)雪羽的凡事先知,靈敏的聽視官感,佩服得五體投地,越覺得自己得能結(jié)識這個人,實在莫大福分,萬萬不可失之交臂。
既然知道房上這人在暗中跟綴,鮑玉倒是不便現(xiàn)出張惶神色,再看看身邊的關(guān)雪羽更是一派自然,直如未覺,他也就越加地不動聲色,怕被對方看輕。
這是一條為兩側(cè)高墻所夾峙的胡同,巷道既窄,冷巷無人,加以兩側(cè)房閣連接甚密,倒是有利于那暗中跟蹤之人。
關(guān)雪羽道:“府上快到了么?”
鮑玉道:“還有一程,快了。”
關(guān)雪羽點點頭道:“那么,我們就放快一點。”
二人隨即加快了步法,眼前已來到了長巷盡頭。
關(guān)雪羽一步跨出巷口,緊跟著身子往墻角一貼。鮑玉情知有故,立即學(xué)樣站好。
他二人身子方站妥不久,就聽見頭頂上“呼啦!”衣飄之聲,一條人影已高立墻上。
二人雖沒有抬頭打量,但是那人映在地面上的影子。卻十分清楚地說明了,跟蹤者正是那個半老乞丐。
地面上的影子,顯示著這人有一頭蓬松亂發(fā),胡子像刺猬般根根都倒立著,手上拿著打狗杖,背上還背著到處為家的行李卷兒,這個老花子一點失誤,跟丟了來人,像是有些著慌,站在墻頭上不時在左顧右盼,正當(dāng)他要縱身下來的一霎,已為關(guān)雪羽尋著了空隙,翻身一掌,直向老花子胯骨上擊去。
那個老花子簡直沒有想到,自己所跟的二人,竟然就藏身在腳下,一時大為吃驚。
關(guān)雪羽這一掌“舉手翻天”,暗藏著精巧的擒拿手法,那個老花子雖說身手不凡,無奈事出倉促,一時閃避無及,嘴里驚呼一聲,縱身就起,仍然還是慢了一步。閃過一掌,卻躲不過關(guān)雪羽那反手一抓,一下子便被抓住了足踝。
這么一來,頓時便失去了均勢,一頭直向墻下栽來。
總算關(guān)雪羽并無傷人之意,及時松開了手,對方足下一松,乃一個骨碌,由地翻身躍起。
二人這才看清對方是個什么長相。
五十左右的年歲,朝天鼻,招風(fēng)耳,加上那一張如同墨染過一般的黑臉,乍看上去真把人嚇上一跳,好在原本是出身乞兒叢中,倒也見怪不怪。
這乞丐雖說沒有摔著,到底丟人現(xiàn)眼,一時大為光火,怒聲叱道:“無知小輩,競懾戲耍你家太爺,看我要你好看。”
嘴里吆喝著,一雙赤腳在地上用力一頓,“嗖!”一聲已來到了二人面前。
他心忿關(guān)雪羽出手戲弄,這一撲過來,自然是先向他下手,打狗杖抖處,照準(zhǔn)了關(guān)雪羽的前胸就扎。
關(guān)雪羽聲色不動,其實胸有成竹,對方花子那根打狗杖方一接近,他即施展出一式燕家絕技——“分鬃扣馬”,這原是對付大陣勢的奇妙高招,施之眼前,確是游刃有余。
看在矮金剛鮑玉眼里,的確怪異得很,好像關(guān)雪羽伸出的那只手一連折曲了數(shù)次,觀諸在眼前,有如幻術(shù)一般地出現(xiàn)了許多只手。
總之,不知怎么一來,那個蓬頭花子手上的竹杖,已到了對方手上,而且肩上便著了不重不輕的一掌。
蓬頭花子身子一連后退了好幾步,噗通!摔倒在地上,這一來,他算是才真的知道了對方的厲害,奇怪復(fù)驚訝地瞪著眼,只是看著對方發(fā)呆。
他實在有點疑惑,對方這只魔手,如何能在舉手之間,既搶了自己竹杖,又復(fù)能擊中自己肩頭,似乎是太過微妙了。
關(guān)雪羽冷冷地一笑,向著這花子道:“誰叫你跟著我的?你想干什么?”
那花子原以為關(guān)雪羽會向自己施以殺手,懾于對方身手,真有點不知所從。這時聞見之下,才知道自己錯會了意,這么一想,膽力復(fù)壯。
當(dāng)時挺身站起,翻著一雙腫泡眼盯著關(guān)雪羽道:“足下果真是好樣兒的,老花子有眼無珠,這是自取其辱,哼哼,我看咱們是不打不相識,你就報個萬兒吧!”
關(guān)雪羽點點頭道:“這倒也是兩句人話,我姓關(guān),老兄你呢?”
花子嘿嘿一笑道:“敗兵不敢言姓,關(guān)朋友你就不必多問了。”
一旁的矮金剛鮑玉卻是不屑地道:“看你身手不弱,想必是武林丐幫出身,干什么學(xué)此鼠輩伎倆,豈不有辱貴門之風(fēng)?”
花子被說得臉上有些掛不住,忽地一沉,卻又嘿嘿笑了幾聲道:“我認(rèn)得你,閣下想必就是這里大名鼎鼎的矮金剛鮑玉鮑三爺了?”
鮑玉哼了一聲,點頭道:“不錯,我就是了,老兄有何指教?”
“不敢當(dāng),”那花子聳了一下雙肩,冷森森地道:“天逢大旱,人命比狗不如,要飯的無飯可討,眼看著這就活不成了,聞聽你的三爺在地面上有錢有勢,呼風(fēng)喚雨,嘿,所以這就要向你老人家求條生路。”
鮑玉冷冷一笑:“這要看鮑某人是不是能力所及了。”
“笑話,”那花子仰天打了個哈哈,道,“閣下太客氣了,你鮑三爺行行好吧!”
鮑玉冷哼了一聲,道:“這要看姓鮑的愿意不愿意了,愿意一句話,不愿意嘛,哼哼,誰又能勉強(qiáng)?”
“你不還是愿意的好。”那花子大刺刺地抱著一雙胳膊,不懷好意地笑道,“狗急了跳墻,人急了殺人。”
話還沒說完,鮑玉已忍不住怒聲道:“住口。”
蓬頭花子被他這一叱,頓時他就住了口,只是滿臉不屑地斜著一雙腫泡眼,打量著鮑玉,一面抖著身子,連聲地冷笑不已。
鮑玉原待發(fā)作,想想以自己身分,與對方一個來路不明的花子,終無好說。勝之不武,不勝為笑,想了想,終于把這口氣吞下肚里。
“姓鮑的家是這里,我走不了,你們就看著辦吧!”
那花子一笑道:“對了,有你鮑爺這么句話,我老花子總也能回去交差了。”
一面說,遂向著二人拱了一下手,這就要轉(zhuǎn)身離開。
關(guān)雪羽道:“慢著。”
蓬頭花子雖是對鮑玉不屑一顧,鑒于先前的敗北,卻是絲毫不敢對關(guān)雪羽略有輕視。聽見關(guān)雪羽這么一呼,忙即停步不動,眨著眼道:“怎么,關(guān)朋友還要插一腳么?”
關(guān)雪羽搖搖頭道:“那倒不是,不過有兩句話,倒要敬奉貴幫幫主。”
蓬頭花子一怔,嘿嘿笑道:“這么說關(guān)朋友見過我家主子了?”
“大概不會錯吧!”
“洗耳恭聽。”
關(guān)雪羽道:“得罷手時且罷手,能饒人時且饒人。”
“哈!”那花子道:“我以為什么金玉良言,敢情是兩句老話,老花子一定把話帶到,至于敝上是不是遵辦那可就不知道了。”
關(guān)雪羽冷冷一笑:“我的話還沒有說完,你也別心急了。”
蓬頭花子微微一愕。
“告訴你家?guī)椭鳌!标P(guān)雪羽冷冷說道:“這里風(fēng)云險惡,不是貴幫稱能之處,從速遷地為良的好。”
蓬頭花子又是一怔:“關(guān)朋友的意思是……”
“螳螂捕蟬,黃雀在后。回去好好琢磨去吧!”
話聲一頓,隨即把手里竹杖,霍地向?qū)Ψ綊伻ァE铑^花子腳下向前跨出一步,掌中聚力,總算接住,只覺得掌心如焚,虎口發(fā)痛,對方不過是隨手一拋,自己卻施出全力才行接住,只此一端,已看出雙方實力,簡直判若云泥,對方顯然手下留情,再要不知趣離開,耗下去丟臉更大。
“關(guān)朋友,你這是看得起我花子。金磚不厚,玉瓦不薄,老花子我心里有數(shù)就是了。”
一面說,乃向著二人拱了一下手,就此轉(zhuǎn)身自去。
矮金剛鮑玉看著他的背影,冷冷一笑道:“好一個狡黠的東西,下次再要看見他,定要給他一個厲害瞧瞧。”
關(guān)雪羽一笑道:“鮑兄可知道這人的底細(xì)如何?”
鮑玉搖搖頭道:“不知道。”
關(guān)雪羽說道:“這就是了,如果你知,就不會無故招惹他們,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你家業(yè)在此,你犯不著得罪他們,比不得我來去一人,他們無可奈何。”
鮑玉微微一驚,轉(zhuǎn)向關(guān)雪羽道:“這么說,莫非你已知道他們的底細(xì)了?”
“我原本還有些存疑,現(xiàn)在卻幾乎可以斷定,我們邊走邊說吧!”
二人隨即前行。
“江湖上有南北丐幫之說,老兄可曾聽過?”
“聽過,聽過。”鮑玉道,“莫非這個乞丐真是丐幫來的?”
“哼,”關(guān)雪羽道:“真要是正宗的丐幫來人,老兄倒是大可不必?fù)?dān)心,因為無論南派丐幫或是北派丐幫,幫規(guī)都極其嚴(yán)謹(jǐn),絕對不容許手下幫徒為惡地方,與百姓爭利,像剛才這個花子,那種強(qiáng)自勒索行為,尤其是不被允許,可以斷定,他們絕非來自丐幫本流。”
鮑玉點點頭道:“說得極是,這一點我也知道,只是,難道江湖上除了南北二丐幫之外,還有第三個丐幫不成?‘’
“那倒也不是。”
說話之間,但見迎面又自走過來兩個乞丐。二丐一胖一瘦,遠(yuǎn)遠(yuǎn)走過來,看見二人,即行停住腳步,用著十分奇異的目光,向著二人打量不已,容得鮑玉回目望時,他二人卻忙自低下頭來。
這番情景看在鮑玉眼中,不禁頓起懷疑。
關(guān)雪羽卻似無所見,話題一轉(zhuǎn),指點著附近景物,徑自閑話起來。
如此走了一程,又繞過了一條大街,才來到了鮑玉住宅。
那是一座頗為講究的宅子,看其門面,雖不如臨淮關(guān)麥家氣派,卻相去不遠(yuǎn),是時朱門敞開,正有兩個仆人站立門外,想是早已得到了通知,悉知主人結(jié)交了貴友,故此敬候,見狀雙雙上前請安問好。
鮑玉道:“家里有什么事么?”
二仆之一,年近六旬的一年老蒼頭,上前一步道:“回爺?shù)脑挘犝f大爺在飯鋪子里遇上了事,朱師傅已帶著四名家院趕來接應(yīng)大爺來了。”
鮑玉冷笑道:“這一定又是蔡七多嘴,還有什么事,我這不是回來了么?”
那老蒼頭嘴里答應(yīng)著“是”,卻又訥訥地道:“這是老太太的意思……適才大爺?shù)纳磉呌譀]有帶人……”
鮑玉道:“糊涂的東西,有什么事只往上房回一聲就是了,干什么要驚動老太太,該死!”
那老仆人只是苦笑著連聲應(yīng)是,卻又似有些欲言又止。
“還有什么要說的么?”
“是,”那老仆人上前一步又道,“剛才有兩個乞丐在大爺沒回來以前,在咱們宅子四周打轉(zhuǎn),察看了半天。我與李大雄一出來,他們兩個才走了。”
鮑玉道:“這兩個乞丐是什么長相?可是一胖一瘦?”
二仆人一齊點頭稱是。
鮑玉心里有數(shù),看了一旁的關(guān)雪羽一眼,道:“關(guān)先生請進(jìn)去說話。”
關(guān)雪羽被帶進(jìn)了前面正廳,落座之后,自有丫環(huán)仆人侍候面湯茶水,十分周到,鮑玉卻暫時告辭,匆匆入內(nèi),謁見母親,報告安好,少頃換了衣服,才匆匆趕回大廳,向關(guān)雪羽致歉久等。
談起來,關(guān)雪羽這才知道,原來鮑玉府上住有一妻二妾,另有高堂老母,鮑氏事母至孝,家中發(fā)生了什么事,總要先向母親稟明為是。
關(guān)雪羽原本對鮑玉并無好感,見他事母甚孝,多少改變了一些對他的看法。半日相處,發(fā)覺此人雖不免有些商場習(xí)氣,卻也性情開朗,快人快語,不失豪邁本色,是以一談下來,對他觀念又有所改。
話題由是轉(zhuǎn)到了方才所見胖瘦二丐身上。
鮑玉道:“先生方才說到丐幫之事,中途停住,莫非這些乞丐,并不是來自丐幫不成?”
關(guān)雪羽道:“方才我正要說明,因為看見他們?nèi)藖恚圆槐愣嗾f,鮑兄難道看不出來,這些乞丐,全是來自魯省,說來正是北丐幫之一支主流。”
鮑玉“啊”了一聲,怔道:“可我們這皖南一境,要說起來應(yīng)屬南丐幫的地盤呀!”
“正是這樣。”關(guān)雪羽冷冷地道,“一年前,北丐幫幫主自罹怪疾不治之后,北丐幫名稱雖然不變,事實上卻流于解體,這件事你難道不知道?”
鮑玉搖搖頭,嘆息道:“不知道,慚愧!慚愧!”
關(guān)雪羽道:“那倒不必,這件事到底還是武林中一件懸案,未經(jīng)證實,不過,今天一見,我卻不禁要寧可信其有了。”
“到底是怎么回事?”鮑玉忍不住大為關(guān)心。
關(guān)雪羽喝了一口茶,緩緩說道:“傳說北丐幫幫主獨臂插天童大左死后,他身后兩個兒子為了爭奪幫主之位,各不相讓,長子童威勢力浩大,根基甚固,坐定本幫;次子童云勢力不敵,只帶領(lǐng)少許部眾,脫幫遠(yuǎn)走,另打天下。”
微微一頓,他注視向鮑玉,道:“今日在飯鋪子與你動手的那個年輕花子,八成兒就是童云他本人。”
鮑玉由不住吃了一驚:“這就難怪了,童氏兄弟的大名我久仰了,怪不得他有這般身手,唉,早知道是他,我也不會這么莽撞與他動手了。”一面頻頻搖頭嘆息,追悔不已。
關(guān)雪羽道:“當(dāng)時情況,由不得你,事情既已發(fā)生,也就不必自責(zé)過深,好在事情并非已到了絕望境地。”
“也只有這么想了。”
鮑玉眼巴巴地看著他道:“那人真是童云少幫主本人么?”
“我想大概是他。”關(guān)雪羽回想著先前景況道:“除了他,別人無此氣度,你再看看,那個年輕花子是否較別的花子有些異態(tài)?”
鮑玉連連點頭道:“這倒也是,不過你又怎么會知道他是北丐幫的來人?”
“這一點更不會錯。”關(guān)雪羽道,“南丐托缽,北丐負(fù)囊,這些乞丐人人皆負(fù)一具鹿皮革囊,正是其明顯標(biāo)志,一看即知。”
鮑玉因久知北丐幫童氏兄弟,武功了得,想不到自己無心結(jié)怨,平白樹此大敵,心目中是十分懊喪,只是當(dāng)著關(guān)雪羽面,不便顯露罷了。
關(guān)雪羽道:“這件事,我也只憑自己的猜測,如果那年輕花子真是童云本人,他與我只怕也已結(jié)上了梁子,必定會來尋找,到時自知究竟。”
鮑玉重重一嘆道:“說來全是我惹的禍……連帶著也害了恩兄你……”
苦笑著,他又接下去道:“我只當(dāng)自己一身功夫很不錯。誰知今天遇見了高手,才知不行,比起恩兄你來,就更不用說了。”
說到這里,他精神一振:“方才恩兄與那年輕花子暗較手勁兒,分明他是輸了,也許就此知難而退,果是這樣,我倒也托你的洪福了。”
關(guān)雪羽搖搖頭道:“只怕未必如此,那年輕花子如果真是童云,伎倆何止如此。他功力精湛,非同小可,偶爾失手,未必心服。再說,他身后尚有更厲害的幫手,卻是不可不防。”
鮑玉一驚道:“啊!”
關(guān)雪羽道:“方才說到童氏兄弟內(nèi)哄,童云被迫出走,并非他孤身一人,北丐幫最具功力的長老,也是其父當(dāng)年同門師兄的白長老,便因不忍童威之為人,離幫會向童云而去。”
“這件事,我還不大明白。”鮑玉道,“童大左幫主既死,論輩分童威居兄為長,理應(yīng)由他繼位幫主,才是正理,童云既是兄弟,如何能與乃兄爭得?這就是他的不是了。”
關(guān)雪羽搖搖頭道:“事情是這樣,童大左因知童成為人險惡,所以其身后遺囑,立明要童云繼任,果然他死后童威不服,這才演變成后來的兄弟鬩墻之爭,就此事而論,童威居心險惡,早在其父死前,先已布置了相當(dāng)?shù)膶嵙Γ粓龆窢幹拢齐m然有白長老的,變寡眾懸殊,被迫遠(yuǎn)離。”
他思忖了一下,又道:“這件事不過才發(fā)生了數(shù)月之久,江湖上知者不多,想不到他們一行蹤跡,競自來到了皖南,卻不知他們又是作何打算?”
鮑玉道:“這件事確實令人不解,這樣吧,這里衙門與我關(guān)系甚大,請他們出面——”
關(guān)雪羽冷冷一笑,搖搖頭道:“這是下下之策,此類人物,對官場上人最是厭惡,如果他們發(fā)現(xiàn)你有意借助官面上的人物來對付他們,那可就勢不兩立,你還是打消這個主意的好。”
“那么,你的意思……”
“暫時不動聲色。”關(guān)雪羽胸有竹地道,“姓童的絕不甘心敗在我手里,他會來找我的。”
鮑家仆人來稟酒筵備妥,在鮑玉誠摯邀請之下,關(guān)雪羽也就不再推辭,擾了他一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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