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扦泥城東區一座寺廟後面的宅子,曾經風光無限的活佛庫爾班病懨懨地躺在榻上。
他的臉色蠟黃,毫無生氣,曾經肥胖結實的身體如今瘦的只剩皮包骨頭,如果不是胸膛微微起伏,或許會被人認爲是一具失去生機的屍體。
庫爾班的身邊只有一個叫岸藏的小徒弟伺候,自敗給星宿派丁玄後,他早已失去往日的風光,聲望大跌,後庫爾班病倒後,衆多的信徒和弟子頓時做鳥獸散,只剩下幾個忠心耿耿的徒弟服侍左右,要不然無人照料的庫爾班恐怕早已歸西。
但是庫爾班的情況不容樂觀,他這場病來得極怪,來勢極猛,不過幾日曾經壯實無比的身體便徹底跨了,衆人尋遍了城中名醫都束手無策,在兩天前庫爾班更是陷入持久的昏迷,眼看就不行了。
還在堅持的徒衆,又偷偷跑了兩個,到了今日只剩下岸藏和另外兩人還忠心地守在庫爾班身邊,不過也是盡人事聽天命,心中並不抱多少希望。
岸藏看著昏迷不醒的庫爾班,臉上又是難過又是哀傷,這個師父雖然脾氣暴躁,但對身邊人從來不薄,如果不是庫爾班將自己收在寺廟,自己恐怕已經累死在了城外的礦井中。
岸藏正在胡思亂想,忽然聽得門外傳來另一個小夥伴扎多的說話,扎多的聲音透著恭敬而又緊張。
“佛爺,我家師父就在裡面,您請!”
岸藏皺起眉來,這個扎多搞什麼鬼,明知道師父重病在身,還要帶人過來打擾。
他急忙起身,還沒等走到門前,門已經被拉開,扎多小心地服侍著一位身穿大紅袈裟的老年僧人走了進來,岸藏一眼瞧去便吃了一驚,這是一位大人物啊。
前文說過,庫爾班並不是真正的活佛,他出身薩迦宗,後來因違反戒律,被薩迦宗驅逐,剝奪了他的僧號。不過這個番僧自幼在寺廟長大,其實無論是心理還是生理上都烙印了薩迦宗沉重的痕跡,所以他在樓蘭發跡後,無論是平日行事還是教導信徒弟子,其實還是施行的薩迦宗那一套,因此作爲庫爾班的弟子,岸藏這個小和尚對薩迦宗的儀俗是非常熟悉的。
薩迦宗有著非常森嚴的等級制度,自最高層的活佛到最底層的普通僧侶分爲十三科制,也就是十三個身份等級,那麼如何辨別身份高低呢,不認識的僧侶之間,主要通過服飾辨別。
主要有三種,即“堆嘎”(坎肩)、“夏木特”(僧裙)和“查散”(袈裟)。以袈裟爲論,除了尊卑不同的布料和式樣外,還以更易辨識的顏色劃分,淺紅爲底,暗紅爲上,大紅爲尊,而眼前這個老和尚乃是身穿大紅袈裟,等級至少是在10級以上的大喇嘛才能擁有。
再看他頭上戴著一頂班智達帽,顏色金黃,帽子中央有一個高高的尖頂,乃是象徵佛法至高無上的義諦,岸藏腿一軟,當即明白這是薩迦宗的護法僧人到了。
師父庫爾班判出薩迦宗的往事,雖然岸藏和扎多並不清楚,但他們知道師父和薩迦宗並不對付,因此心中十分緊張慌亂。
幸好,這時有一道美妙的聲音緩解了他們的情緒,只聽一個乾淨如天山白雪的聲音說道:“岸藏,你師父怎麼了,我臨走前不好好好的嗎?”
岸藏擡頭一看,在扎多和紅衣大喇嘛身後,又有一人走了進來,正是以前見過面的康居巫醫阿依古麗。
岸藏擠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古麗小姐,見到你真是太好了,請你救救師父……”
紅衣老和尚露出一絲和藹的笑容,輕輕道:“不要害怕,進去再說。”
岸藏和扎多對望了一眼,嚥了口唾沫,對紅衣喇嘛躬身行禮道:“佛爺請進。”
幾人進了屋子,阿依古麗快步走到庫爾班身前,拿出幾件小工具仔細診斷了庫爾班的身體,半響,迷惑地說道:“奇怪,他不是中毒,我先前還以爲他是中了劇毒。”
紅衣老和尚問道:“爲什麼你會這麼認爲?”
阿依古麗道:“嘎瑪大師,我也不瞞著你,上次我被庫爾班請來,是爲了對付他的一個敵人,結果很遺憾,我敗在了對方手中,他輕易化解了我的混合之毒,由此我懷疑對方一定是一個用毒的大行家。這次我一聽說庫爾班忽然病倒,便懷疑是對方搞的鬼,結果剛纔診斷後,庫爾班體內便沒有毒素,因此我先前的判斷是錯誤的。”
紅衣老和尚走上前來,寬大的手掌放在躺著的庫爾班前胸正上方,隔著大概半尺的距離運氣發功,庫爾班原本微微起伏的胸膛在一種莫名力量的牽引下,猶如鼓盪的風箱一般劇烈起伏起來,他原本蠟黃的臉色也開始有了一點血色,彷彿被憑空灌入了巨大的生機。
大概六十個呼吸的時間,紅衣老和尚撤回了手掌,庫爾班澎湃的胸膛又憋了下去,臉色再次恢復蠟黃,不過他的眼珠轉了轉,終於在昏迷數日後緩緩睜開眼睛。
“啊……嘎瑪老師,爲什麼……爲什麼你會在這裡,我……已經死去了嗎?”庫爾班斷斷續續地說道。
嘎瑪老和尚臉色嚴肅道:“沒有,你還活著,我是受了活佛的命令,要將你拿回去問罪。”
庫爾班臉上閃過緬懷的神情,低低說道:“好,我……等這一天很……久了,我……是個罪人,滿身罪孽,如果……臨死前能……能回到宗派,我,我的心願……也完成了……”
嘎瑪老和尚眉毛抖了抖,動了惻隱之情,溫聲安慰:“你不會死的,只要回到宗派,活佛有大法力可以治好你的病,放心吧。”
庫爾班痛苦地搖搖頭:“不,活佛的法力是……爲了給宗派帶來榮光,而不是治……治我這樣的罪人。我……這幾日常常……陷入幻覺,那是……一個迷濛的空間,充滿懺悔……之音,我知道……是佛國在召喚自己,但……我這一身罪孽是否……是否還能迴歸……迴歸佛祖懷抱?”
嘎瑪老和尚唸了句佛號,說道:“自然可以,你是佛的弟子,即便你身負罪業,只要誠心悔過,佛祖也會寬恕你。好好休息吧,不要多想了。”
說完,伸出手掌在庫爾班面門上方轉了一圈,庫爾班便沉沉陷入昏睡。
阿依古麗讚歎道:“早就聽聞薩迦宗毗溼奴之力有無上佛法,今日一見果然名不虛傳。嘎瑪大師,庫爾班的病有辦法了嗎?”
岸藏和扎多也急忙豎起耳朵,緊張地看著老和尚。
嘎瑪大師臉色平靜,緩緩道:“沒有辦法,因爲他的根結並不在病,他沒有生病。”
三人吃了一驚,岸藏和扎多小角色沒有發言的權利,只好焦急地看著阿依古麗又發問道:“大師這話是什麼意思,庫爾班既不是中毒,也不是生病,怎麼會突然倒牀不起?”
嘎瑪老和尚搖搖頭,目中也有著困惑:“他似病非病,但細查身體,並無病根,老僧懷疑他是中了別人的暗算,這種殺人於無形的手段老僧也毫無辦法,只好將他送回宗派,請活佛出手救治。”
“一定是他!”阿依古麗始終戴著白色的面紗,看不出表情如何,但從聲音可聽出一絲恨意:“就是那個與庫爾班鬥法的中原漢人,此人既能破我劇毒,又能無形無影暗算庫爾班,一定是個非常厲害的人物。”
她到現在還記得丁鵬用毒酒毀了自己面紗的事情,康居巫醫很少在民間出手,一經出手必定無往不利,但只有上次她徹底敗在了丁鵬手上,實在是顏面無光。
嘎瑪大師目光一凝,緩緩道:“此人是誰,現在何處,老僧倒有興趣見他一見!”
…………
大月氏使者被刺後十日,丁鵬大搖大擺地進了扦泥城。
後續風波還在發酵,不過丁鵬已是無事一身輕,再多的煩惱和麻煩留給於時去頭疼,他這次進城,一是爲安撫自己的兩個弟子,二是應點蒼雙煞之邀來喝酒的。
據說,丞相於時這些日子可謂是焦頭爛額,一方面要應付國王的責問,另一方面還要應對來自大月氏的外交談判,同時還要追查使者之死的原因以及緝拿兇手,真可謂是忙到一個腦袋三個大。
不過據老趙和王好兒彙報,於時已經在最重要的事情上有了很好的進展,他已經和國王達成共識,準備用金銀財物來化解大月氏的怒火,以前都是這麼辦的,不管哪方的錯,都要割捨樓蘭的利益,希望這次也能得到和平解決。
丁鵬對損害樓蘭的利益不是太關心,他要的只是時間和一個平穩發展的環境,只要樓蘭不陷入戰爭,能持續不斷地供給他資源,那麼樓蘭國王出賣再多的利益也無妨。
丁鵬沒有將樓蘭看成是自己的盤中餐,因爲他的眼光現在已經放得更遠,一個小小的樓蘭不能滿足他的胃口,一旦樓蘭資源供應不上,他肯定要動西域其他國家的腦筋。
因爲局勢還比較緊張,點蒼雙煞請客的地點選在了一個較隱秘之處,這裡是雙煞在城中暗地佈置的一所宅子,地點寂靜,環境清幽,很適合秘密會談。
席間賓主盡歡,點蒼雙煞現在要投靠丞相,自然要竭力巴結丞相面前的紅人-丁玄,而丁鵬也有意拉攏雙煞,別的不說,這兩老傢伙對中原江湖比較熟悉,以後絕對有用得著時候。
更巧的是,他們三人都是被中原驅逐的異類,本身也有點惺惺相惜的感覺。
酒至半酣,丁鵬心中一動,問了個早就想問的問題:“有個叫血蓮老祖的傢伙,據說也在西域,你們可曾聽過?”
雙煞吃了一驚,段仇世問道:“丁兄怎麼提起這個魔頭,難道是和他門下有了糾葛?”
丁鵬自然是爲了白衣少女而問,當日白衣少女跟蹤高帽男項虎等人,據說就是爲了調查血蓮老祖的蹤跡,結果被項虎發覺,最後一場激鬥,雖然擊敗了項虎,但是估計也沒調查到血蓮老祖的情況,不過在場的丁鵬可是記下了這個有些囂張的名號。
再者,按照推理來看,項虎哈比圖等人肯定和血蓮老祖有親密關係,即便不是弟子也是熟悉之人,現在丁鵬將他們全部幹掉,雖然暫時保密,但天下沒有不透風的牆,如果有一日被血蓮老祖知道真相,肯定會來找麻煩,那麼不管是爲白衣少女還是爲了自己,丁鵬也需要提前知道這個對頭的底細,知己知彼,才能做到百戰不怠嘛。
丁鵬是個江湖菜鳥,有個操行之分身,但是也沒有聽過血蓮老祖的名號,那麼就只能請問老江湖點蒼雙煞了。
果然,雙煞知道底細,段仇世面顯驚色,急問丁鵬是不是和對方產生衝突,讓丁鵬立馬警覺可能這個老祖不是好對付的,於是馬上改變原來的說辭,笑道:“過節倒是沒有,只是上次在路上聽人提到過這個名號,據說在西域很有勢力。”
雙煞明顯鬆了口氣,卜天雕道:“沒有過節那是最好,血蓮那老東西心狠手辣,殘殺無度,有事沒事都不要招惹他。不過說到勢力,咱們倒也不用擔心,血蓮老賊一向在極西之地活動,很少過來這邊,他走他的陽光道,咱過咱的獨木橋,井水不犯河水。”
段仇世也說道:“師弟說的不錯,這等瘋狗一樣的人物最好不要打交道,當日我們點蒼派就是上了別人的當,相信魔教有什麼誠信,結果弄得門派被毀,一衆同門死傷無數才逃到這裡,哎。”
丁鵬看他生起愁緒,敬了雙煞一杯酒,然後問道:“兩位哥哥還沒有說這血蓮到底是何許人物?”
段仇世一口飲下杯中酒,將酒杯重重放到桌上,開口出聲:“這等瘋狂毫無人性之徒,自然是那兇殘歹毒的魔教妖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