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逐漸被暮色籠罩的蒼穹之下,威尼斯共和國克里特島殖民地駐留艦隊司令加百列.特列威森提督,站在獵獵招展的紅底黃金獅子旗下,穩穩地仗劍而立。在他的腳下和左右兩側,八艘威尼斯共和國的大型帆槳戰艦,乘著西南風鼓足了滿帆,猶如脫弦的利箭,朝著前方正在遭受圍攻的君士坦丁堡激射而去。
——在猶豫躑躅了許久之后,威尼斯人終于還是和熱那亞人一樣,向君士坦丁堡派出了援軍。
事實上,在土耳其人醞釀攻城的這段時間里,對于是否要拼著得罪君臨東方世界的蘇丹的風險,冒死支援行將就木的東羅馬帝國,威尼斯共和國內部一直有著持久不休的爭論,始終難以作出抉擇。
——對于一向來錙銖必較,“慣于把銅幣漆上黃色當金幣使”的威尼斯共和國來說,要這些以金幣為樂趣的商人們去搞“人道主義救援”,自掏腰包組織軍隊去渡海救援君士坦丁堡,實在是有點不符合一貫作風。
但是,在經歷了幾番激烈的辯論之后,為了防止生死攸關的東方貿易航路——這根幾個世紀以來一直在給威尼斯人源源不斷變出錢財的煉金魔杖,被奧斯曼土耳其帝國從君士坦丁堡這個無法替代的關鍵節點給強行折斷,威尼斯共和國終究還是統一了內部思想,在大議會上投票作出了增援君士坦丁堡的決定。
——正如一位著名演說家在慷慨陳詞之時所說的警告:那些在今天舍不得花十枚金幣撲滅災禍之源的吝嗇鬼們,到了明天就會為了損失一千枚金幣而捶胸頓足不已!
從各種意義上來說,這都應該說是一個相當之明智的判斷——前提是在沒有穿越者來攪局的情況下。
但問題是,此時的威尼斯共和國,究竟還能擠出多少力量,用于援助遠在大海彼岸的君士坦丁堡呢?
要知道,在1453年初的這個時間點上,威尼斯共和國的北意大利本土正陷于一場漫長的戰爭之中——從1425年開始,臻于極盛的威尼斯共和國,為了成為整個北意大利的霸主,與米蘭公國展開了殘酷的爭霸戰,并且很快把熱那亞、佛羅倫薩、那不勒斯等諸多著名的意大利城邦,也相繼卷入了紛飛的戰火之中。
憑著東方貿易積攢下的巨額資金,還有絕對優勢數量的雇傭兵團,威尼斯人原本以為能夠獲得一場干凈利落的壓倒性勝利,一舉攻滅米蘭公國,擴張上千平方公里的疆域,讓威尼斯共和國實現從城邦到領土國家的轉變……但問題是,正如同此時的熱那亞和威尼斯擁有歐洲最強的海軍,是統治著黑海和地中海的海上霸主一樣,這個年代的米蘭公國,也擁有著全歐洲最強的陸軍,是稱雄于整個意大利半島的陸上霸主。
而前任的米蘭大公,綽號“將德”的吉安.加利亞佐.維斯孔蒂,更是一位優秀的軍事家,有著“凱撒再世”的驍勇威名。他成功復活了古羅馬軍團的步兵戰陣,用嚴酷的紀律和嚴明的賞罰鍛造出一支極其強悍的鋼鐵衛隊,曾經打遍意大利無敵手,差點兒就統一了整個意大利……雖然這位彪悍的米蘭大公早已逝世,但他親手打造的強悍陸軍卻被米蘭公國給繼承了下來。而如今領兵對抗威尼斯人的米蘭統帥弗朗西斯科?斯福爾扎,也是一位很有能力的軍事天才,以及政治外交手段極為純熟的梟雄,非常的不容易對付。
而威尼斯共和國只是以海軍見長,雖然有著這個時代地中海世界最強大的海軍艦隊,但其陸軍卻跟同期的中世紀歐洲封建諸侯國相差無幾,亦是以雇傭兵為主力,紀律松弛,戰斗力薄弱,忠誠心很成問題……因此,即使威尼斯共和國不惜血本地糾集了大票兵力,在交戰中也總是被兵力較少的米蘭人打得頭破血流。
于是,威尼斯人原本以為能夠速戰速決的圍攻米蘭之役,最終發展為一場看不到盡頭的長期消耗戰,猶如一個持續了二十多年的巨大黑洞,不停地吞噬著威尼斯人的財富和性命,讓這個國家長期失血。
事實上,猶如公元前的伯羅奔尼撒戰爭結束了古希臘城邦的黃金時代一樣,這場在意大利半島持續了數十年的慘烈混戰,不僅讓威尼斯人損失慘重,整個意大利的所有城邦、公國和王國也全都元氣大傷。
在這種情況下,威尼斯雖然最終還是作出了增援君士坦丁堡的決定,但能夠湊出的兵力卻實在有限。威尼斯本土雖然還有五十艘軍用槳帆船和數百艘商船,但可以投入地面作戰的兵力,卻全部陷入了米蘭前線——在1452年春天時,米蘭戰場上的威尼斯督戰議員還在發函對本國報告,由于兵力損失慘重,戰線瀕臨崩潰,請求本國無論如何都要再加派四千名弓弩手或長矛兵。但總人口只有二十萬的威尼斯,雖然已經想盡了辦法招兵買馬,搜刮壯丁,可一直拖到夏末還是湊不出這支至關重要的增援兵力……
總之,威尼斯有限的寶貴兵力,正在意大利戰場上陷入泥沼,并且到處戰況吃緊、節節失利,逐漸消耗殆盡,眼下已經不得不武裝水手上岸作戰,連一個能抽調到東方的步兵都沒有,實在無力應付海外戰場。
因此,威尼斯總督法蘭契斯科.佛斯卡利,在本土兵力捉襟見肘的情況下,只能從東方的殖民地想辦法。使得奉命援助君士坦丁堡的特列威森提督,在得不到本土支援的情況下,即使抽空了克里特島殖民地,也只湊出了八艘大型帆槳戰艦,八百名可以充作劃槳手的輕步兵,外加六百名經驗豐富的老海員而已。
不過,在藝高人膽大的特列威森提督的眼中,這點力量就足以擊破初學乍練的奧斯曼土耳其艦隊了。
之前,在達達尼爾海峽的入口處,他就幾乎是毫發無傷地成功穿過了奧斯曼土耳其人的封鎖線。
此時,在君士坦丁堡郊外的馬爾馬拉海上,望著在前方亂糟糟猬集成一團,互相撞來撞去彼此糾纏的奧斯曼土耳其海軍艦隊,每一個威尼斯水手的臉上,都露出了輕蔑與不屑的神色。
“……提督!我們已經距離土耳其艦隊很近了!您準備采用什么陣型來發動進攻?”
一名威尼斯軍官扶著舷梯走上艦橋,對特列威森提督抬手行了個軍禮,不卑不亢地朗聲請示道。
“……呵呵,對付這幫連游泳都還沒學會的暈船笨蛋,哪里還用得著什么陣型?”
特列威森提督輕蔑地笑了起來,然后拔出自己的佩劍,遙遙指向前方已經亂作一團的土耳其艦隊,信心十足地對部下高聲呼喝,“……前進!威尼斯人!把這些異教徒統統打到海底去!教一教他們什么是海戰!!”
接下來,在奧斯曼土耳其水兵的驚惶慘叫之中,在東羅馬帝國軍民的歡呼聲和抽氣聲中,八艘飄揚著紅底黃金獅子旗的威尼斯帆槳戰艦,猶如八條敏捷而又兇殘的劍魚,順著強勁的風勢鼓著滿帆一頭撞進了土耳其艦隊的陣列,霎時間就掀起了一片可怕的腥風血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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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古至今,海軍都是一個技術性和專業性很高的兵種。
在經驗豐富的職業海軍面前,倉促拉起的業余旱鴨子海軍,就算人數眾多,也依然不堪一擊。
——譬如在君士坦丁堡郊外的馬爾馬拉海上,數量不到對手十分之一的威尼斯艦隊,就帶著一種令人為之驚愕的勇氣,在強勁海風的推動之下鼓足了滿帆,狠狠地撲向了目瞪口呆的土耳其海軍。
如此勇敢,或者說是如此瘋狂的沖鋒,讓原本正在收攏隊伍、準備撤退的土耳其艦隊,根本還沒有準備好掉頭對付從背后殺來的威尼斯艦隊,就已經被卷入了一場預料之外的海戰之中。
接下來,幾乎僅僅只是一個照面,八艘飄揚著紅底黃金獅子旗的威尼斯帆槳戰艦,就仿佛用燒紅的利刃切開凝固的黃油一般,將亂糟糟的土耳其艦隊切割得七零八落。
站在岸上的東羅馬帝國守軍,簡直是難以置信地看著威尼斯艦隊在土耳其船艦之中左沖右突,猶如圍獵羊群的餓狼一般,輕而易舉地屠殺著十倍于己的土耳其艦隊!
在他們的眼皮底下,一艘體型龐大的土耳其運輸船,剛剛艱難地在無數小船圍繞之下,勉強轉了半個身子,就被一艘狂飆突進的威尼斯戰艦狠狠地撞了上來,將鋒利的船頭撞角戳進了它的船身腰部!
霎時間,伴隨著一陣可怕的轟鳴,那條船上的土耳其人甚至還沒來得及發出驚叫,整條海船已經被那巨大的力量從中間狠狠切開!接著又是一陣令人牙酸的沉悶響聲,斷裂的船身轟然墜落在水中,而船上的人們也被拋進了翻滾的海水里,各自抱著破碎的木片,在波濤之間絕望地掙扎。
而剛剛取得了第一個戰果的威尼斯戰艦,則早已經繼續鼓著滿帆、蕩起排槳,從漂浮在海面上的殘骸與漂流者中間猛沖過去,將自己的撞角對準了下一個目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