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央之國,煌煌華夏。
這是一個自從誕生以來,就稱霸東方數千年的偉大帝國。
在歐洲人進入黑暗中世紀的同時,這個以龍為圖騰的東方帝國,曾是全世界最為閃亮的一座文明燈塔。
它曾經擁有過全世界最為璀璨輝煌的文明;曾經涌現出數之不盡的英雄與先哲;曾經以金戈鐵馬的磅礴霸氣,讓萬國使者俯首來朝;曾經用絢麗燦爛的文華典章,令四方蠻夷為之側目。
在那個時代,它曾經被譽為被賢者們統治的中原天-朝,坐擁著無數財富和至尊權威的黃金之國。
但是,當西方人開始航海殖民和工業革命、憑借勇氣和膽略征服新天地,信心十足地瓜分世界之際,這個曾經無比偉大的東方國度,卻宛如一頭逐漸走向衰老的雄獅,昏昏沉沉地陷入了漫無止境的酣睡之中。
那威武雄壯的號角,那扣人心弦的馬蹄,早已是消逝于塵埃之中的昨日黃花;
那冠蓋如云的排場,那翠華搖曳的儀仗,在西洋人的眼中也已不再威嚴震撼。
那金碧輝煌的宮殿,那美輪美奐的珍寶,同樣只能激起窺視者們的無窮貪欲;
那高大雄偉的城墻,那寬闊洶涌的河流,已經不再能夠阻止入侵者的戰鼓和鐵蹄。而那昏昏欲睡的鴉片鬼、蹣跚而行的小腳女人、盲目無知的腐儒貴胄,更是遭到了全世界所有“文明人”的一致鄙視和嘲諷。
但盡管如此,統治這個國家的清王朝依然沒有真正地覺醒,反而在最頑固的麻木之中,艱難地拖著布滿累累傷痕的軀體,繼續沿著走了幾千年的殘破老路蹣跚而行……尤其是等到八國聯軍進北京之后,這個國家的運勢更是跌落到了谷底,幾乎誰都可以向它吐一口痰、切下一塊肉。
于是,無數抱有救國救民理想的仁人志士,在辛亥革命中拋灑熱血,推翻了滿人建立的清王朝,建立起了亞洲的第一個共和國——風云變幻的民國時代,就此迎面而來!
硝煙與游行,馬刀與機槍,革命的激情與沖突的暴力,紅色的肅清與白色的恐怖……
這是一個軍閥混戰、生靈涂炭的噩夢時代。
這是一個泥沙俱下、叛服無常的黑暗年代。
這也是一個思潮澎湃、學術升華的革新時代。
總之,這是一個……最動蕩和最激動人心的時代!
在這個中華民族浴火重生的黑暗前夜,曾有過智計百出的謀士運籌帷幄,曾有過賣國求榮的漢奸得意猖狂,曾有過橫掃千軍的勇將勒馬揚鞭,曾有過慷慨激昂的文豪啟發民智……更有許多不知名的熱血青年,帶著年輕人單純的愛國熱情,甘灑一腔熱血舍身救國,最終卻被殘酷的命運送上斷頭臺,把自己年輕的生命化作一朵朵燦爛的血花。
——英雄、漢奸,文人、武將,顯貴、草莽,紅顏、悍婦,在這烽火戰亂之中逐一粉墨登場,用王道、霸道、權謀、血腥還有詭計,在這個血與火的大時代里,編織著一幕幕似曾相識的精彩大戲。
然而,無論舞臺上的戲劇是多么的精彩,承載著這一幕幕歷史劇的中華大地,卻已是不堪重負。
即使是最浪漫的桃色緋聞,最新潮的摩登時尚,最瀟灑的風流倜儻,也改變不了這個時代的黑暗底色。
從晚清到民國,經過連續幾十年的內憂外患、征戰動蕩,這頭沉睡的東方雄獅軀體上,早已布滿了累累的傷痕,而其中最為扭曲丑陋卻又最為繁華絢麗的一處傷痕,就是大上海的“十里洋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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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國二十三年(公元1934年),上海公共租界
十里洋場,燈紅酒綠,歌舞升平。歌不盡那錦天繡地,舞不夠那紙醉金迷。
上海——這座被西方人稱作“東方巴黎”的繁華城市——正用它獨有的東方底蘊,混合著舶來的西方氣質,吸引著無數人為之心醉神迷,趨之若鶩。
就連時局的動蕩,政權的更迭,外敵的入侵,似乎也沒有嚇退那些對大上海心懷向往的人們。
此時正值春末,樹上嫩芽新退,翠綠的葉子在微風中搖曳,帶起陣陣沙沙響聲,澄澈的天空中零零散散地飄蕩著幾朵懶洋洋的白云,陽光伴隨著云影投射進樹梢的枝葉里,斑駁肆意地灑落在樹蔭下的草地上。
公園旁邊的一座小洋房里,金奇娜抬起頭,伸了個懶腰,摘下鼻梁上的近視眼鏡,先是甩了甩因為長時間執筆而略顯酸痛的右手,接著又活動了幾下因為一直伏案低頭而有些酸疼的脖頸。透過玻璃窗照射進來的午后陽光略有些刺眼,使她剛仰起腦袋,便不禁略抬了下手,遮了遮恰好直射進眼里的光芒。
“……小姐,要喝點水嗎?”
原本正在一旁收拾屋子的中年女傭張媽,看見女主人終于放下了手中的鋼筆,連忙關心地問道。
“……恩,好的。”揉了揉眼睛,金奇娜朝著張媽笑了笑,接過了她遞給自己的杯子,“……張媽,你也別一直忙著擦家具了。還是趕緊休息一下吧,待會兒還要去接咱們家杏貞放學呢!”
“……哎,小姐,我就是這勞碌命,閑不住。”張媽不以為然地捶了捶腰,“……倒是小姐您可一定得要好好保重身子啊,昨天晚上又趕稿子趕到三更天呢!今天又是連午覺都沒睡……”
“……沒辦法,雜志社那邊催得急啊!”
聽著張媽嘮嘮叨叨的數落,金奇娜搖了搖頭,無奈地一笑,“……全家人都指望著我這支筆吃飯,如今物價漲得那么厲害,咱們小家小戶的,總不能坐吃山空吧!”
“……喲,小姐,瞧您說的,咱們全家算上我這個老媽子在內,也才三口人,能花幾個錢啊。”
張媽不以為然撇了撇嘴,“……要我說啊,您還是到鄉下置辦點兒田地,安安生生過日子吧!聽說前陣子政府又在搞文字獄,抓了好些個搖筆桿子混飯吃的作家……您可要當心點兒啊!”
“……瞧你說的,我又不是左翼作家聯盟的人,政府抓我干啥?”金奇娜笑著擺了擺手,“……好了!幫我弄些點心和熱茶過來吧!寫了那么久的稿子,人家都有點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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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如狄更斯所說,這既是最好的時代,也是最壞的時代。
望著窗外那些燈紅酒綠的華貴洋樓,西裝革履的假洋鬼子,兜售香煙和梨膏糖的落魄小販,走街串巷的黃包車夫、剃頭挑子、擦鞋小童……深深呼吸著這充滿歷史氣息的空氣,金奇娜不由得感到一陣茫然。
看著眼前這燈紅酒綠的上海灘十里洋場,有誰能想到日軍鐵蹄下的東北三省黑土地呢?
即使在兩年前的“一二八事變”,曾經給這座城市難得地帶來了幾個月的烽火硝煙,但隨著時過境遷,局勢再次穩定,作為民國亂世避風港的大上海,似乎又恢復了它往日那種紙醉金迷的畸形繁華。
唉,不管怎么樣,比起那些流落在日寇侵占的東北三省,至今生死不知的娘家親戚,她能夠在上海公共租界有一座寓所安身立命,有一個乖巧的小女兒朝夕相伴,也已經算是比上不足、比下有余了。
——雖然只要等到幾年后的全面抗戰一爆發,上海這邊也就別想再粉飾太平了。
金奇娜,或者說愛新覺羅.奇娜,喝下一口熱茶,伸手抹了抹嘴邊的糕餅屑,自嘲地笑了笑。
時間如流水一般,悄然流過不著痕跡。不知不覺之間,她已經來到這個時代一年多了呢。
——很顯然,她不是這個民國時代的人,而是來自這個國度百年之后二十一世紀的一縷芳魂。
愛新覺羅.奇娜,這是她這一世附體之人的名字。
從名字上看就可以知道,她這一世是昔日的皇族后裔,事實上也確實是出身于前清郡王之家,出生的時候也算是個格格,只可惜生不逢時——宣統二年(1910年)出生,第二年就爆發了辛亥革命,綿延三個世紀的滿清王朝轟然崩塌,奇娜這個郡王家的多羅格格,頓時也是落毛鳳凰不如雞……雖然之后在北京掌權的袁世凱及其北洋一系,對滿清遺老們還算寬待,至少生命安全還有保障,但鐵桿莊稼卻是再也沒有了。
再加上奇娜她爹在清廷里的地位并不高,人脈也有限,所以等到滿清滅亡之后,他就覺得自己待在京城里一方面是沒啥進項、坐吃山空,還物價極高,另一方面,民國初年的北京城也不怎么安穩,他們這些“前朝余孽”更是一直過得提心吊膽,生怕哪一天城頭變幻大王旗之后,就被挨個兒開刀宰了……
于是,這郡王一家就搬回了遼寧省的撫順老家,這塊滿族人的“龍興之地”——清太-祖努爾哈赤建立王朝的第一個都城,赫圖阿拉(又稱興京),就在撫順境內——并且在當地經營起了一些田產和勢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