總結歸納一下:看不到盡頭的巷戰(zhàn),不合胃口的伙食,陌生而又危險的異國城市,被切斷的海上后路,拖欠已久的軍餉,日積月累的煩躁和疲倦……這一切的負能量,都讓凱撒的部下漸漸感到懊悔起來,同時對貿然把全軍投入這個大泥潭,并且放棄艦隊、自斷退路的最高統(tǒng)帥凱撒,也多少有了幾分怨念。無論將領還是士兵,都沒人知道凱撒當時為什么會做出如此冒險的決斷。在擔心與不安的驅使下,每個人都努力猜測凱撒的意圖,考慮著今后的局勢——畢竟,他們這孤立無援的區(qū)區(qū)兩三千人,陷在這座烽煙四起、血流成河的七十萬人口大都市里,就好像是陷入咆哮怒海中的一葉孤舟,隨時有可能一下子傾覆。第六軍團士兵們不安的情緒,連他們的百夫長和大隊長都沒有辦法安撫。因為他們和士兵們擁有同樣的心境。
不過,最高統(tǒng)帥凱撒大人鎮(zhèn)定自若的表情和不知疲倦的行動,還是在某種程度上恢復了士兵們的自信。事實上,士兵們每次看到凱撒,都能感受到他洋溢的活力和無比的自信,內心也漸漸地安定下來,勇氣同樣在日益恢復——因為在先前經歷過的一切險象環(huán)生的危難之中,凱撒都用實際行動給予了他們足夠的希望和信心,并且讓他們牢牢堅信:只要衷心信服凱撒的智慧和判斷,那么任何事情最終都能獲得好結果。
遺憾的是,事實上,凱撒的判斷也并不一定總是絕對正確。譬如說,在這天下午根據(jù)凱撒的吩咐,到郊外的克里奧佩特拉女王軍營出使的扈從隊長法畢烏斯,就空著手帶回了一個讓人感到失望的壞消息。
——冥頑不靈的埃及女王,拒絕給偉大的凱撒閣下提供任何物資,并且揚言要把他的軍團徹底毀滅!
“……這真是一件不幸的事,凱撒,羅馬的獨-裁官前往這個世界的任何地方,都不曾遭到過此等無來由的惡意和不合時宜的怠慢!我曾經多次擔任過您的使節(jié),可是卻從來沒有見過如此傲慢無禮的家伙!”
之前奉命出使女王營地回來的那位羅馬軍官,凱撒的扈從隊長法畢烏斯,一邊大口喝著從地下酒窖里搜出來的葡萄酒,一邊憤憤不平地罵道,“……凱撒,你真應該讓你的扈從們從他們的‘法-西-斯’儀仗上,取下一根木棒好好地整治一番這個刁蠻的野蠻人女王,讓她深刻地體會到羅馬的權威為何不可冒犯!”
法畢烏斯指著凱撒身邊那些扈從肩膀上的“法-西-斯”笞棒,氣呼呼地如是建議說。
——法-西-斯這個詞的本義是“棒束”,在被墨索里尼在20世紀發(fā)明出新含義之前,它原本是指古羅馬官吏出巡時執(zhí)掌的權力標志:形狀為一束笞棒,中間插一把斧頭,象征強權和暴力。
當時,按照羅馬共和國的法律,羅馬的每一個執(zhí)政官,都有權隨身攜帶十二名扈從,扈從的肩上荷著一束打人的笞棒,中間插著一把斧頭,象征著國家最高長官的權力。
這種捆扎成一束又加了斧頭的笞棒就叫“法-西-斯”,它是羅馬人用來給犯人處刑的一種刑具。
不過,他們在羅馬城內必須把斧頭取下來,因為羅馬公民在理論上有著向公民大會上訴的權力,即使是執(zhí)政官和獨-裁官也不能隨意生殺予奪——注意,這僅僅是理論上,至于實際會如何執(zhí)行,可就不好說了。
倘若有人犯了嚴重罪行,羅馬執(zhí)政官便會聲若洪鐘地當眾宣判:“……用‘法-西-斯’對這個罪人處以死刑。”扈從立即從肩上解開“法-西-斯”,拿出一根棒子狠狠地抽-打罪人,直到把他打得皮開肉綻時,再拉他跪在地上,從“法-西-斯”中抽出斧頭,當場砍下他的頭顱——這就是“法-西-斯”的來歷。
蓋尤斯-尤利烏斯-凱撒作為更加高貴的羅馬獨-裁官,他的扈從數(shù)量還要再翻一倍,多達24人。而之前到克里奧佩特拉女王的軍營出使的法畢烏斯,就是這支扛著“法-西-斯”的扈從隊伍的長官。
中-國有句俗話:宰相的門房七品官。這個道理放在古羅馬共和國,也是差不多一樣的。
作為凱撒的扈從隊長,親信中的親信,法畢烏斯在羅馬城內或許還算守規(guī)矩,可是一旦到了海外行省,他就仿佛耗子跑進了糧屯,立刻露出一副貪婪嘴臉,什么敲詐勒索、巧奪豪取的破事樣樣都來。而凱撒也很清楚法畢烏斯的秉性,甚至是刻意縱容這一點,以便于利用他來做一些自己不方便出面的“臟活”——比如像這次到城外向埃及女王勒索新鮮食物和錢財,準備用于犒勞久戰(zhàn)疲乏的麾下軍士。
——在公眾場合,凱撒畢竟還是要維護自己“公正、仁慈”的形象,不方便做得太過于肆無忌憚。
作為一名素來冷靜理智的軍政高手,凱撒獨-裁官非常清楚,在自己和龐培將亞歷山大港化作一片火海之后,身為此地主人的克里奧佩特拉女王心中,將會是何等的怒不可遏。
在這種情況下,無論身為罪魁禍首之一的凱撒,派人對她說什么好話,做出任何慷慨的承諾,都不可能消弭克里奧佩特拉女王心中蓬勃燃燒的怒火。更別提,凱撒還想要讓克里奧佩特拉女王履行身為羅馬附屬國君主的義務,向自己的軍隊送上大筆金錢和新鮮食物……如今的第六軍團很需要這些東西。
——先是二話不說就搗毀了別人的家園,然后還要受害者拿出各種東西來“慰勞”自己……在沒有足夠的軍事實力作為依仗的情況下,想要完成這樣逼迫式的交涉任務,幾乎是不可能的。
而凱撒想出的對策也很簡單——既然軟的不行,那么就來硬的,反正這世上永遠只有拳頭才是道理!
于是,他特意派出了性格粗暴刻薄的扈從隊長法畢烏斯,打算用虛張聲勢、嚴詞恫嚇的辦法,暫時嚇住這個應該沒多少閱歷和膽量的小姑娘,迫使她為自己提供后勤服務——畢竟,凱撒身經百戰(zhàn)、屢破強敵的赫赫武功,可不是雇傭游吟詩人吹噓出來的。而他身后散布在意大利、希臘和小亞細亞的十幾個羅馬軍團,同樣也不是泥巴捏的。只要是一個足夠理智的君主,就不敢輕易與他為敵。
然而,事實證明,凱撒這一次似乎是失算了。
——埃及女王非但沒有被法畢烏斯的狠話嚇住,反而像被踩住尾巴的貓咪一樣炸了毛,徹底爆發(fā)了。
所以,在懊悔自己的錯誤判斷之余,聽著法畢烏斯的謾罵和抱怨,凱撒并沒有對克里奧佩特拉女王產生多少惱怒,只是自言自語道:看來歲月真的不饒人啊;面對著這個不知死活的小姑娘,我居然連一點火氣都發(fā)不出來,只感到從未有過的虛幻和疲憊,看著這位埃及女王把我當成白癡和瘋子一樣對待……
“……呃……不必太過在意,法畢烏斯,這個沒見識的小姑娘不過是氣昏了頭而已。等到收拾完龐培這個老對手之后,我自然會讓這個小姑娘為她的無禮冒犯付出足夠的代價!”
在一番絮絮叨叨的自言自語之后,凱撒終于回過神來,然后伸手拍了拍因為扈從隊長的肩膀——他正因為被凱撒忽視而有些不高興的——如是安慰說,“……到時候,就由你親自用‘法-西-斯’來行刑好了——在消滅了她身邊的雜牌雇傭兵之后,把這位愚蠢的埃及女王剝光了衣服,摁倒在大街上打軍棍!”
“……呵呵,我更喜歡在床上打她的小屁股!凱撒。”法畢烏斯頗為猥瑣地一笑,將杯子里的殘酒一飲而盡,同時從桌上摸了一塊粗面餅大嚼起來,“……雖然她的個子矮了些,但身材還是挺豐滿的……”
談話的過程中,凱撒的仆人又送來一小盤蔬菜燉湯,這是用蒲公英葉子和其它能夠在花園里找到的野菜勉強湊出來的,滋味相當苦澀,但對于蜷居于城市一隅的羅馬軍隊來說,已經是難得的佳肴。
法畢烏斯扈從長一邊把又干又硬的面餅浸泡到熱湯里,好讓它稍微軟化,一邊繼續(xù)向凱撒描述他此次出使克里奧佩特拉女王軍營的所見所聞,尤其是對克里奧佩特拉女王麾下軍力的評估。
——雖然凱撒的第六軍團在搶灘登陸之后,就立即陷入了無休止的混亂巷戰(zhàn)之中,但通過對俘虜?shù)目絾枺瑒P撒還是零星收集到了有關埃及內戰(zhàn)的一些情報,尤其是克里奧佩特拉女王在最近剛剛得到“神明/邪魔”的庇佑,依靠“隕石召喚法術”把佩盧西姆城燒成灰燼,又在諾克拉提斯港驅使“鋼鐵魔獸”吞噬了阿基琉斯將軍的數(shù)千精兵,并且把很多人作為祭品挖出心臟,用于獻祭“神明/邪魔”的恐怖傳聞……
對于這些荒誕夸張的說法,理智冷靜的凱撒大人自然是完全不相信的,但這并不妨礙他吩咐法畢烏斯在出使的時候留心觀察一番女王麾下的軍力多寡,日后無論是戰(zhàn)是和,都好有個準確的依據(jù)作為參考——這種借出使之名的偵察,本來就是基本的軍事常識——而法畢烏斯確實也“不負期望”地帶回了大量情報。
“……埃及女王的軍隊大約有五六千人,其中一半是她從敘利亞行省搜羅來的希臘雇傭兵,某些人或許還在行省的輔助軍團里服過役,裝備看上去還算不錯。剩下的一半則是本地的埃及土著人,衣著破舊或打著赤膊,手里的兵器也是亂七八糟,很多人只拿了鐮刀和棍棒,還有最簡陋的投石索……”法畢烏斯一邊狼吞虎咽著簡單的飯食,一邊有些含糊不清地說道,“……我在她的軍營里沒有看到什么特別的東西(氣球被收了起來,皮卡被藏在營帳里,城管們則跨越蟲洞返回了現(xiàn)代世界,去為克里奧佩特拉女王準備軍火),更沒見到什么長著狼頭的死神……由此可見,之前我們聽到的那些怪談,根本就是胡亂編造出來的。”
“……我也是這樣想的,法畢烏斯……畢竟狼頭死神下凡什么的說法,真的是太懸乎了!我的家族還是世襲大祭司呢,也沒有親眼見過神明的容顏。”凱撒摸著下巴笑了笑,如此說道,隨即卻突然臉色一變,皺起了眉頭,“……等等,法畢烏斯,你聽見了嗎?外面似乎有什么奇怪的聲音?”
——被火焰映紅的夜幕之中,突然從遠處傳來一陣“嗡嗡”的噪音,仿佛放大了一百倍的蜜蜂振翅聲。
“……確實,這聲音挺怪的……不像是鳥,更不像是蝙蝠……”法畢烏斯也放下了面餅和酒杯,奇怪地望向窗外,注視著幽深黑暗的夜空若有所思,“……要不……我們出去看看,凱撒?”
然后,站在宅邸外面的花園里,借助今天夜晚十分黯淡的月光,凱撒努力睜大雙眼,似乎隱隱約約地看到一個模糊的黑影,從自己頭頂?shù)囊箍罩写┻^,帶起一陣難以形容的響聲。
由于夜晚視線模糊,看不清遠處的東西,他正待仰起脖子,進一步仔細觀察,臉上突然一陣痙攣,疼痛得凱撒立即彎下了腰桿,一手捂住腹部,另一手緊緊捂住了自己的臉頰……然后,他的臉色變成了紫青色,四肢劇烈地抽搐著,傴僂著脊背轟然倒在了地上,胳膊和大腿都不自然地抽搐起來……
“……糟糕!快來人啊!凱撒的癲癇又犯了!這里有沒有醫(yī)生?”
站在他身旁的法畢烏斯見狀,立即大驚失色,尖叫著讓人過來幫忙。而正在附近休整進餐的法拉烏斯,阿爾比魯斯,盧孚斯-尼日爾等諸位第六軍團軍官,在聽到了召喚之后,也亂糟糟地從各自的住處相繼趕來,發(fā)現(xiàn)凱撒正手足癱軟地躺在地板上,呼吸遲緩,鼻息沉重,臉上甚至呈現(xiàn)出了十分駭人的青灰色。
于是,凱撒的親信近侍們趕緊上上下下好一番折騰,才讓又一次舊病(癲癇)發(fā)作的凱撒再次安靜下來。而之前聽到的“嗡嗡”噪音,還有在空中隱約看到的神秘黑影,自然是統(tǒng)統(tǒng)都被所有人忘在了腦后。
就這樣,由于粗心大意和運氣不佳,凱撒和他的第六軍團失去了最后一次提前預警的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