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苦寒,冽風如刀鋒劃過,吹在身上,割得人臉上陣陣生疼。
烈火燎原,一陣陣濃煙和焦臭隨風飄來,熏得人心頭陰霾密布。
在距離村莊不遠的巴頓山上,一座地勢險要、防御堅固的堡壘里,一位身披鮮艷紅袍,頭戴金冠的中年人,正滿臉憤恨地俯瞰著山下不遠處的慘劇,那一雙緊緊抓著護欄的雙手上,連骨節都發白了。
正在被踐踏的是他的領地,被大肆屠殺的都是他的臣民,而他卻被圍困在山上,什么都做不了。
鉛灰色的天空中逐漸落下了小雨,雨勢起初不算很大,但卻寒意十足,打在這位體格瘦弱的中年人身上,讓他一時間冷得渾身直哆嗦。緊接著,風又更大了些,雨似乎也更急了些。寒風從四面八方刺進來,裹挾著冰冷冷的雨水,讓這位中年人忍不住哆嗦著連續打了幾個噴嚏,從臉上一直冷到心里。
插在他背后的雄鷹軍旗,也被雨水沾濕,蜷縮成一團,即使是獵獵秋風,也無法讓旗幟再次伸展開來。
這是代表著羅馬帝國的旗幟,而他就是西羅馬帝國的最后一位皇帝,羅慕路斯-奧古斯都陛下。
二十五年之前的公元475年,因為其父的扶持,他以十二歲幼齡在羅馬城被元老院推舉登基。然后在第二年,也就是公元476年,羅慕路斯就被蠻族雇傭兵統帥奧多亞克發動兵變廢黜,此后的很長一段歲月里,再也無人在意大利登基稱帝。而羅慕路斯退位的公元476年,則被史學界認為是西羅馬帝國的終結點。
或許是看在他這位末代皇帝年幼無知的份上,在退位之后,羅慕路斯并沒有像大多數前任一樣遭到殺害,而是被流放到坎帕尼亞的鄉村軟禁起來。與此同時,西羅馬帝國的御璽和徽章,則被自覺實力有限,不敢貿然稱帝的奧多亞克,派人送到了君士坦丁堡,從此宣告了西羅馬帝國法統傳承的結束。
——第一個在羅馬筑城的“狼孩”國王是羅慕路斯,最后一個西羅馬皇帝也是羅慕路斯,羅馬人的歷史在這里畫了一個奇妙的輪回之圈,猶如冥冥之中難以言喻的宿命……正如同根據另一則預言,東羅馬帝國的第一個皇帝是海倫娜之子君士坦丁,東羅馬帝國的最后一個皇帝也是海倫娜之子君士坦丁一樣。
按照原本的歷史軌跡,羅慕路斯-奧古斯都皇帝將會從此消失于史籍,默默無聞地終此一生,沒有人能夠知道他的下落。然而,一群穿越時空的旅人,卻徹底改變了這位末代皇帝的命運。
——在羅慕路斯-奧古斯都被軟禁的第五年夏天,伴隨著一聲驚天動地的大爆炸,這位廢帝居住的城堡轟然坍塌,變成了一堆廢墟。然后,當正在海邊釣魚的皇帝帶著仆人急忙趕回之后,就發現原本監視自己的士兵,已經被幾個穿著奇裝異服的家伙用“噴火的管子”消滅擊潰,自己則成了送上門的俘虜……
接下來的遭遇,讓羅慕路斯感覺自己仿佛做了一場不真切的幻夢——他和幾個仆人被裹挾上一艘整體用金屬制造的神奇船只,并且跟這些怪人來到了地中海上的一座荒蕪孤島,共同生活了一段時光。
通過這段時間的接觸,羅慕路斯終于弄明白了這些怪人堪稱驚悚的來歷——他們來自于一千五百年之后的某個歐洲國家,擁有無數在羅馬人看來不可思議的戰爭兵器,然后因為一場莫名其妙的災難,連同他們乘坐的船只一起,來到了羅慕路斯的時代……先前,他們之所以襲擊自己在坎帕尼亞的軟禁居所,則是為了綁架幾個當地人,最好是有文化有見識的家伙,以便于進行審問,弄清楚自己究竟到了什么地方……事實上,當他們知道自己竟然綁架了西羅馬帝國的末代皇帝之時,同樣也是一副震驚到了極點的表情。
最后,這些來自未來的戰士,通過某種皇帝無法弄懂的方式,終于又回到了他們的時代。并且在臨走之前,還把羅慕路斯送到了東羅馬帝國的版圖內,又把無法帶走的那艘“鐵船”作為禮物留給了他。
接下來,雖然那些未來戰士們留下的奇妙鐵船,讓東羅馬帝國的百姓、官員和貴族全都震撼不已,但就羅慕路斯-奧古斯都本人而言,他的命運卻沒有立即發生什么很好的轉變——君士坦丁堡的東羅馬皇帝根本不承認他的皇位,只是像打發乞丐一樣給了他一筆賞金,讓他自謀出路而已。但是,通過之前這番奇遇給他帶來的刺激,羅慕路斯已經不甘心再碌碌無為地終此一生,開始嘗試著想要恢復自己的帝國。
此時的西羅馬帝國雖然已經崩潰覆滅,但在原來的帝國版圖上,尤其是伊比利半島、高盧、意大利等地,西羅馬帝國的遺民人數還是遠遠多過他們的統治者——日耳曼蠻族。在諸多蠻族王國的夾縫里,依然殘留著許多孤立的羅馬遺民聚居地,繼續打著羅馬的旗號,艱難地保存著希臘羅馬古典文明的一絲殘光。
因此,羅慕路斯在離開君士坦丁堡之后,便繞過正在追捕自己的哥特人統治下的意大利,從馬賽港進入高盧,在巴黎和日內瓦等羅馬遺民聚居地反復奔走交涉,試圖利用自己的西羅馬帝國皇帝身份,糾集起一股復國的力量。不久之后,西羅馬帝國的最后一任高盧總督西格里烏斯,在跟法蘭克人的戰爭中兵敗身亡。他麾下的殘兵敗將在走投無路之下,投靠了羅慕路斯皇帝,讓這位末代皇帝終于有了自己的軍隊。
然而,當時法蘭克人的克洛維大王乃是一代天驕,法蘭克王國的實力蒸蒸日上,稱霸西歐的大勢已定,而高盧境內的蠻族又實在太多,羅馬遺民在高盧這片土地上,已經完全沒有了再次翻盤的可能性。
正好,不列顛的凱爾特人此時正苦于盎格魯撒克遜人的反復入侵,屢次派遣使者來歐洲大陸求援。于是,羅慕路斯皇帝就帶著追隨者應邀渡海,會盟凱爾特人諸國君主和島上的基督教會,設法取得他們的承認與擁戴。然后,又與盎格魯撒克遜人連番苦戰,從他們的鐵蹄下搶回地盤……
最后,依靠著從高盧帶來的軍隊和島上凱爾特人的擁戴,羅慕路斯皇帝終于在不列顛行省西南部的格洛斯特城扎根立足,建立了屬于自己的一小塊根據地——而這也已經是十多年前的舊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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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寒刺骨的冷雨漸漸地小了下去,但天空依舊是那樣的陰沉,偶爾還會有閃電照亮遠方的山脊。
羅慕路斯搓了搓手,從嘴里哈出一團白氣,雖然已經在不列顛生活了很久,但這片群山起伏、陰冷多雨的島嶼,依舊讓他感到不怎么適應。而生活在這里的凱爾特人,則更是讓他感到無比的失望。
——庶民怯懦無能,首領目光短淺,戰局衰頹難救。
羅馬帝國對這座島嶼的數百年統治,沒能讓不列顛行省的居民擁有羅馬人的鋼鐵紀律與尚武之風——當然,現在的羅馬人自己也不再尚武了——卻反倒讓他們充分學會了羅馬人的放-蕩和墮-落。
當羅慕路斯在格洛斯特城豎起羅馬帝國的雄鷹戰旗之際,一度以為帝國復興的大業已經有望,誰知最終卻被證明不過是泡影一場——不列顛凱爾特人各部族的戰局剛剛稍有好轉,頭領們就恢復了驕奢糜爛的生活方式,完全忘記了近在咫尺的災禍,一心一意只顧享樂和蓄積。明明這些人在失去了羅馬軍團的幫助之后,連修筑石城的技術都遺忘了。卻依然不管不顧地享受著片刻的太平,完全沒有應付侵略的深謀遠慮。
因此,盎格魯撒克遜人在充分明白了凱爾特人的軟弱之后,很快又卷土重來。身為整個不列顛行省“文明勢力”共同擁戴的盟主,羅慕路斯皇帝不得不成了對抗蠻族入侵的“救火隊長”,到處疲于奔命。而他扎根立足的格洛斯特城等地,又是連接凱爾特人剩余半壁江山的交通樞紐,以及歷次蠻族進攻的主要目標。
更要命的是,盎格魯撒克遜人能夠源源不斷地從歐洲大陸獲得兵力補充,而羅慕路斯卻幾乎孤立無援。
在一波波無休止的蠻族入侵之中,他的帝國復興之夢被證明只是曇花一現——在最初的短暫起色之后,頻繁的戰爭就嚴重地破壞了社會生產,人民在減少、田地在荒蕪、城鎮被廢棄、饑荒和疾病在蔓延……
現在,盎格魯人的五國聯軍又一次殺來,先是在野-戰中擊敗了他的軍團主力,然后又一邊劫掠鄉村,一邊把他圍困在巴頓山上,與格洛斯特城失去了聯系……接下來,莫非自己就要葬身在這里?
望著漫山遍野涌來的盎格魯蠻族軍隊,回頭看看勢單力薄的己方陣勢,病弱而又疲憊的羅慕路斯皇帝,只得嘆息一聲,拔出了腰間的短劍,又一次發出了嘶啞的高喊:“……羅馬人,準備戰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