狼主突然就沉默了,皇極道則是若有所思起來,百毒候最是受不了這種尷尬的場面,當即笑嘻嘻的道:“難得幾千年見一次面,我這道殘魂也存在不了多久,咱們還是坐下來好好談談吧,敘敘舊,大哥,你說呢?”
皇極道也不是傻子,從狼主的沉默中漸漸看出了一些端倪,施毒的性子他很清楚,有些事情或許漫不經心,但原則問題卻是一點都不含糊的,他既然說這件事情另有隱情,那么冷靜下來的皇極道自然要上幾分心去思量思量,于是他也收起了武器,殺氣慢慢斂去,微不可察的點了點頭。
皇極道雖然臨死前已然是圣人修為,但卻是幾兄弟里面修為最弱的,如今借尸還魂,戰力恢復了當年巔峰時期的一半左右,也不過才與施毒的一縷殘魂打成個平手,亂世謀并不是什么驚才艷艷的修行天才,四兄弟里面,他的修為其實一直很平庸,他成為一代梟雄的根本,其實還是他的識人慧眼,御人之道。縱橫劍一生未嘗一敗,但卻心甘情愿的做他皇極道手中的利刃,殺人無數,背負了太多血債,光是這一點,皇極道便當得上一代梟雄,足以讓后世之人談到他肅然起敬。
施毒松了口氣,突然又是落寞的一聲嘆息,輕語道:“可惜了,三弟,四弟不在,過去了幾千年,這兩個傻小子還在生我倆的氣。”然后施毒突然很是悲憤的仰天長嚎:“老三,老四,哥臨死前唯一的愿望,就是能在見上你們一面,出來吧,是二哥我錯了。”
皇極道愕然的看著他,心道,這要說錯也應該是我才對呀,你小子靠邊站吧,當下也道:“你錯了?有你什么事,是大哥錯了,三弟,四弟,大哥對不住你們。”說完皇極道還瞪著施毒,施毒也是很氣憤的回瞪著他,狼主看著這兩人模樣,心中一片哀嚎,這兩個家伙真是天生命里犯克,見面就是懟,現在連這等事也要爭個你死我活,你們真的有認錯的覺悟嗎。
百毒候眉毛一挑,道:“放屁,你跟我爭?告訴你,四弟小黑屋里面的書就是老子燒的,沒想到吧。”
皇極道臉色一變,道:“原來幕后黑手是你,我記得老四一怒之下在夜里燒了全城的典籍,第二日全城儒生都罵我,害我背了個焚書坑儒的罪名,原來是你!”
百毒候哼哼道:“嘿,誰叫老四這么小氣,問他借兩本書都不給,他以為我不知道……”
皇極道太清楚施毒這家伙的秉性,他會借什么正常的書才有鬼,沒想到呀沒想到,原來四弟居然也……”
不過皇極道能服輸?當即道:“你少得意了,告訴你,三弟那只大黃狗其實是我殺的,嘖嘖,你也沒想到吧。”
百毒候也不淡定了,提起這事兒現在腦袋還隱隱作痛,當初他也是倒霉,在風凜大黃狗消失的檔口外出狩獵了一只魔獸,正巧不巧的也是黃毛,更巧的是風凜來找他的時候他還很風騷的端過去一鍋肉,指了指現場的魔獸毛 ,很是熱情的說這肉真香呀,老三你要不要整兩口?然后毫無懸念的施毒被湊成了豬頭,這頓毒打到百毒候死的時候都還是一樁懸案,現在一聽真相,簡直不要太冤。
鴨子死了嘴殼繼續硬,百毒候挖了挖鼻孔,裝作一副很是無所謂的表情輕輕哦了一聲,然后才道:“這事兒我早就知道了,我那是故意的,知道我修煉毒功吧,哪會兒不小心走火入魔了,虧了老三一頓毒打才讓我起死回生,大哥,我得謝謝你,你真是個好人。”
皇極道不屑的看了他一眼,心道你就繼續編吧,百毒候一得意就開始飄了,下意識道:“對了,那次偷看……”突的感覺背后一道勁風刮過,他脖子一涼立馬意識到差點作死,頓時義憤填膺改口道:“四弟這人也真是,看著老實巴交的一個孩子,偷看人家洗澡的事情也做得出來,忒壞了,大哥,你這榜樣不錯嘛。”
話說狼主見二人越說越不靠譜,頓時就要出手教訓二人,虛空中突然一陣波動,一灰衣書生面沉如水的看著百毒候,卻是模樣很是清秀,絲毫讓人看不出這是個三千年的人族名宿。
“二哥,你剛剛在說我什么?”書生看著百毒候緩緩道,施毒干笑一聲,道:“咳,我是說三弟這小子壞得很,看著多正經一個人你說是不是,結果他……”
縱橫劍的棺材板按不住了,天際一道驚天厲芒割破蒼穹,一柄蒼藍色長劍忽的砸到了百毒候腳下,冰面開始分崩離析,恐怖的氣息壓得人喘不過氣來。
百毒候嚇得往后一跳,看著這把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長劍,擦拭著額頭的冷汗,小心翼翼的道:“老三,你別調皮,給二哥一個面子,今天不許打臉。”
狼主突然整個人變得呆滯起來,看著那柄長劍,那個少年剛毅的臉開始在她眼前清晰起來,曾經的點點滴滴,思緒如潮水般涌上心頭。
“天下大亂了,世界那么大,我想去走走,蒼藍在左你在右,愿意跟著我一道浪跡天涯,四海為家嗎?”
少年認真的看著她,她真的很心動,可那時年邁的父親需要她,她不能走,少年目光依舊很明亮,幾個月后,少年離去了。
“夜盡天明日,俠客歸來時,蒼藍縱橫南川的時候,我就回來找你。”
“我等你……”
至此,風凜一騎絕塵,縱橫劍之名不脛而走,他手中的蒼藍劍名動天下,只有狼主知道,少年那句蒼藍在左你在右是何等沉甸甸的分量,他用蒼藍劍斬斷了亂世,他讓縱橫劍三個字響徹大陸,其實,一半是為了他的俠客之行,一半,卻只是為了讓她安心。
天若有情天亦老,人間正道是滄桑。狼主常常在想,如果她能多等上幾年,如果她不遇到皇極道,如果她不被施毒救下,如果他們不是兄弟,那該多好,可惜,世上沒有這么多如果,她成了皇極道的皇后,皇極道喜歡她,這點她很清楚,但只有狼主才明白,皇極道的喜歡是建立在感恩的基礎上,因為在他最落魄的時候,是狼主替他照顧了他年邁的母親,世人眼中的皇極道,心狠手辣冷血無情,甚至為了霸業不惜對自己結義金蘭的兄弟下手,狼主卻是清楚,那是世人根本不了解這個男人。
皇極道一介布衣,出身微末,卻是個罕見的大孝子,早年間他根本沒有逐鹿天下的野心,只是一個鄉鄰眼中的大好人,可前朝是一個讓好人活不下去的世道,就是這么一個人,最后一步步被逼成了一代梟雄,尤其是他老母親的慘死,讓皇極道心性大變,可即便是之后冷血無情的皇極道,依舊堅守著作為一個人該有的底線,他的冷酷,永遠只是針對敵人,對身邊的人卻是一片熱忱。
可惜狼主的決絕離去,施毒的屢屢背叛,各種各樣的誤會導致了幾兄弟反目成仇,縱橫劍斷劍為誓,書生畫地南川,皇極道與施毒大打出手。皇極道后悔嗎?當然后悔,他臨終前做的最后一件事,就是傾舉國之力重鑄斷劍,蒼藍再造遁入天穹,皇極道也最終含笑九泉,他知道,三弟原諒他了。
施毒是個一生充滿詩意的男人,凡事不縈于懷,云淡風輕,哪怕是狼主拒絕他,他依舊只是苦澀的笑笑,便默默的守護在狼主身邊,他的灑脫與皇極道后來的急功近利形成了鮮明的對比,加上兩人都不知道當時狼主喜歡的是風凜,誤會越來越深,才釀成了幾千年的恩恩怨怨。
當局者迷,旁觀者清,或許外人看來不過就是幾句話就能解釋清楚的事情,演變成這樣不死不休真的讓人覺得不可理喻,然而事實上,作為當事者的幾人真有那么容易解釋嗎?
比方說狼主本人,她為何不當面澄清?是她對風凜的愛說不出口?當然不是,她沒有那么矯情,不說,只是因為知道風凜與皇極道還有施毒兄弟情深,不想因為自己的原因讓他們手足相殘,雖然最后還是發展到了這一步,可是狼主本人的確是無辜的,也或者說這本身就是那個時代作為一個女人的悲哀,糾纏于幾個男人之間,誰會相信她真的沒有什么想法,即使她問心無愧,可性格使然,女人天生的多愁善感讓她當時的確沒有那個魄力與皇極道幾人一刀兩斷。
皇極道幫過她,施毒救過她,她那時候也不是什么狼主,只是一個心性不夠堅韌的女人,而且她很漂亮,很多人都說她是狐貍精。
再比如風凜,他何嘗不喜歡狼主,可那是他大哥的女人,不管中間有什么故事,他都不想讓大哥或者她難做,而且,風凜也一直在避著狼主,他的借口是皇極道,但只有他自己清楚,哪怕沒有大哥的介入,他也配不上狼主,他的手上染滿了鮮血,他的蒼藍劍不在是曾經那把俠客之劍,縱橫劍三個字就如同惡魔的名字,他每每閉上雙眼,腦海里浮現的全是前朝那些被他殺死的無辜的百姓和將士。
戰爭,有時候是沒有對錯的,殺人很簡單,可自我的救贖和良心的折磨真的讓他痛不欲生,皇極道的帝位,是風凜背負了太多東西換來的,一將功成萬骨枯,何況是帝王呢。
狼主回過神來,突然雙手一揮,周圍的時間仿佛定格,外面的皇城王都的人表情凝固,動作僵持,而幾人的身前出現了一張水晶桌,幾張木凳,天際緩緩下起了小雪,然后狼主翩然坐下,看了看書生,書生雙手一動,然后當著幾人的面開始沏起了茶。
百毒候美滋滋的坐下,看了許久才嘆道:“嘖嘖,這就是領域吧?沒想到呀沒想到,我們一群人里面藏得最深的居然是你這個小丫頭,對了,話說,小丫頭你喜歡的人到底是誰?你說出來我保證不打死他,害我被某個一根筋的家伙算計了幾千年。”
皇極道抓起書生剛倒好的茶一飲而盡掩飾著嘴角的尷尬,看得書生嘴角抽了抽,大哥,茶是這么喝的嗎?只得站起來立馬又倒上一杯。
書生見狼主不說話,作為幾人里面唯一知道內幕的人,輕咳了兩聲緩緩道:“就在我們兄弟四人里面,怎么樣,這下知道是誰了吧。”
書生立馬感到兩道凌厲目光將他盯得千瘡百孔,立刻道:“你們兩個真是聰明一世糊涂一時,為什么就會想到我呢,對吧,五妹?”
狼主依舊沉默,因為白紗遮掩,眾人也看不到她的表情,百毒候湊過臉狐疑地打量了書生一會兒,然后突然不可思議的看向蒼藍劍,道:“是老三!不會吧,這小子看到小丫頭跟見到鬼一樣,我還以為他不近女色,老四,你可別胡說八道,不然我做鬼也不會放過你的。”
皇極道也是有些愕然,沉默許久后看向狼主,不確定道:“真是三弟?”
狼主微不可察的點了點頭,正抿著茶的百毒候等到確定答案一口就噴了出來,仰天長嘯道:“沒道理呀,你倆那狀態……沒天理了,我一定是在墓里睡了幾千年還沒睡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