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呦,你就不能輕著點!”
濮大錘趴在營帳內的大床上,高呼了一聲。
王小春這小子的手也忒的重了,抹點藥生生能把他的皮揭下來一層。還別說,這打軍棍還真是不一般,四十棍下來,當真是皮開肉綻。照這么抹下去,直接能把人生生疼死。
“我這也不是摸著石頭過河,第一次嗎!”王小春瞥了他一眼道:“我這屁股蛋-子還破著皮呢,還不是先給你上藥呢嗎?”
王小春也是滿肚子的委屈。本來他自己不想喝酒賭博,被濮大錘硬生生的拉了過來,受了這四十軍棍。要說,都是濮大錘害的他,這廝還在這里喊疼!
“成成,你快些,快些!”濮大錘忍著劇痛,強自應付著。在營前受刑時他可是咬著牙,不肯喊叫一聲,那是為了面子!現在回到營帳里,誰能看到誰?男人嘛,該對自己狠的時候要狠,該對自己好的時候也要好。不然,也太對不住自己這副皮囊了。
“嘶!別碰那里,那里太痛了!”
王小春撇開方巾抱怨道:“你到底要不要擦,這也痛那也痛的,傷口怎么消毒。”平常看濮大錘大大咧咧的,怎么連給屁股上點藥都這么婆婆媽媽的?
“你小子就不能輕點,嘶,這打的還真娘的狠!”
濮大錘齜了齜牙,大聲抱怨著。王小春只要一將藥油涂開,他就感受到一股寒意直鉆入了皮肉,順著血液漫散開來,漲的人分外生痛。
“這也叫狠?想當年我們在河口牧羊時,只要稍有偷懶,吐蕃牧主的鞭子就揮了下來,那可是一鞭子下去就皮開肉綻。這四十板子下去,也就青紫一片,破點皮流點血,依我看還是掌刑的弟兄手下留情了。”
王小春回憶起幼時在河口牧羊的情景,不禁就打了一個冷戰。要不是括兒哥把他們救出來,現在自己的生命怕還掌握在那些牧主手里吧?
從這一點來看,李括就是他的救命恩人,再生父母。連命都是將軍給的,他依照軍規打上自己一頓,當然沒什么可非議的。
“啊?”濮大錘應了一聲,才知道原來掌刑的弟兄放了水。放了水,四十板子砸下來都破皮流血。若是不放水,屁股蛋-子還不定被砸成什么糟踐樣呢!
“所以啊,依我看,將軍大人只是做出個姿態,警示我們不可再行賭博之事!”王小春給濮大錘臀上上藥,一邊細心分析著:“你想啊,我們犯了這么嚴重的錯誤,將軍大人只是判了四十軍棍,打下來又是皮疼肉不疼的效果。若是沒有將軍大人授意,弟兄們敢這般放水?”
“你要這么說,倒也有幾分道理。”濮大錘點了點頭道:“可將軍他也沒必要讓我們赤身受責啊。俺老濮光著個腚片子趴在轅門外受責,窘狀竟被那些新兵犢子看了去。以后,俺老濮還怎么操練他們,還怎么在他們面前行走?”
濮大錘一想到自己裸著屁股在人前出乖賣丑,就覺得滿面赤紅,實在抬不起頭來。
“這你就不懂了吧。軍中受杖都得去褲受責!”竇青亦加入了眾人的談話,清了清嗓子。
“這軍棍別看頭兒扁,砸下去可是力道十足。若是掌刑的弟兄不放水,四十棍子砸下去定會砸劈出木屑,若是隔著一層褲子扎進去還不知道,等到你晚上回來擦藥時就已經陷到皮肉里了,不把人疼死?再者說了,若是打出了血,中褲貼在上面結了痂,上藥時還得拿溫水泡開再拿剪刀剪去。即便是這樣,你的屁股蛋-子也得掉一層皮!”
“啊!”濮大錘驚呼連連,他實在想不到打屁股還有這么多講究,想想也是,隔著層褲子畢竟打起來看不出輕重,這軍棍不比教書先生的手尺,一棍子下去可是要人好受。
“你當時倒是存住面子了,之后可有你的好受!”竇青瞥了濮大錘一眼,悉心安慰著。
“哎,老竇,看不出你還有這么多的經驗,怎么著,以前被軍棍打出經驗了?”
濮大錘真是賤瓷皮子,被一通好打后,傷疤還沒結好就忘了疼痛,跟竇青開起了玩笑。(注1)
竇青也不避諱,直言道:“以前我沒加入咱銅武營時,在河西軍也只能在底層慢慢熬著苦日子。那河西軍的軍規可比咱銅武營嚴得多,治軍的校尉更是冷面羅剎,我就親眼見過一個紈绔出身的隊正因為三次沒有點卯被拖出轅門斬首示眾!他家可是有著李林甫老賊的門路,就這么說斬就斬了。當血淋淋的腦袋放到托盤里呈上來的時候,你是沒看見,一些膽小的軍官都嘔了出來。”
微頓了頓,竇青補充道:“所以,在河西軍打板子算輕的刑罰了。人在軍中混哪兒能不犯錯不是。只要稍稍犯點錯誤,便是一陣‘竹筍炒肉片’。我也被打過不少次,這打的次數多了,經驗也就多了。怎么挨打,挨打后何時上藥,怎么上藥,怎么養傷,就全熟了。”
“照你這么說,咱李將軍治軍算寬松的了?”濮大錘被勾起了興致,和聲問道。
白了他一眼,竇青道:“像咱們將軍這么善待兵將的將軍,在咱全大唐邊軍里我沒見過一個!至于禁軍和團練兵我可不知道,畢竟那地方的人不用擔心吐蕃人的彎刀往自己脖子上砍!”
竇青顯然看不起禁軍和團練兵。這兩撥人一個是含著金湯勺出生的紈绔子,一個是只知道扛著鋤頭收粟子、稻米的莊稼戶,怎么能和他們這種刀口舔血的邊軍比。
“嘿嘿,看來是俺老濮錯怪將軍了,我還以為將軍升了官位,連帶著漲了官威,要借著我們的屁股立威呢!”
“即便是立威也是應該的,誰叫你酗酒、賭博。”濮大錘話音剛落,李括的聲音便順著營帳摸了進來。
愣了片刻,濮大錘便意識到發生了什么,連忙伸手去扯自己的中褲。他們這十三人如今趴在炕上互相上藥,全部露著屁股,若是讓將軍大人撞到,算怎么個事?
“別亂動,小心再傷到傷口!”李括揮了揮手道:“都是大老爺們,有什么好遮遮掩掩的。來,讓我看看傷勢。”
說完,李括也不顧濮大錘反對,走到近前坐下,替濮大錘上起了藥。
“哎呦喂,將軍,怎么能讓你給我們上藥呢。你這么金貴的身子,不怕臟了手?”
濮大錘剛要起身,便被李括一掌拍在了臀上。
“別亂動,再亂動,小心再把你拉出去打上四十板子!”李括瞪了他一眼,“威脅”道。
“哎,哎。”濮大錘撓了撓頭,只得又趴了下來。
“將軍你可不舍得再打我們,若是把我們打壞了,誰替您擎旗遞槊,誰替您沖鋒陷陣啊!”竇青倒是反應快,一時便抓到了李括話音中的疏漏。
“就你聰明!”李括苦笑著搖了搖頭,輕拍了拍濮大錘的脊背,示意對方藥已上好。
“說實話,我今天回營只是順便看看,不曾想竟遇到這樣的事。你們是銅武營的老人兒,是疏勒軍的建軍基石,若是連你們都染上了這樣的惡習,新招募的長征健兒還不跟著學了壞,那時還談什么軍紀軍規,還談什么令行禁止?”
李括既然打開了話匣子,就索性把事情跟他們擺開了談,這樣大家都說清楚,心頭也不會結了疙瘩。
“將軍,我們,我們也是一時無聊,才,僅此一次,下不為例!”王小春最是念著李括的恩情,見到少年為難,挪了挪肘子便作出了保證。
“你小子,竟然還想著有下次!”李括笑罵著拍了拍王小春的頭道:“你們都是我身邊的老人兒,我打你們可比打我自己都痛。不過正因為如此,我才要用此舉警示眾人,不然人人皆是如此,這軍營索性換做酒肆茶館。”
“嘿嘿,將軍,俺老濮明白,俺老濮不怪你。”濮大錘沖李括擠了擠眼,算是服軟討好。
“這幾日你們有傷在身,就不必去營前點卯了。我會叫參軍陳沖把你們的名字勾起來,跳過去。”
見他們屁股上皆是一片花白,李括嘆了口氣,作出了這個決定。
“嘿嘿,那俺老濮豈不是可以借機賴床了。人家都說,傷筋動骨一百天,這板子打的這么重,怎么也不得歇上個把月?”
濮大錘見李括心軟,也是‘得寸進尺’,甩起了痞賴。
“想的倒美,傷好了立刻去參軍那里劃名,新招募的長征健兒們還等著你們操練呢。”
李括絕不給對方鉆空子的機會,立時將話頭鎖了死。
注1:賤瓷皮子:土話,形容人抗打,找打,討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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