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北夾城之中,擠滿了人,擠滿了血色覆面的人。
張延基將橫刀從一名大食士卒的下肋抽出,呵退了一旁苦苦相勸的親兵。
“都他娘什麼時候了,還退?高帥他們從怛羅斯退到了俱蘭城,我們難不成還從俱蘭城退到安西四鎮?到了那時若大食人跟了來,我們是不是還得把四鎮拱手送給他們?”
正自說著,張延基身子朝後微微一仰,躲過一隻流矢。
“現在是真的拼刀把子的時候,這種時候進則生,退則死。我們還怎麼退,還能往哪裡退?”
隨括兒哥入伍之前,張延基本是個富貴世家公子哥,從來沒有想過有遭一日會大口吃肉,大碗喝酒,大刀砍頭顱。但是如今這些事情他都做到了,還說出了一番他自己聽到都酸的要死、大義凜然的話。
或許這就是命吧,他命中註定要陪括兒哥走一遭,生死相隨!
“可是,可是這大食人越涌越多,如何殺的完?不如我們先退回內城,這樣也好集中佈防。”
親兵卻不肯就此罷休,和張延基講起了大道理。他雖沒有明說,但無外乎表達了一個意思——張延基如今在夾城中的行爲已經不是在幫李都督,而是在給他添亂!
“放屁!”張延基忍不住爆了一句粗口:“你當那內城是那麼好守的?看那邊,看到那數十根撞木了嗎?夾城的大鐵門一破,你認爲內城的木門能禁得住這玩意幾回撞?我們現下撤回去便是在等死,等死懂嗎?”
那親兵本是爲張延基的安全著想,沒成想反倒得了遷怒,委屈的眼淚直打轉。
“哎,叫我說你什麼好,你小子站在我身旁替我擋箭撥刀便是對我最好的幫助了,別的事不用去想。”
張延基揮刀將一名企圖偷襲他下盤的大食人劈了兩半,回首冷冷道。
“哎,哎!”知道多說無益,那親兵便索性咬了咬牙,噌的一聲拔出了寒光閃閃的橫刀迎身上前。
伸頭是一刀,縮頭也是一刀,那索性便拼了吧!
銅武諸將的親兵紛紛拔刀向前,將大食人勢不可擋的氣焰稍稍壓下了些。
周無罪奮力將一名環抱著自己的大食軍卒的胳膊砍斷,一個側滾翻來到了張延基身側道:“凡人吶,凡人。都到了這個時候了,你小子還不後撤,這是想讓大夥兒陪你死嗎?”
張延基卻是眉毛一挑道:“怎麼,小胖子你若是怕了便直說。你要是想先走,我絕不攔著!”
周無罪被對方噎的一哽,心道這富家小子啥時候變得這麼要強硬氣了?
“笑話!本天才怎麼會輸給一個凡人。你若不走,我便在這奉陪到底!”
周無罪心中暗暗叫苦,七郎原先該是想著大食人剛入夾城不久,派出一些精銳便可以將他們趕出去,重新奪回夾城。可現在看來,己方的兵力非但不能取得優勢反而有被大食人分割蠶食的風險。相信七郎得知了這樣的情況後也不會讓大夥兒去送死吧。哎,這個張延基真是成事不足敗事有餘。凡人吶,凡人。只是苦了他這個不世出的天才,要陪著這小子在這裡蠻幹!
“閃開,閃開!”內城的城門突然開啓,王小春一人一騎的衝了出來,馳向漫漫人羣。
待行到張延基近前,王小春縱身一躍跳將下馬背道:“都督叫我帶你回去!”
“什麼!”張延基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恨聲喝著。
“都督叫我帶你回去,別打了!”王小春復又重複了一遍,隱隱已經有些不耐。
“現在這情形能回去嗎?若是我們一退,大食人還不跟著進了城?”張延基卻是並不領情,兀自橫砍側劈。
一旁的周無罪見來了救星,連忙在一旁敲起了邊鼓:“你小子就別死要面子了,連七郎都發話了,你還較個什麼勁。哎呦”
說話間,周無罪被一隻流矢射中了右臂,捂著傷口連聲痛呼。
“死胖子,你又怎麼了!你可別想用苦肉計騙我回去。”
張延基回頭看了一眼周無罪蹙著眉說道。
“哎,想本天才上輩子定是作了什麼孽,跟你小子混到了一起,真是倒黴,倒黴。”
“我再問你一句,你回不回?”
“不回!”張延基昂著頭斬釘截鐵的答道。
“倘真不回?”
“不回!”
“啊!”張延基痛呼一聲,便覺眼前漆黑一片
不知過了多久,張延基艱難的睜開眼睛,只覺眼前分外模糊。他只覺額頭沒來由的疼痛,意識也有些恍惚。等等,他印象中最後自己是在和周小胖子對話,然後便暈倒了。
下意識的摸了摸頭上的腫包,張延基嚇了一跳。老天爺咧,原來自己是被鈍物擊暈了過去,會是誰這麼缺德。
噢!一定是他,一定是那個死胖子,他見自己不同意回城便把自己敲暈,然後拖了回去!
這廝下手真狠!
“來人啊,來人!”張延基只覺自己似在一座民房內,掙扎著站起身便要向屋外走去。
正在這時,木門吱呀一聲打開了,周無罪探進半個腦袋道:“怎麼,醒啦?”
張延基現在恨不得將周無罪撕成兩半,見他鼓起的兩頰更是來氣:“你倒真是兄弟,在背後下黑手!”
周無罪卻顯然不想跟他閒扯丟過一把橫刀便道:“醒了便快些去城頭禦敵,高帥可是把他壓箱底的親兵都派了來!”
“啊!”張延基這才意識到自己已是退到了內城,這麼說夾城此時已經完全控制在大食人手中了?
想到此處,張延基心中大駭,一個挺身坐了起來,邁開步子向屋外走去。
天已經完全黑透。
從周遭建築來判斷,張延基已經可以基本肯定自己便在城北附近。自己被周胖子擊暈後該是拖到了個距離城門較近的民房休憩,這個死胖子,有什麼事情不能好好說,嘶!
一行人沿著馬道登上了城樓,才發現城外遠不如城內那麼安靜。
無數支火把將夜空映照的有如白晝,敵我雙方爲了生存進行著一次次的博弈。
“括兒哥!”張延基倒是眼尖,一照面就發現了不遠處的李括,小跑著到了少年近前。
“啊,嗣業將軍也在!”臨到近前,他才發現原來高仙芝麾下第一勇將號稱萬人敵的李嗣業也在城頭,不自主的縮了縮步子。
不知爲何他對李嗣業總有種畏懼之感,也許是因爲他長得太兇了吧。
“嗯,嗣業將軍發現形勢不對,便來北城相助。”李括點了點頭,和聲解釋著。
“唉!不要這麼說。”李嗣業卻是擺了擺手道:“不要這麼說,我不過是單槍匹馬的趕來幫不上什麼忙,倒是高帥的一千親兵起了大作用。”
“噢!”張延基心下稍定,李嗣業雖然並未帶來多少人馬,但他是安西軍中第一勇將,有他坐鎮城北,弟兄們心中便要安定不少,總歸是好事。
“既然來了就要出力,延基你去帶人把剛燒沸的滾油潑下去!”李括顯然已經非常疲憊,聲調裡頗爲沙啞。
“嗯,我這就去。括兒哥,那個,你自己小心!”張延基從李括身側走過時,稍稍駐足片刻,終是說出了那句積壓在心底許久的話。
哎,這個孩子!李括搖頭苦苦一笑,拔出了腰間的橫刀。這夜怕是要無眠了
城頭的爭奪已經陷入了白熱化,十幾架最新趕製的雲梯攀上了俱蘭城北城的內牆。由於雲梯的數量太多,弟兄們沒法全部用撓鉤將其掀開,一時間竟有些首尾不得兼顧。
張延基率衆親兵趕到時有不少大食死士已經爬到了距離城頭只有不到五尺的位置。
張延基心道情況緊急,容不得片刻耽擱,遂擠開指揮士卒扔砸滾木、礌石的校尉,親自命令道:“將那十幾鍋沸油都給老子澆下去,老子就不信大食人鋼打鐵造!”
“哎,聽到沒有,張將軍發話了,趕快把滾油澆下去!”那校尉已經忙得焦頭爛額,眼下見到張延基就如同看到了救星,也顧不得這許多,便依著張延基的意思下了命令。
“刺啦啦!”
十幾鍋沸油沿著雲梯頃數倒了下去,隨之飄散而來的是皮肉烤焦的氣味。
在一陣陣哀嚎聲中,本已無限接近城頭的大食軍卒紛紛跌入無盡深淵,化爲一縷塵埃
ps:攻城戰實在太苦了,稍微寫的歡樂點,恩恩,周小胖和張小郎君之間什麼都沒有,什麼都沒有發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