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陽拉長了光影,將淡淡的一層橙紅色光暈撒在了不遠處的青灰色城墻上。
李括單手挽著馬韁,悵然嘆了一聲。
淮左名都,二十四橋,揚州還是那個揚州,但不知為何李括總覺得之中少了什么韻味。物已是,人已非,怕是良辰美景也是虛設吧。在滄河河岸旁截殺了令狐潮一行后,李括便率領手下將士向南退去,與無罪、李晟他們的大軍會合。經過這一戰,想必尹子琪不會再急于向淮南進兵,李括倒也稍稍放下了心。
后來聽說朝廷的大軍收復了長安,緊接著便揮師東進兵臨睢陽。尹子琪剛剛奪得睢陽沒幾日就被迫和大唐朝廷打了一場,慌亂之下自是潰敗。唐軍順利的重新奪回了睢陽城,守住了江淮的門戶。
現在看來,這一切竟是像一場幻夢?
“七郎,我可是許久沒吃到拆燴鰱魚頭,這次回來可得好好打打牙祭!”周無罪搓著手掌不住咽著吐沫,兩個深陷的酒窩遠遠看來煞是可愛。
李括沒好氣的瞪了周無罪一眼道:“你啊,眼里只有吃的!就這樣還是天才?”
周無罪攤了攤手,呵呵一笑道:“天才不天才的又和吃喝沒關系。千里做官,只為吃穿。若是連吃喝都享受不了,我這么拼命殺敵為的個啥?”
李晟在一旁笑道:“無罪的想法確實實在,都督你也不要和他爭了,不過,我們弟兄們這些日子來心頭兒的弦繃得實在太緊了,此次會揚州也好放松放松。”
竇青輕咳了咳:“是啊,咱們軍中的將士多是江淮子弟,此次也算是衣錦還鄉。聽說叛軍已經退守洛陽,郭子儀將軍率聯軍圍攻東都,看來不日這場叛亂就可以平定了。我們啊,也可以好好休息一番了。”
聽到此處,李括不禁隱隱皺眉,如今李亨已經回到了長安城中,眼下洛陽也平叛在即。若是真到了河清海晏的時候,李亨能饒恕自己當日抗旨不尊的行為?便是他李亨能既往不咎,自己可能忘記延基被那昏君斬殺的事情?
他與李亨之間的矛盾似乎已經不可調和。
“都督,你在想什么,快進城啊!”王小春早就想入城洗個熱水澡,見李括此刻正在愣神忙在一旁提點道。
“噢!”李括微微一笑,輕揮馬鞭披著霞光走向了煌煌揚州城
城頭立著一張彩旗,旗下設一哨卡。
三兩個身披甲胄,手持長矛的府軍正對來往行人進行盤查。此刻他們看到李括一行人走到城門前立刻警惕了起來。一個火長模樣的士卒挑了挑眉,呵斥道:“來者是何人,速速報上身份。不要再過來,不然,不然我吹角了!”
王小春聽后直是又氣又笑,自己才從揚州城中離開了兩年,就被人家徹徹底底的給忘了。自己率軍在前線和叛軍浴血-拼殺卻換回來這么個結果,真是叫人寒心。
王小春正欲出言和那軍將理論,卻被李晟一把扯了住。他早已發現守城的兵卒從上至下早已換了人,眼前的這個火長不認識自己倒也實屬正常。
“我們是江淮軍,奉旨去河南平叛。幾日前剛剛解了睢陽之圍,率軍回來休整。”
李括不想與這火長起什么爭執,只微微一笑施施然說道。
那火長聽到李括提到睢陽下意識的打了個寒戰,他仔細的打量了眾人的行頭一番,確認那為首軍將確是李括無誤后笑了笑道:“小的有眼不識泰山,沒看出來是李將軍,這廂給您賠罪了!”
李括隨意的擺了擺手道:“無妨,這便引我入城吧。”
那火長沖身側的士卒使了個眼色,那幾個手持長矛的士卒遂懶懶散散的挪著步子將堆放在城門前的木柵欄移了開,迎李括一行人入城
“都督,這揚州城的守備什么時候變得這般慵懶了?”剛剛入了城,竇青便皺著眉向李括提醒。以他所見,以前揚州城內的府軍雖然羸弱但卻甚為勤勉,絕不會有方才的作態。怎么他們領兵出去了兩年,事情就都發生根本轉變了?
李括也覺得事情有些反常,不過也沒有多想什么:“士卒嘛總有疲懶的,也許是讓我們碰到了吧。想那么多干什么,既來之則安之。”
稍頓了頓,李括道:“一會你和李晟帶軍隊駐扎到南城的軍營中,把弟兄們安頓好了。我和無罪先去節度使府拜會一下高伯父,這么些年沒見了,倒真的有些想念。”
李括著實有些想念高適,細細算來上次與他相見還是五年前,這一晃人事已非啊。
“放心吧,都督,這事兒便交給我了!”竇青拍著胸脯道:“都督,那我先行一步!”
說完,竇青撥轉馬頭,帶著一眾江淮軍士卒向南城軍營而去
朱漆高墻,雕梁畫棟。
一座先前并不存在的建筑在江都城中拔地而起。
望著江淮節度使府那幾個筆走龍蛇的鎏金大字,李括沒來由的生出了一番感慨。
不知為何,他看到匾額上的這飄逸的金字就想到了草圣張九爺,想到了往日在長安城中的點點滴滴。輕踢開馬鐙李括一個縱身躍下馬背,深吸了一口氣輕扣了扣朱門。
“咚咚咚!”
三聲脆響后,朱門應聲開啟,從宅邸中走出一個三短身材年約五十的灰袍男子。
他從頭到腳打量了李括一番,沉聲發問道:“這位將軍來此何事?”
望著這張新面孔,李括也不想過于托大只道:“我是你家大人的世侄,現在恰巧路過揚州城,特前來拜會。”
那門房覺得李括的說法還算靠譜,點了點頭道:“那你跟我來吧。”
假山飛瀑,舞榭歌臺,一路走來,李括不由的贊嘆江淮節度使府修建的華麗非凡。
跟著那門房穿過一條條游廊,李括和周無罪終是在一處小跨院處停下來腳步。
“我家大人便在書房中讀書,請二位稍等片刻,我進去通傳一聲。”
李括微微點頭,示意門房自便。
那門房也不客氣,兜頭便向正中的屋子走去。
“七郎,這高伯父也真是,你和他那是什么關系,怎么見個面還要這般麻煩?”
周無罪撇了撇嘴對高適的這番作態很是不滿。不就是個江淮節度使嗎?七郎還做過團練使嗎,也就是個差不多的官嘛,至于這么擺譜嗎。
李括也不與他掙扎,靜靜的等候著。
過了不多久,那門房便從書房踏步而出。
“二位,我家老爺有請!”
李括微微頜首沖那門房致意,率先邁著方步進了書房
許是背陰的緣故,即便在白日,屋內的光線也很暗。
照理說,書房不都應該是建在面陽的地方嗎?李括實在想不明白高適為何要這么做。
好在屋子并不大,幾步也就走到了盡頭。
“七郎,你來了!”高適斜靠在一張胡床上,微瞇著眼睛沖李括示意。“來,坐到我身邊來。”
李括微微皺眉,在他印象中高伯父不一直都是正襟危坐的嗎,什么時候變得如此邋遢。
但他畢竟不好多說什么,只微微一笑,便尋了個臨近高適的位置坐了下來,并示意周無罪也落座。
“七郎,聽說你在睢陽城外擊潰了令狐潮,斬殺敵將無數?”
高適端起茶盞輕抿了幾口,有一搭沒一搭的問道。
李括和聲道:“不錯,我本是率軍馳援睢陽,不曾想趕到時睢陽已被叛軍攻破。為了讓沿途百姓及時撤離,我便領了一千人去往滄河狙擊叛軍。”
高適輕點了點頭道:“如此,你也算是立下了一件大功!來日我自當向皇帝陛下奏請,替你請功。”見李括似乎不為所動,高適顯然有些尷尬笑著擺了擺手:“你我叔侄倆也好長時間沒見了,不如你便陪我下盤棋吧。”
“伯父之命,敢不從爾?”李括沖高適拱了拱手,欣然領命
“下棋講究的是心神寧靜,七郎,你如此恍惚可是心中有事壓著?”
見李括屢出昏招,高適輕咳了幾聲,沉聲發問。
見自己的心事被高適揭穿,李括也不再作掩飾只道:“實不相瞞,小侄這次來江都是特地接娘親他們的。許久與他們不見,心中一時掛念著,若是高伯父不介意,不知現在我能否與他們一見?”
聽到此處,原本心神平和的高適腰身猛然一挺,手中的茶杯應聲跌落
ps:大家猜猜結局,絕對想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