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蝗羽箭漫了過來,射殺眼前的一切活物。
近百名唐兵避閃不及,生生被射成了篩子。
“快拿出木盾!”吳海聲嘶力竭的嘶吼著,此次攀援為了減少不必要的負重,唐軍只攜帶了木盾。雖然一般而言木質盾牌在羽箭面前效果并不理想,但唐軍為了這次攀登已經對盾牌做了特殊處理!
“唉,唉?!毙掖娴奶票浻蓞呛L嵝巡乓庾R到自己身上還帶有護具,忙從背后抽出木盾護在面前。這木盾上可是綁有一層厚厚麻繩,麻繩表面都浸潤滿了桐油,晾干之后甚是堅硬!浸潤過的麻繩雖然堅若磐石,卻并不算太重,正好滿足唐軍負重攀援的要求!
“乒!”“乒!”羽箭射在盾牌上發出聲聲脆響,卸了力道后紛紛從一側滑了下去。
“吁!”吳海抹了一把額角的汗珠,長出了一口氣。吐蕃弓弩的力道本就不如大唐,從近百丈高的石堡上射下來自是力道全無。只要自己命弟兄們護住身體要害,就不需擔心吐蕃人射來羽箭的威脅!
“單手持盾,繼續攀登!”此時容不得半分松懈,唯有一鼓作氣登上石原,大伙兒才有生還的可能。
城頭上,鐵刃悉諾羅的眉毛已經擰成了一條黑線。三輪羽箭射出去,竟然還沒能阻止唐軍的推進,這幫人真是廢物!
“傳我的將令,射火箭!”鐵刃悉諾羅高喝一聲,下達了軍令。
唐軍即便再堅毅強悍,亦不可能在火海中幸存!
百夫長點了點頭,前臂一揮道:“準備點燃捻子,上火箭!”
“擦!”箭頭上包裹的捻子被火油瞬時引燃,妖嬈的火焰不耐的躍動著。
“射!”百夫長一聲大喝,數百支火箭離弦,朝山壁上的唐軍襲去。
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你唐軍不是喜歡用火攻嗎?我鐵刃悉諾羅今天就讓你們嘗一嘗炙烤的滋味。
“刺啦!”火箭插入到一面木盾上霎時濺起點點火花。那麻繩上本是浸潤了桐油,經由火箭這么一引立時燃起熊熊大火。濃烈的黑煙打著旋兒升了起來,直嗆得人喘不過氣。
“咳,咳咳。”一名唐兵被嗆得咳嗽不止,眼角一緊,涌出不少酸淚。
越來越多的火箭漫了過來,射到木盾上,射到唐兵四肢上。濃煙滾滾,火光熊熊,一時唐兵不能抬首。
“快...快,快扔掉木盾。”吳海流著酸淚,沖身邊的士兵吼道。吐蕃蠻子忒的歹毒,竟然妄圖用火箭燒死大伙兒!
一名唐兵剛扔掉了手中滿是火光的木盾,還沒找到掩體便被隨之而來的羽箭貫穿了腦袋。他沒有感受到任何痛苦便身子一僵摔下懸崖,至死握著腰間的皮袋子.....
另一個唐兵被濃煙嗆得張開嘴大口喘著氣,卻不料飛來一支箭矢,生生從他的喉嚨穿了過去......
“呃!”“呃!”那唐兵一時吃痛,雙手抓著喉嚨拼命想將羽箭拔出來,他痛苦的扭曲著身體,鮮血順著脖頸咕隆隆的涌了出來。
“倏!”一支羽箭射穿了他的左眼,立時終止了他的掙扎。那唐兵膀子一挺朝身后的百丈深淵倒去,就跟之前戰死的數百弟兄一樣,隨風而來隨風而去,不帶走一樣俗物。
失去了盾牌的護衛,唐軍士兵便如同一群綿羊般脆弱。如蝗的羽箭從四面八方射來,直叫人避無可避。無數的兵士中箭倒地。羽箭劃空的呼嘯聲,箭入骨髓的崩裂聲,人之將死的呻吟聲交織到一起,營造出煉獄一般的可怕氛圍。
“起來,都他娘的給老子起來??!”
“趙老三,你他娘的還欠老子三貫酒錢呢,別他娘的裝死!”
“孫德子,說好的送老子的黑羚角弓呢?別他娘的說話不算話!”(注1)
“小五,你,你還沒娶媳婦,怎么能,怎么能......”
眼看自己身旁的袍澤一個個倒下,吳海的眼中滿是血絲,聲音里已是帶了哭腔。
“都是我沒用,都是我...我了個娘咧,咋整成這個樣子了?”
七尺大漢嚎啕大哭起來,眼中滿是木然。
夜戚戚,月郁郁。
赤嶺北峰的坡原上,直是死一般的沉寂。勁風呼嘯著從兵士臉邊劃過,和著碎石遁地的低沉聲讓人不由地打著顫。
八十三人,八十三人!足足六百余名唐軍就只剩下了八十三人!
這八十三人,正是踩著同伴的尸體,才一步步爬到了這山原上!
吳海不知道是什么支持著自己爬了上來,他不知道,不知道...趙老三、孫德子、小五,都死球的了,連個囫圇個的尸首都沒曾留下。
吐蕃人,吐蕃人,這一切都是因為該死的吐蕃人!吳海一拳砸向一側的石壁,礫石戳進了皮肉,褐紅色的血液隨著浸了出來。
“吳大哥,你怎么了?”小九兒將腦袋探了過來,低聲詢問著。
“???”吳海借著微弱的光線才是看清了來人。
“我沒事,就是心里有些堵著慌?!?
“我聽先生說,有句話叫‘壯士斷腕以全質?!F在咱們雖然被吐蕃人狠狠咬了一口,但只要振作起來,也并不是沒有報仇的機會!”
“看不出啊,你小子還會背經文兒。你,你念過書?”吳海如死色的面頰上終是擠出一絲笑容。
“念,念過幾年縣學?!毙【艃汉呛且恍?,摸了摸后腦勺。“當時盡顧著貪玩了,經學都沒記著幾句。”
小九兒挑了挑眉道:“不過這句我可是記得透亮,是漢子的都會不拘小節。不是不報,時候未到。我們先把這仇記下,到時候讓他們雙倍奉還!”
“說得好!”吳海贊了一句,正欲借這機會贊賞這孩子幾句卻是面有涔涔然。
說來慚愧,吳海竟然叫不出這孩子的全名。一來他手下兵勇太多,不可能做到對每個人都了解。二來小九兒這孩子著實內斂的緊,本就不喜主動與人交談。
“你,嗯,你叫?”
“我叫薛小可,家是范陽郡(注3)新良鄉的?!笨闯隽藚呛5膶擂危π】梢还赡X兒把自己的身世全抖了出來。
“聽口音我還以為你是薊縣的?!蔽㈩D了頓,吳海贊道:“范陽自古出英豪啊!前隋時,羅藝將軍就是憑著一把黑刀把突厥人趕到了塞外!”
“我哪能跟羅老將軍比?!毖π】尚呒t了臉,忙擺手道。
“這有什么不能比的,羅老將軍當時還不是跟你一樣出身的苦哈哈?還不是憑借自己的努力爬到了高位?”
“這倒是?!毖π】蓱艘痪?,便不再言語。
“有十八了吧?”
“十九,不二十了!”薛小可不想讓人看清,挺了挺胸脯。
“哦,都二十了?有字不?”
摸了摸腦袋,薛小可有些不好意思:“農戶家的孩子哪有那么多的講究。”
“嗯,也對。那些花花繞繞都是國公侯爺整的,咱軍人不整那些虛的!”
薛小可就如同黑夜中飛舞的一只螢蟲,雖然光亮微弱卻是點燃了眾唐兵的希望。
“小可,那你成親了沒?”一個瓜子臉的唐兵挪著尻子近了來,霎時打開了話匣。
“哦,阿爺給我說了一門親事,說是這次回去就辦?!鄙倌觑@然不想在這個話題上多做糾纏,將將一句搪塞而過。
“閑著也是閑著,不如我們來唱歌吧,好歹也能暖暖身子。這夜里,半山腰還挺冷的?!?
薛小可不想讓好不容易活躍起的氣氛就這么萎靡下去,主動提議道。
“不行,不行。我們都是粗人,這破樓嗓子,哪里能整那些梨園伶人的玩意?!眳呛[了擺手,斷然拒絕。
“就唱我們大唐的軍歌,中不中?”薛小可挺了挺胸脯,攥緊了拳頭。
“這感情好啊?!惫献幽樎氏软憫饋恚骸斑@歌兒不耐嗓子,調調兒還來的簡單,大伙兒都能哼上兩句?!?
“是啊,是啊。這個曲兒好!”
見氣氛這么熱烈,吳海也不想掃了大伙的性,點了點頭。
“如此,小九兒你便起個頭兒吧?!?
“嗯,嗯?!毖π】汕辶饲迳ぷ拥溃骸柏M曰無衣,與子同袍...”
“一二三!”
“豈曰無衣,與子同袍。王于興師,修我戈矛。與子同仇。豈曰無衣...”
南腔北調的聲音混雜在一起,卻沒人覺得有絲毫怪異。
躍動的火光映在唐兵們的心上,大伙兒只覺的心頭很暖,很暖。
注1:角弓:唐代弓分為長弓、角弓、稍弓和格弓四種。長弓用作步戰,角弓用于騎戰,稍弓和格弓是狩獵用弓和皇朝禁衛軍用弓。
注2:竇皐《述書賦下》:“君子棄瑕以拔才,壯士斷腕以全質?!?
注3:即唐初幽州,天寶元年(742)改為范陽郡,乾元元年(758)又為幽州。
ps:好吧,我真的不忍心看到小九兒這么好的孩子因為戰爭而絕望,大伙兒也應該在生活中多關注光明的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