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頭傳來車伕痛呼聲, 悶聲聲的。緊接著,就是重物落地的一聲悶響。
嘩啦啦的雨聲降低了聲音的清晰,馬車裡頭根本聽不清動靜。安琳瑯正在疑惑出了什麼事兒, 一道粗獷的男聲驟然響起:“車上的人給老子聽著, 值錢的東西全丟下來!”
“老子數三聲, 三聲後不丟下來, 後果自負!”
安琳瑯心中一凜, 轉頭與周攻玉對視一眼,兩人的眉頭慢慢滴蹙起來。
她用嘴型問了一句:“怎麼回事?”
周攻玉搖了搖頭,示意她先不要說話。
車簾子遮住了視聽遮, 雖然聽得清動靜卻聽不清是幾個人。周攻玉心中暗道一聲失策。雖說早就聽說最近幾個月,武原鎮近幾個月有匪徒流竄, 倒是沒想到他們才走一會就撞上了。他傾身悄悄掀了一邊車廂簾子, 一點點縫隙。大雨濺在車窗木上, 濺起細小的雨幕。外頭一片茫茫,草木在雨水的沖刷下綠意更濃, 眼前赫然是三四張陌生的臉。
穿著破爛的衣裳,手裡拿著刀。
那武器,瞧著像是前線軍營士兵用的。周攻玉眉頭擰了起來,緩緩放下了車窗簾子。
“磨蹭什麼!”又一道聲音響起,隨之而來的是一把刀的刀尖刺進車廂。
安琳瑯坐得離車門近, 要不是周攻玉拉的及時, 差點就被刀尖給刺中。
她的心不由下沉, 臉色有些發白:“好像是打劫的……怎麼辦?”
說著, 安琳瑯默默握住了周攻玉的錢袋。
周攻玉:“……”
爲防止他們去縣城錢袋被扒手扒走, 安琳瑯把大部分的錢都放在周攻玉的身上。這廝雖說身嬌體弱見風倒,但機警方面比安琳瑯強太多。兼之間歇性地爆發強悍的武力, 錢放他身上更安全。雖說要去縣,但第一回去兩人身上沒帶多少錢,統共就二十兩。
“給他們嗎?”錢雖然很重要,但性命面前算不上什麼。
周攻玉臉色不大好看。雖然他名義上已經身死,但畢竟曾經也是治兵之人。如今看到疑是前線逃兵的人流竄到武原鎮附近幹起打家劫舍的活計,他心裡無論如何也接受不了。
他身姿端坐在馬車裡,一隻手握著安琳瑯的手另一隻手摸索了一下。安逸太久,他倒是失去警惕心。竟然沒帶武器:“莫急,等等再說。”
若當真是士兵,搶錢是底線,應該不會傷人。
安琳瑯被他鎮定的態度安撫住。心道也是,雖然只是二十兩,但這銀子也是她帶著一家子辛苦賺來的。確實不該這麼容易就丟出去。
安琳瑯默默地收回手,選擇靜觀其變。
……
然而靜觀其變的後果就是錢被搶走,她跟周攻玉兩人被一根繩子綁了帶回土匪老窩。
安琳瑯:“……”大意了。
大意了,也不得不大意。這些人個個手上拿著刀,那武器比起市面上能買到的刀可不一樣。這刀寒光閃爍,打磨得十分鋒利。安琳瑯絕對有理由相信,她敢動一下,他們能把她的胳膊砍下來。
一羣土匪看到安琳瑯之時,眼睛驟然放了光。再一看後面的周攻玉,也有些恍神。他們本不過隨意一劫,哪成想劫到了兩個天仙。軍營三年,母豬賽貂蟬。這可樂壞了這羣人。尤其這羣人的領頭是個斷袖,實在不行也可以賣去花樓小倌兒館。他們上來就一條繩子栓兩個,把這一男一女連人帶馬車一起搶了。
大雨嘩啦啦,掩蓋了所有動靜。等兩人回神,已經被丟到武原鎮附近某座山頭的一個破茅草屋子裡。
這屋子先前不知是養過雞鴨還是養過豬,臭得很。地上鋪了一層麥稈桔梗。許多已經黴變,發出刺鼻的黴味。屋頂不知多久沒修繕過,外面下大雨裡面就下小雨。兩人縮在屋裡唯一一個沒漏雨的角落,但也只保住上半身,還是淋得跟落湯雞似的。
安琳瑯的手被綁在身前,腳方纔爲了讓他們自己走,沒綁。安琳瑯舉起手企圖用牙齒咬,奈何繩子的另一端綁著周攻玉。幾次三番,抵不到嘴邊來。她折騰了半天,熱了一身汗。
等反應過來,意識到一旁的周攻玉靜默無聲。
不是靜默無聲,仔細聽,在喘粗氣。好半天,安琳瑯纔想起來周攻玉是個脆瓷瓶:“玉哥兒?玉哥兒?”
周攻玉確實有些不大舒服,半天沒說話,其實臉色已經有些發白。安琳瑯從一個方向扭過身子去看他,見他神情已經有些不大對。
她心裡一凜,連忙整個人就貼了上去:“玉哥兒,玉哥兒過來貼著我。”
兩人手不能動,但腿和屁股還是能移動的。這麼突然的溫香軟玉地一貼過來,有些發矇的周攻玉昏昏沉沉地睜開眼睛。
雨水打溼了他的衣服和頭髮,溼潤的頭髮粘著他的臉頰。他那一雙鴉羽似的眼睫彷彿不堪重負,只能微微半闔。身後的熱源緊緊貼上來,隔著單薄的布料感受到熱氣源源不斷。周攻玉有些頭重腳輕,慢慢扭過身子,迎面就是一張微張的紅脣。
他一個激靈,清醒了不少。
“怎麼樣?是不是身子不適?”安琳瑯焦急的問。
周攻玉深吸一口氣,呼吸有點沉。感受到身後抵著自己的柔軟是什麼東西,他臉頰不期然默默浮起三分薄紅。默默挪開上半身,他低喃了一聲:“琳瑯。”
“磨嘰什麼?貼過來。”
周攻玉挪開視線,耳朵又紅了:“我無事,不必擔心。”
“無事個屁!你丫的臉色又白又紅的,眼看著就要發高熱了!”安琳瑯想到上回去縣城,這廝只不過在外頭吹了一個時辰的冷風回來就躺了半個月。林黛玉都沒有他這麼嬌弱,“這時候你跟我較什麼真,都說了不用你娶,我自己會嫁人!貼著我!”
話音一落,周攻玉呼吸都停滯了片刻。
“不是,琳瑯我沒事,只是淋了下雨……”
“你沒事個屁!你丫的身體開始發熱了!”安琳瑯沒空跟他墨跡,死死貼著他,“都說了我自己會找人入贅,不用你。你過來點,矯情什麼!”
他微微睜開眼睛,眼裡流轉的星光凌厲。嫁人?呵~
“有我在,你還想嫁人?”身體不適,他音量很低,幾乎等同於一聲呢喃。
外頭一陣響起了嘈雜的聲音,屋裡兩個人擠擠貼貼的,倒是沒聽清。似乎土匪們發生了爭執,或者有什麼事。聽著動靜,有人正要往這邊來。
安琳瑯正注意著外頭的動靜,聽到他說沒聽清。
“嗯?什麼?”
“……沒什麼,有點冷。”
周攻玉緩緩合上眼睛,鼻腔裡的聲音已經有些粗重。他溼噠噠的衣服穿在他身上,涼風像是長了眼睛往他骨頭裡鑽。他的身體冷冰冰的,就像一塊冰冷的石頭就貼到安琳瑯的身邊。
安琳瑯怕他冷,擠得更近了。這麼一擠,就不注意撞到了什麼。兩人貼的嚴絲合縫,周攻玉忽地身子一僵,下半身扭向另一個方向。
“怎麼了?”安琳瑯一愣,轉過頭。見他臉色白中泛紅,紅的不自然。
他偏過頭,耳朵都紅了:“……沒事,有點擠。”
“哦。”安琳瑯換了個姿勢,像棉被一樣蓋著他。
周攻玉:“……”
他沒動靜了,安琳瑯:“玉哥兒?玉哥兒?”
“嗯?”周攻玉鼻音應聲。
兩人縮在角落,因爲他身子不適,安琳瑯幾乎撐當了柺杖。周攻玉的腦袋自然而然地垂在他肩上。脆弱的模樣,像一隻憔悴的白天鵝。修長白皙的脖頸就這般赤裸地露在安琳瑯眼皮子底下,一動不動。安琳瑯有點尷尬,因爲她這個角度,能看到許多。
這人的脖子就在她嘴邊,彷彿她只要低頭就能咬住。
安琳瑯默默移開視線,豎著耳朵聽外面:“……沒什麼,你睡會兒。”
“嗯。”臉面對著安琳瑯脖頸的周攻玉眼睫微微顫了顫,嘴角緩緩勾了起來。
兩人互相給予熱源,貼在一處取暖。
沒一會兒,外面的爭執聲小了。
腳步聲混合著雨聲越來越近,越來越近。安琳瑯的心都提到嗓子眼,就看門啪地一聲被從外面驟然推開。她下意識看向懷中人,周攻玉顯然已經被驚醒。他微微動了動腦袋,冷冽地凝視著逆光站在門口的兩個人。
幾人被他銳利的視線刺得心口一頓。頓了頓,上前來一把將周攻玉拽出來。
驟然失去溫暖,周攻玉的臉頰迅速冒出一層雞皮疙瘩。
“你們要幹什麼!”安琳瑯一驚。
“幹什麼?”
其中一人笑了一聲:“你說我們要幹什麼?”
剛纔進來,這兩個人親密的姿態他們看在眼裡。倒是沒想到,他們抓到了一對野鴛鴦。爲什麼是野鴛鴦,因爲這丫頭一看就剛成年,梳著少女髮髻。估計這小白臉仗著一張好臉,把少女給騙出來。
果然安琳瑯一張口,立即引得人一陣冷嗤,他們將兩人強行分開。把安琳瑯推到了牆角。其中一個壯漢大步走上前,一把扯住周攻玉的胳膊就想將他給拎起來。不過周攻玉看著清瘦,其實身量很高。骨架在,分量不輕。那人拎了一下差點連人帶自己給摔了。
趕緊鬆手才站穩身子,臉色不好看的手一揮。
他的身後立即出來一個瘦小的男人。那男人嘻嘻一笑,從屁股後面摸出一把小刀,上來一刀割斷綁在兩人之間的繩子。
剛纔差點出醜的男人一聲冷哼:“這個,洗乾淨送去大當家的屋子!”
屋外頓時一陣鬨笑。
安琳瑯心猛地一沉,掙扎著想站起來。奈何手腳綁了繩子,她根本起不來身。這羣土匪看她這麼激動,忍不住一陣鬨笑:“你這麼急做什麼?”
可惜他們山寨的大當家不愛紅妝愛鑽那後門,白瞎了這如花似玉的大姑娘。
“帶走!”
說著,幾個人上來架著周攻玉就往外走。
周攻玉本就身體不適,此時臉頰已經駝紅。不用說安琳瑯也知道他要發燒了。心裡一急,連忙就要站起來。但剛一動就被那粗壯的漢子按住,那邊耷拉著腦袋的周攻玉驟然擡起頭。銳利的眼睛如刀刃一般刺向握著安琳瑯臉和手腕的男人,那眼神恨不得斬斷他的手。
“喲~看起來還挺兇?”
事實上,這羣土匪盤踞在這片山頭已經有幾個月了。確實如周攻玉所猜測的,就是剛從前線戰場上逃掉的逃兵。前線那邊又打仗了,軍營裡新來了將軍據說是個跟周臨川不相上下的周家青年才俊。繼承他兄長的意志,來取得勝利的。
結果上去第一場就輸了,輸得底褲都沒得流。
如今軍營裡亂的很。老兵不服新將領。老將領又野心一起,雙方爭權奪勢,現在亂成一團。這些逃兵出逃那一刻,就已經註定了回不去。他們回不去家鄉就流竄到武原鎮佔了一座無主之山,在這一片劫落單的商隊。
不得不說,打劫可比辛苦討生活舒服得多。拿把刀下去,遇上落單的,搶就完了。尤其武原鎮這一塊商隊很多,大多數都富得流油。這條小路上易守難攻,搶劫起來更方便。短短三個月,他們這羣人個個腰包鼓鼓,窯子都不知道逛過多少趟。日子是美滋滋。
捏著安琳瑯的這個壯漢,是這個山寨的二把手,也是這裡頭武力第二的人。他逃出軍營以後日子就順心多了,除了上頭那個死斷袖,他還沒被誰這般瞪過。
這小白臉敢瞪他?
於是放下安琳瑯,他走過來反手就是一巴掌甩在周攻玉的臉上。
眼看著這小白臉白嫩的臉頰迅速鼓起一個巴掌印,嘴角破開,留了血。這壯漢見狀還來勁了,就沒見過比女人還好看的男人。還別說,這男人悽慘起來還真有那麼點意思,怪不得老大喜歡折騰:“敢瞪你爺爺我?你再瞪一眼試試。”
周攻玉的腦子其實已經昏沉了。
溼潤的衣裳貼在身上被涼風一吹,他身體也漸漸熱起來。他頂著紅腫的臉頰面無表情地看著眼前這個光頭。那眼神,涼得彷彿數九寒冬的雪,不帶一絲熱氣兒的。周攻玉沒說話,目光一一掃光在場的人,彷彿要將他們的面容全部記在心中。
安琳瑯想說話,卻被人一把按住了嘴。
那男人沒得到周攻玉的回答,以爲他是怕了。雖然看這小白臉不順眼,但畢竟是要送給老大的。動手打得太過,老大不高興,他們可是要倒黴的。於是冷哼一聲放過了他,那人翻過身捏了捏安琳瑯的臉頰,淫邪一笑道:“小娘們你別急,雖然大當家不喜歡女人,但我們幾個還是很喜歡你的。你先在這老實的等著,等爺安排了大當家的事兒再來找你。”
說完,哈哈大笑。把安琳瑯往牆角一扔,拉著周攻玉就啪地一聲關上了門。
安琳瑯掙扎了半天根本就逃不脫,這麼一會兒已經滾了滿身是泥水。她心急如焚,外面的腳步聲已經遠去,只剩下一片茫茫的雨聲。她心急如焚,一直在懊惱。早知道小路有土匪,他們就不圖近。
可是如今懊惱也無用,周攻玉人都被拖走了。
安琳瑯雙手不停地蹬,彎腰用牙齒咬。奈何繩子太粗,根本咬不動。
……
時辰如漏沙,一點一點過去。
不知何時天邊又是一道驚雷,驚醒了陷入昏沉的安琳瑯,雨聲更大。擡眼看了窗外,天色不知何時已經暗下來,安琳瑯都感覺雙手雙腳失去知覺。外面突然響起一片嘈雜之聲。聽那動靜,似乎土匪正在舉辦了什麼活動。那羣人在外面推杯換盞喝酒劃拳。
安琳瑯動了動身體,忽然耳邊的草裡傳來悉悉索索的聲音。
那動靜跟什麼小動物似的。安琳瑯以爲是大老鼠或者山裡的小動物,耷拉著腦袋就沒理會。她鼻子已經囊住了,腦袋也昏沉不清晰。要死,她該不會也著涼了吧?
就在她努力地想辦法。腿忽然被一隻溫熱的東西碰了一下。安琳瑯一驚,回過神來。
擡起眼眸,不期然地對上了一雙黑得氾濫的眼睛。
四目相接,一個驚悚一個無辜。
安琳瑯:“!!!!!”
墨蘭的大眼睛:“嘻嘻嘻嘻嘻。”
“我嘞個去!你怎麼來了?”安琳瑯是真的驚悚,這小崽子怎麼跟過來了?
“我趴在你馬車上面過來的啊。”小傢伙半點沒有此處危險的認知,眨巴著大眼睛無辜道,“沒想到下大雨了,我都淋溼了。”
小衣服貼在身上,一頭捲毛七零八落。
確實淋溼了。
但,安琳瑯更驚悚了,“你一直趴在馬車上面?你特麼是怎麼上去的!”
小傢伙吸了吸鼻子:“爬上去的。”
安琳瑯靜默無語,小傢伙不知從哪兒抹除一把全是寶石的小刀。蹲在安琳瑯身邊就哼哧哼哧地割起來。他人小,手指還沒有安琳瑯小拇指長。握著繩子,使出了吃奶的勁兒,才把老粗的繩子給割斷。
獲得自由的那一刻,安琳瑯神情都是懵的。
“你不去救那個男人嗎?”小傢伙提醒道,“我看到他們把他送到哪間屋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