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二七章 皇商
“京城里來的皇商?”聽到孫掌柜帶來的消息夏君妍難得露出詫異的神情。
“沒錯。”孫大掌柜也覺得事情十分棘手,“大東家他們原本以為是來辦采買的,觀望了幾日,發(fā)現(xiàn)州府里的一處旺鋪被皇商柳家給盤了下來,家里的下人們也是四處走動,打聽周圍的伙計和繡娘,沒過幾天柳家的布莊便開張了。他們帶來的是京城的繡娘,樣子都新的不得了,咱們周記這幾天的流水很受了幾分影響。”
“堂堂京城里的大皇商怎么跑到西南余華府?”夏君妍聽得一頭霧水,“更何況誰不知咱們余華的繡娘和布匹是遠(yuǎn)近聞名,他就不怕是關(guān)公面前耍大刀?”
“您有所不知。這柳家是鹽商起家,在江南那邊養(yǎng)著好多繡娘,這每年獻(xiàn)給宮里的貢緞有六成是江南供上去的。難得今年京城里咱們西南的刺繡拔得頭籌,江南那邊可不就急了么,怕朝廷把這布料生意分給咱們了。依我看,這柳家就是來砸場子的。雖然他家大部分的繡娘是江南人氏,但柳家本家卻是一直住在京城,別的不說,只需告訴旁人他們這次帶來的繡娘是打京城里出來的,咱們對上去這底氣啊……”孫大掌柜苦笑搖頭。
夏君妍表示明白。京城那地方對于普通老百姓來說便是什么都是好的,從京里出來的東西一向都是鍍了一層金,搶手貨。
“大東家覺得,這柳家來勢洶洶的,不把咱們比下去是不會走。”孫掌柜頗為無奈,他這輩子也沒想過有朝一日竟然會對上皇商,“您說咱們余華府好不容易托著府君大小姐的福在京城里有了點名聲,要是被柳家給比了下去,咱們西南布莊怕是要一輩子都屈居于江南那堆人之下了。”
不!
事情沒有這么簡單!
夏君妍心中一沉,她得馬上去一趟州府。安慰了幾聲孫掌柜,立刻將小玉等人找來,讓他們看好食鋪和秀衣閣。
“你要去幾天?”小玉沒想到她竟然這么著急走。
“視情況而定,若遇到難事就去周記找孫掌柜,或是去商會都可以。”見姜小蓮將行李都打點好了,夏君妍點點頭,帶上她一道乘馬車趕去州府。
再來余華,夏君妍沒想到心情是如此沉重。但應(yīng)酬少不了,周大老爺以及相熟的幾位布莊東家給她擺了一桌接風(fēng)宴,夏君妍食不知味的赴了,況且眾人也沒有多少飲酒作樂的心思。只不過耽擱這幾天的功夫,柳氏竟然又盤下了一間鋪子,準(zhǔn)確說……直接拿銀子出了三倍價砸出來的。
說了幾句客套話,簡單吃了些飯菜后,周大老爺見大家也沒多大的興致,便叫人將宴席撤下去,換了清茶來。
夏君妍開門見山:“關(guān)于這個皇商柳家的事,我來的路上已經(jīng)聽了不少。”說著,笑了笑,“甚至還聽說有人親眼看見他們從內(nèi)河運了好幾萬箱子,里面裝的都是黃金白銀,要給咱們這些個窮鄉(xiāng)僻囊的小貨郎一個眼色看看。”
“呵,那都是旁人的無稽之談。”周大老爺擺擺手,臉色卻有些沉重,“但我估計柳家的銀子肯定沒少帶。鹽商起家,如今又是大名鼎鼎的皇商,要說他們家沒錢,恐怕全天下都沒錢了。”
“可不是,才來十天都不到,就直接開了兩家鋪子。”一掌柜道,“今天第二家鋪子才開的張,那柳大公子就直奔染布坊了,想要染坊那邊直供他們布的顏色,他也不打聽打聽染坊的老魏跟咱們是什么關(guān)系,能聽他的話么!”
眾人你一言我一語的,話里話外無不是柳家不好對付,說到氣憤處還有直接拍桌子破口大罵的,被其他人給勸住了。
夏君妍倒是神色如常。
用了這頓接風(fēng)午宴后,眾人漸漸散去,周大老爺好奇道:“你倒是個好性兒?”
“這有什么呢。”夏君妍道,“大魚吃小魚小魚吃蝦米,是自古以來的真理。柳家擺明了是‘我有錢你能奈我何的姿勢’,咱們見招拆招吧。”
“這么說你有法子了?”
“當(dāng)然沒有!”夏君妍無奈笑了出聲,“我又不是神仙,怎么著也得先去柳家布莊看看。”見周大老爺也要隨行,連忙道,“您可別去,我在這州府算是個生臉,去了也不會引人疑心。”
“那行,你看你要帶些什么?要伙計還是要繡娘?”
“都不用。”
夏君妍回頭看了一眼,姜小蓮會意的沖周大老爺福了一禮。周大老爺?shù)故侵浪@姑娘在刺繡上頗有些能耐。因今天是來接夏君妍,所以周大老爺還從家里帶了兩個小丫鬟出來,替她歸整一下行囊之類的。夏君妍將東西交給她們,輕裝上陣帶著姜小蓮?fù)洸记f而去。
雖然連元宵也過了,但街上的年味還沒散,不少人臉上也都是喜氣洋洋的,新年伊始都要圖個高高興興,以求一年都有個好運氣。
柳家的布莊地段非常好,被他盤下來的旺鋪是去年就打算賣的,奈何出價格太高,余華府上有興趣的商家們沒一家盤的起,而官老爺官太太們則是不屑或根本就沒興趣。
“嘖,還真夠氣派!真不愧是皇商,京城里出來的就是不一樣啊!”姜小蓮也算是來過州府見過世面,如今看到這柳氏布莊,單憑這裝潢就硬生生的將四周各商鋪襯的格外鄉(xiāng)土。
夏君妍除了心理嘆口氣也沒什么別的想法。單比銀子多少來看,雙方差距太大,柳氏對上周記,簡直就是一個成熟的大人打三歲小孩兒,根本就夠不上競爭一說。既然連爭都不用爭了,夏君妍也格外平靜。
午間的鋪子十分熱鬧,里面圍著不少人,老老少少,丫鬟老媽子們大多都留在大堂里,夫人小姐們則早就被請去雅間小坐。
夏君妍剛走了進(jìn)來,一個穿著十分得體的伙計便迎了來:“您里面請,想看些什么料子?剛好昨兒新來一批,顏色可嫩了,正適合初春穿……”
伙計一一介紹著,試圖通過夏君妍的表情來推測她對什么花式和顏色感興趣。夏君妍只是微笑點頭,慢慢走,慢慢看。突然身后一疊聲的“東家回來了”“大公子好”。夏君妍好奇的回過頭,門外走進(jìn)一高個男子,再往旁邊一瞧,不少侯在廳堂的丫鬟都羞得低下了頭,卻還是忍不住往那位大公子臉上瞧。
個子很高,樣貌不俗,衣裳料子精致的令人發(fā)指,顏色搭配近乎完美,除了腰間一塊白玉外再無任何配飾,簡單又得體,這樣的男人簡直就是——
勁敵!
夏君妍直接給柳明修戳上了章。雖然來之前她再三讓自己保持平靜,保持淡定,但看到這位柳大公子本人后,夏君妍還是止不住的冒火——敢在老娘地盤上搶錢的,越是長得好看越可惡!
柳明修也是一眼就發(fā)現(xiàn)了夏君妍,此刻還裝作不知道的模樣,對跟在她身邊伙計道:“怎么還不帶這位小姐去雅間,萬一被沖撞了該如何是好。”說罷,沖著夏君妍溫和一笑。
假!
夏君妍心底呵呵,大家都是生意人,生意人做久了對笑都漸漸免疫。遠(yuǎn)的不說,她自己都能跟孫大掌柜之間笑的如同親祖孫。
最后是柳明修親自引著夏君妍去的雅間。“在下是這家布莊的東家,見小姐有些面生,是第一次來嗎?”
夏君妍矜持的點點頭。
“正好布莊里有從京城里帶來的些樣子,頗有幾分新鮮模樣,小姐愿意看看嗎?”
夏君妍全程淡笑點頭。
奇怪,怎么和給的消息上的描述不太一樣。
柳明修有些納悶,不是說這夏君妍是個頗善言辭之人嗎,怎么現(xiàn)在看的像是鋸了嘴的悶葫蘆。哪怕是在京城里,凡是他主動與一些夫人說話都很少會有冷場的時候。
雅間里有繡娘,柳明修讓人將布匹拿來,一一展開,為了避免顯得輕浮,他退到一旁,由繡娘介紹。
“這是水綠色,這是藕色、鸚鵡綠。姑娘您皮膚白,這些顏色正稱您呢。”繡娘指著布匹一一道,“您看這上面的暗花,最少也是要壓上七層才顯出的花色,簡單又大方。”
“樣子倒是不錯。”
夏君妍伸手摸了摸,而一旁的姜小蓮恨不得將布盯穿了。
“多少錢一匹?”
這時候柳明修走來了幾步,笑說道:“一看就知道您是個懂行的,這布二兩銀子一匹。您要是喜歡,今天二兩銀子拿兩匹,也算是與小姐您結(jié)個善緣。”
夏君妍也笑道:“公子這樣做買賣不怕虧本了嗎?”
“我本就是賠本賺個吆喝。再說了小姐您要是穿得好,喜歡我們柳記的料子,下次還會再來不是么?”
“公子真是說笑了,我看您這布莊比周圍其他的布莊都要強出百倍,肯定生意興隆。”
柳明修聽得夸獎不由彎眼而笑,這次周圍沒有害羞的小丫鬟,倒是姜小蓮這不爭氣的臉紅了。夏君妍心中大罵——不要臉的狐貍精!!!
“聽說公子是從京城來的。”夏君妍一臉崇拜又向往的模樣。
女人的崇拜通常是男人最好的春-藥,只是柳明修被崇拜的次數(shù)太多了,抵抗力很好,聽得這樣的夸獎也只是微笑,不過笑的稍稍深一些。
“家住京城。”柳明修道,“其實論起景色來余華府不輸京里,都說余華是西南最繁華之地,果然名不虛傳啊。”
“公子謬贊了。”
“我初來余華本想貪閑賞景,卻沒想整日被鋪子里俗事所纏,頗有種過寶山而不入的遺憾啊。”
“公子您是貴人事忙,等這陣子忙過去了到可以找個本地向?qū)В瑤斡[一番。”
“是啊。”柳明修嘆道,“余華真是不個不錯的地方,我打算在這兒至少待上一年。”
一年?!
你丫的竟然不是明天就滾蛋?!
又與柳明修閑話幾句,再多問擔(dān)心引起他的疑心,便買了兩匹布后便告辭了。剛出柳記沒多久,姜小蓮忍不住道:“真么想到柳大公子竟然這么年輕!”
夏君妍:“呵呵。”
“掌柜的,您說……”姜小蓮膽子一向比較大,“哪怕柳記就是個小門臉,把柳大公子和周大老爺放一起,是個人都得去找柳公子買布啊!”
所以競爭對手長得越好看越討厭,無論在什么行業(yè)!夏君妍心中憤恨,姜小蓮見她似有不快,也不敢再多夸,一路沉默的回到住處。
這次柳記之行把夏君妍刺激的不輕,明明剛吃過的午飯連一個半時辰都沒過,她又吃了一碗鮮湯小餛飩。
“這事麻煩了。”夏君妍擦擦嘴,對前來的周大老爺說道,“我們必須要弄明白,柳記是自己來的,還是別人讓他們來的。”
“還能有誰,無非就是江南那些個布莊東家。”
“沒這么簡單。”
夏君妍知道這是這一個小本商人的視覺盲點,就像后世街頭挑擔(dān)子賣水果的,肯定不會去關(guān)心或是聯(lián)想到國家關(guān)于水果進(jìn)出口的政策,所以也不會知道某一年國內(nèi)香蕉價格上漲的根本原因是國家對印尼猴子的進(jìn)口說了不。而這個“不”是屬于政治范疇,經(jīng)濟上的價格波動是被政治輻射到的。
“我有一個最壞的設(shè)想,如果這個設(shè)想成真的話,那咱們就別爭了,看戲就行。”夏君妍緊蹙著眉,“咱們西南布料是因為府君的大小姐在京城里頗有人緣和威望才得以有了些名聲,州府最大的布莊是其實是大小姐的陪嫁,布莊名聲越高,名氣越響,最大的受益人是大小姐和府君大人,而我們這些個小掌柜則是沾沾光,喝喝湯。一旦京城里有人看大小姐不順眼的話,或者是看從咱們西南出去的某位官老爺不順眼……”之前為了斗周記,她可是從莫如深那里拿到了州府的稅收一覽表,從稅收角度來看,布莊行業(yè)占了整個余華gdp的三成,是除了農(nóng)業(yè)外的龍頭行業(yè),也是西南各路官老爺撈銀子的大頭行業(yè)。
“只是一群布莊掌柜想來咱們余華一爭高下,我們還可以想辦法。但如果是官場上的那些個官老爺看咱們余華乃至是西南官場不順眼,那……”夏君妍笑了笑,“就只能祈禱上面的神仙打架時別讓咱們這些個小人物遭殃了。”
“我的天……”周大老爺愣住了——她還真是秦朝的巴清轉(zhuǎn)世不成?!
“所以我的建議是,觀望。”夏君妍點了點木桌。
“那我們就什么都不能做了?”
“比起生意上的小事大東家您有正事要做。”夏君妍一頓,一字一句緩緩道,“拜訪陳夫子!”哪怕她只是只小蝦米,也要讓大象知道螞蟻的厲害!
比起夏君妍的如臨大敵,柳明修這里則是輕松多了,只是見著前來的某位舊友,頗有些哭笑不得。
“老莫啊,至于么!就一個普通小丫頭,至于這么勞師動眾的。”
莫成面無表情的品茶,不想接話。
“我柳氏堂堂皇商跑到這西南來爭個蠅頭小利。要不是看見那信是你親筆所書,又是內(nèi)衛(wèi)送來的,我都以為是仿造的。”柳明修笑嘆,“那小丫頭怎么惹著你了,不就是個女人么,你就當(dāng)她是你弟弟買回來的侍妾不就行了嗎。”
關(guān)鍵莫如深要娶她為妻!要只是個妾他至于氣成這樣?
莫成放下茶杯,冷冷道:“一段日子不見,你哪變得那么多的廢話!”
“不是我自夸。”柳明修覺得莫成真的在為人所難,“你讓我擺出柳家大少奶奶之位來試那個夏君妍,而且她還不知道莫如深現(xiàn)在的職務(wù),是個傻子都知道怎么選。她選我太正常了,不選才是奇怪啊。”
選了不就證明了這女人貪財又貪名么。
“我不會瞧不起任何一個普通小民。”莫成道,“只是一個人要有自知之明,他們應(yīng)該安分的待在他們原本的位置上。妄圖得到一些本不屬于自己的東西,那叫做癡心妄想。莫如深堂堂朝廷三品大員,他走到這一步不容易,不能讓一個女人給毀了!”
莫成還有一些私心,但這就不必與柳明修說了。莫如深身為內(nèi)衛(wèi),雖有他這個大哥在皇上面前背書,皇上也十分信任他,但這個職務(wù)終究是危險的。可一旦尚了公主……
駙馬一般都不會委任實職,又和皇室有了天然的聯(lián)系,是一個非常好的保命符。求一個后宮不太受寵娘娘所出的公主,讓莫如深從內(nèi)衛(wèi)的職務(wù)里安安全全的退出來。本來一切都打算的好好地——
夏!君!妍!
莫成氣的咬牙切齒,他絕對不允許讓這種卑微的女人毀了他弟弟的一生!只等柳明修準(zhǔn)備妥當(dāng),便可讓莫如深看清楚這女人的嘴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