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番話李佑城沒有聽見,他正專心致志的和小葵聯絡感情,攻克了這孩子,以後纔有更多的機會接近楚尋香。
蕭爻和慕雲深倒是全聽見了。慕雲深聲色不顯,仍是端著一小盅的桂花銀耳湯在慢慢的喝——但其實這種矯揉造作的喝法,更像是“品”。
“……”蕭爻的胸口堵得慌,連帶著碗裡的冰糖肘子也索然無味。
現在還在太谷城中,李佑城又是遠近聞名的鐵面無私,如果讓他知道這件事和慕雲深有關,兩個人必然撕破臉皮。蕭爻倒不擔心慕雲深,他就算掉進龍潭虎穴裡,吃虧的也只能是龍和虎。
“李大人說這太谷城晚上巡防嚴密,不知道這白天?”
慕雲深好不容易一勺一勺的喝完了湯羹,又細緻的擦了擦嘴,這纔開腔。
李佑城衝小葵做了個鬼臉,暗地裡塞給她一把剁碎了的小薑糖,分出神來搭理道,“白天也不鬆懈,但來來往往的商客多的是,很容易渾水摸魚……哎,你是蕭爻的朋友,又是威遠鏢局少當家,不用那麼客氣,大人什麼的,我也聽不慣?!?
慕雲深隨即從善如流的改了口,“那李大哥準備何時送我們出城?”
放在話裡的迫切,字裡行間裡更多的卻是從容不迫。一張桌子上五個人,也只有李佑城和小葵天真浪漫,不生嫌隙。
“吃完了飯就出城,這個時候城門最多的就是人和馬車……你們也不要緊張,有我在,不會出事。”
李佑城停下了私底下的收買動作,往蕭爻那邊靠了靠,像是有話要說,卻又很爲難,吞吞吐吐了好幾次。
“怎麼,後悔昨天晚上說的話,要將我擒拿歸案了?”蕭爻現在吃什麼都不是個滋味兒,有些慪氣的搗鼓著自己那份桂花銀耳湯——銀耳原本就燉的的稀爛,被他這一攪,黏糊糊的拉成絲,越發顯的清甜。
話一出口,蕭爻就後悔了??诓粦牡氖悄诫吷睿钣映菂s是那種一諾千金的人物,別說這兒八經許過的話,就是無意開的玩笑,他也能一板一眼的做到。
李佑城倒不見得放在心上,罵了他一聲,“賊小子,你李大哥是那種人嗎?”隨後才把心裡堵的那句話說出來了。
他壓低了聲音,幾乎算是附在蕭爻耳邊道,“造反這件事我不同意,但我也不能看著蕭老將軍株連九族,以後……若是以後……”
蕭爻沒有等他將話說完,反手抄起桌上的那壺酒給他和自己倒滿,笑道“我知道,各爲其主,生死由命?!?
這一杯酒之後,情誼不斷,但兩條路,誰都不會回頭。
李佑城喝的乾脆,他這樣鐵骨錚錚的漢子,傷春悲秋剛生了點苗頭也能被活活氣死,所以生死別離在他眼裡都是人生常態,沒什麼詩啊賦裡寫的隱晦纏綿。
這邊正醞釀著“壯士斷腕”的悲壯,樓底下忽然傳來鑼鼓鞭炮聲,跟迎親似得,由遠及近,轟轟烈烈的響,就差幾聲嗩吶應和了。
幾個大人圍著桌子滿腹心事,只有小葵一個趴在窗口,她不是個湊熱鬧的孩子,都覺得這場面大的過分了。
門庭大街上黑色官袍的人烏壓壓站了兩排,把“閒雜人等”全部隔開,有些不明狀況的行人和商販還探頭瞧著,想知道轎子裡的是哪位大官。
——是哪位大官值得一城大小所有官員都迎了出來。而且顯然是剛剛得到的消息,匆匆忙忙唯唯諾諾的,有的連官服都沒收拾齊整。
小葵跟在楚婷的身邊,見過的人遇過的事遠遠多於同齡人,這孩子心思細膩,當即就覺得情況不對。
“師父師父……好像是京城來的大官?!?
“什麼?”李佑城幾乎是從桌子上跳過去的。
他是段賦的侄子,雖然脾氣拗了點,但面子大,基本上京裡來人都會先通知他一聲,由他安排接待。
但這轎子裡的人來得十分突然,別說他,恐怕沒有這講排場的鑼鼓和鞭炮,整個太谷城也沒人知曉。
大戶人家的轎子和馬都很講究,不是市面上隨便可以買來的,連規格顏色都通常不變,熟悉這些的一看就能看出底細來。
李佑城剛露了個臉,連忙背過身貼牆站好,心裡暗道,“不好”。
這轎子裡的人是——段賦!
他的臉色一變,接下來的幾個人都從窗戶口看見了那頂堂皇富麗的轎子,蕭爻嚇的趕緊把窗戶一關,差點砸到自己的鼻子。
早幾年,段賦僞君子的面具戴的天衣無縫,堂堂太宰一品大員,居然要了個監軍的來做,跟著蕭故生三月有餘,風裡來雨裡去的作威作福,但凡眼沒瞎也沒被他折騰死的,都記得這頂轎子。
可惜段賦做的這些事很有手段,明面上從不胡來,暗地裡可勁兒使絆。那三個月萬箭穿心,馬踏爲泥的人是平時三年有餘,最後還是蕭故生實在吃不消了,跟皇上磕頭嗑出來的茍延殘喘。
堂堂一國戍邊的將軍,從皮肉裡把傲骨抽出來扔在一邊,腦門兒都磕破了,跪在宮門前餐風飲露,只求來了一道聖旨,連皇帝的面都沒見到。那時候要不是蕭爻死命摁著他娘,老早改朝換代了。
可奇怪的是,慕雲深似乎也認識這頂轎子。
他的臉上帶著點若有所思,只是眼神輕微變了變,若放在平時,誰也看不出來,可惜現在蕭爻的注意力有一半恆定放在他的身上,別說一個眼神了,就是掉了根汗毛,蕭爻也能數得出來。
“看見那兩排黑官服的人了嗎?那是段賦的直屬,不知道從哪裡弄來的,一個個武功高強,像是江湖人?!?
朝廷裡的事,蕭爻沒有李佑城知道的清楚,而李佑城雖然是段賦的親侄子,向來張口閉口都是直呼其名,也不願和他有過多牽扯。
李佑城冷哼了一聲,又道,“段賦手下這些人跟宮中的侍衛一樣,也不知道聖上是怎麼想的,給他這麼大的權利。”
方纔關窗戶的聲音雖然不大,但樓下幾個人都耳聰目明的很,其中一個退回段賦的轎子旁,低聲和他說了什麼,轎子紋絲不動,似乎不將這些蠅頭百姓的膽顫心驚當回事。
“喂?!笔捸秤檬种忭斄隧斈诫吷?,“想什麼呢?段賦來了,城裡必然沸反盈天,要想出去可不簡單了。”
慕雲深沒開腔,只是低著頭,好像在看地上乾涸了許久的油漬。
他這幅樣子拿出來,幾乎就是到了油鹽不進的時候了,把自己和外界硬生生的隔開,哪怕現在蕭爻敲鑼打鼓的說要給他娶媳婦兒,慕雲深也能雲淡風輕的回報一個感激的笑容。
“你過來?!蹦诫吷詈鋈蛔プ×耸捸车氖帧?
他天生的骨血涼,指尖碰到蕭爻的時候,後者猛地一個激靈,還沒砸吧出裡面其他的味道,便被拽得一個踉蹌,跌跌撞撞出了雅間。
楚婷想拉住他,被蕭爻的一個眼神安撫下來。
外面的那一通響,客棧裡的活人基本上都出去看熱鬧了,二樓的大堂零星兩個人,慕雲深拽著蕭爻站在角落當中,也落個清淨,沒人打擾。
以慕雲深的力氣,本來是很難拖動蕭爻的。不會武功,又缺乏鍛鍊,但一來蕭爻沒有真的抵抗,二來猝不及防,都在角落裡站好了,整個人還沒回過味兒來。
要知道慕雲深最恨肢體接觸,現在卻又是個什麼意思,難不成看在救命之恩的份上,連這些“惡習”都改了?
“我有件事要跟你說。”慕雲深道。
蕭爻聞言,下意識的挺直了腰板兒,紈絝子弟的吊兒郎當也去了一半,剩下一半與生俱來的,蕭爻也沒什麼辦法。
“怎麼了?段賦不會也是你的熟人吧?”
慕雲深搖了搖頭,且不論他接下來要說什麼,蕭爻先鬆了一口氣。
“我有些事瞞著你。”還沒等蕭爻開口問,慕雲深又道,“但我現在還不能說。”
知道你不能說,全天底下就你的秘密多……蕭爻心裡頭過了把反嘲他的癮,這才道,“那你把我拉出來是爲了什麼?”
“段賦這個人陰晴不定,黑白兩道通吃,他手上的權利就算是趙明樑也比不得,所以有些事一定要求他不可?!蹦诫吷詈孟駴]聽到蕭爻的問題,頓了一下繼續道,“當年……大概六七年前,逍遙魔宮的宮主曾經和他有一比交易,樓下的那些黑衣人,都是出自逍遙魔宮?!?
“但本意是用這些人來牽制段賦,但我方纔看了一眼,幾乎所有的人都被替換,恭順拘謹的很,恐怕段賦的勢力已經不止朝廷那麼簡單了?!?
趙明樑就是蕭爻口中的皇帝老子,慕雲深卻好像習以爲常的稱呼本名,蕭爻的心裡突了突,不接話茬,反而定定的看著他,像是要把這層皮剝下來,瞧瞧裡面裝的是誰。
“我不關心這些事你是從哪裡知道的,我只問你一句,你是威遠鏢局的少當家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