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堂之上顏昉對宋時的彈劾引起了軒然大波。李晟文下令徹查到底,不過半個月就已經牽扯出大大小小幾十名官員,一時間京城中人心惶惶。身爲御史,顏昉認真異常,大大小小的事情都要查出個所以然來。他身後是顏家,更有人以爲他身後就是皇后的支持,竟也無人敢去說他的不是。
宮裡面顏昀聽秦瓏說了那些事情,也只是一笑而過,並不放在心上。此時此刻她全心全意放在阿翹身上,別的,她什麼都不想去理會。她甚至自私地想,這輩子有阿翹就夠了,什麼皇后皇帝后宮顏家統統都可以拋之腦後,她有阿翹,就能過一輩子。從前她總不懂爲什麼一個母親會爲兒女付出一切,直到她也成爲了母親,她終於能夠體會那種血脈相連的感覺。
阿翹快滿百日了。元禧宮的曹美人也快要臨盆。顏昀壓根兒就沒想到過曹美人,一心一意想著要給阿翹擺百日宴,倒是秦瓏提起來的時候,她還愣了愣:“曹氏也快生了?你不說,我倒是忘了。”
秦瓏笑道:“要不要派人去元禧宮?”
“等她生了再說吧!這些事情你處理就好。”顏昀並不想多說曹美人的事情,然後提起了阿翹的百日宴,“陛下有沒有說阿翹的百日宴該如何?”
秦瓏笑了起來,道:“陛下早就派趙京送了摺子過來給您看呀,您又忘了?小殿下的百日宴就在長寧宮擺,宴請王公大臣還有那些貴婦們。”
“把那些客人的名單給我看看。”顏昀笑道,“這些日子總丟三落四的,幸好還有你秦瓏在我身邊。下個月給你雙份的月錢,讓你多買些胭脂水粉來搽。”
秦瓏一邊把那名冊遞到顏昀手中,一邊笑道:“這可是殿下說的,到時候殿下可別忘了。”
顏昀接過名冊來看了看,忽然擡了頭,道:“宋時的事情如何了?”
秦瓏奇怪地看向她,道:“已經定了案。宋時本人被判處死,家中男子流放,女子沒籍。如今有幾個正發配到了掖庭,還想來請示殿下該如何安排。”
顏昀合上了那名冊,若有所思:“到掖庭來的是哪幾個?”
秦瓏道:“宋時的小女兒宋泓兒,還有他的兩個孫女。”
“就先讓他們在掖庭吧!等過了阿翹的百日宴再說。”顏昀又打開那名冊繼續看下去,不再說宋時的事情。
中午時候李晟文照例到長寧宮來看阿翹。這阿翹整日裡吃了睡,長得白白胖胖的很是可愛。抱了她在懷裡面,李晟文高興地問一旁的乳孃阿翹今天吃了多少呀,睡了多久呀,還做了什麼呀?乳孃一一地回答了,然後李晟文滿意地把阿翹交給乳孃,去偏廳陪顏昀用膳。
長長的桌上擺著各色各樣的菜餚,李晟文與顏昀各坐一邊,身後一羣伺候的人,規規矩矩地很是拘謹。剛逗了阿翹過來,李晟文覺得彆扭極了,便讓那些侍女們下去,然後笑著看向顏昀:“平常都沒有讓這麼多人伺候,今天是怎麼了?”
顏昀道:“哪裡,平日裡也是這麼多人,不過是陛下沒有在意罷了。”
“是嗎?”李晟文挑眉,不置可否。
這一頓飯吃得頗爲沉默,自始自終顏昀都沒有多說話,只是沉默著吃完,然後默默看著李晟文。李晟文放下碗筷從身後的侍女手中接過茶來漱口,然後笑著看向她,問道:“怎麼了?有心事?”
顏昀道:“心中總有些不安,怕阿翹會出事。”
李晟文道:“你放心吧!阿翹怎麼會出事呢?宮裡面這麼多人護著她。”
顏昀抿了抿嘴脣,道:“我也知道宮裡面有人保護她,可我就是不安,也不知爲什麼。總覺得這次會鬧出點什麼來。”說到這裡,她看向了李晟文,眉頭緊了緊:“陛下,讓顏昉也去西南,好不好?”
李晟文頗爲意外地聽到她說這樣的話,只道:“顏昉文武全才,如果不用的話,豈不是暴殄天物。”
顏昀沉默了好半晌,看向窗外:雪已經下了很多天了,白茫茫一片,事實上什麼都看不清。她笑了笑,道:“我只是擔心阿翹罷了。陛下想如何,與我又有什麼關係呢?”
李晟文臉色微變,卻不好發作,道:“你便放心吧!阿翹會平平安安的。”
又過了幾日便是阿翹的百日宴。這皇家長女的百日宴自然是窮極奢華,長寧宮裡裡外外都是前來道賀的王公大臣。酒席上他們說著各種各樣好聽的祝詞,李晟文笑瞇了眼睛。
顏昀抱著阿翹坐在鳳椅上看著那些大臣們,心上拂過一些不安。她總覺得會出事情,可又摸不準到底會是什麼事情發生。她只隱隱覺得會和顏昉查過的宋時一案有關,可如今宋時已死,他的家人要麼流放要麼爲婢,似乎再無威脅。可她心頭上的不安卻怎麼都掃不去。
那些曾經與宋時交好的人都把顏昉視作眼中釘,而她顏昀,正是他們以爲的那個在顏昉背後支持他的人。或許在別人眼中,她就是一個有著狼子野心試圖霸佔朝政的女人。她環視坐在宴席中的每一個人,最後把目光落在了顏昉席上。
那一席上只有顏昉一人,他孤獨地喝酒,甚至沒有人去敬他一杯。顏昀輕嘆一聲,側頭與秦瓏耳語幾句。秦瓏命一個小丫頭拿了一幾碟菜送到顏昉桌上。顏昉看向顏昀,無奈地笑了笑,遙遙舉杯。
顏昀突然覺得荒謬了。她抱著阿翹站起身來,所有人都看向了她。李晟文挑了眉,笑道:“阿翹困了吧?抱到裡間去歇歇也好。”於是顏昀從善如流抱著阿翹去了裡間。
放了阿翹到搖籃中,顏昀坐在邊上看著她沉沉睡著。秦瓏端著一碗熱湯進來,關切道:“剛纔殿下什麼都沒吃,喝點湯吧!”
顏昀擺擺手,譏諷地笑笑:“你覺得荒謬嗎?我覺得荒謬極了。我以爲這是阿翹的百日宴。我居然以爲這是阿翹的百日宴。”她好像是氣極了,又好像是恍然大悟。“這朝中扳倒了一個宋時,就要用阿翹的百日宴來作爲一個冠冕堂皇的結局麼?”她嗤笑一聲,重重地靠在椅背上。
這時,搖籃裡的阿翹醒過來,扁了扁嘴巴,嚎啕大哭起來。顏昀忙抱起她來哄了哄,見她小嘴巴一張一合抽抽噎噎的樣子,她皺了眉頭:“奶孃呢?怎麼每一個奶孃都會跑得沒影?”
秦瓏什麼都不敢多說,急忙讓人去尋了奶孃來。過了好一會兒,侍女們匆匆帶著奶孃過來,奶孃抱過了阿翹,餵了奶,阿翹這才安靜下來,吃飽了,復又沉沉睡去。
守在搖籃邊上,顏昀看著阿翹,輕嘆了一聲。一擡眼,她看到那奶孃脖子上不尋常的紫斑,眉頭一擰,揚了聲:“你脖子上是什麼東西?”
奶孃不知所措地摸上了脖子,完全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情。顏昀心一慌,顧不得去看奶孃,轉而去看阿翹。卻只見阿翹的臉上也出現了紫斑。她的手禁不住顫抖起來,連聲疾呼宣太醫。
“你是什麼人?你吃了什麼?”顏昀一巴掌扇在奶孃臉上,奶孃跌倒在地上,捂著臉哭起來。“奴婢剛纔喝了一杯酒。是曹美人賞的酒,奴婢不敢不喝……”顏昀氣極了,一腳踹在奶孃身上,復又撲到搖籃前去看阿翹,口中恨道:“若我的阿翹有什麼三長兩短,我讓你還有你的家人一起爲我的阿翹償命!”
這時太醫進來了,李晟文也進來了。奶孃被顏昀踹了那一下縮在牆邊動也不動,好像已經暈厥過去。太醫爲阿翹診脈,眉頭緊鎖,先灌了些催吐的湯藥想要把剛纔她喝進去的奶給吐出來,可灌了好些都只吐出來一些些。阿翹臉上的紫斑反而還更加嚴重。
顏昀拽了奶孃起身,幾乎要哭出來:“你喝的酒是什麼酒?那酒裡面有什麼?”
奶孃身子已經軟了下去——她整個脖子都已經變成了紫色。她死了。
顏昀尖叫起來,叫著阿翹的名字,卻又要到外面去找曹美人,慌亂之中竟有些神經質。李晟文一把摟過她,把她箍在自己懷裡,柔聲安撫:“阿昀,有太醫在這裡,別慌,別慌……”
她揪住他的衣襟,淚流滿面,聲音顫抖:“那杯酒,你的曹美人給阿翹的奶孃喝了一杯酒!李晟文,你聽著,若是我的阿翹有什麼不測……李晟文,我要掐死她,爲我的阿翹陪葬!”
聽著這話,李晟文也是大驚,他怎麼也沒想到這件事情會和曹美人有什麼關係,他急忙命趙京把曹美人叫到偏殿來。曹美人大腹便便,行動不便,到了偏殿也被這情形嚇了一跳。
看到她,顏昀眼中簡直要冒出火來,幾乎就掙脫了李晟文要上去掐住曹美人的脖子。李晟文用力把顏昀箍在懷裡,冷聲問曹美人:“你給阿翹的奶孃喝了酒?喝了什麼酒?”
曹美人不知所措地看著他們,聲音都有些不穩:“只是一杯梨花白……臣妾也喝了……現在還有半壺在臣妾席上。”
“趙京去把那半壺酒拿來。”李晟文壓抑著胸中的怒火,仍然試圖安撫顏昀,“阿昀,別急,太醫在這裡,阿翹會沒事的,會沒事的……”
趙京匆匆進來,卻雙手空空:“陛下,曹娘子席上沒有酒……”
“怎麼會呢……”曹美人大驚。
顏昀只覺呼吸一窒,扭頭去看阿翹,又奮不顧身地掙開了李晟文上前去掐住了曹美人的脖子:“我要你爲我的阿翹抵命!”曹美人尖叫一聲跌倒在了地上,顏昀猶不鬆手,李晟文上前去拖了顏昀到懷裡,還沒來得及說什麼,曹美人已經抱著肚子□□起來:“我……我的孩子……”
頓時,偏殿中大亂。李晟文忙讓趙京秦瓏擡了曹美人到裡間去,又教人去請穩婆和太醫。阿翹的臉色越來越差,呼吸也越來越微弱。顏昀突然不鬧了,守在搖籃邊上看著太醫爲阿翹施針。而另一邊曹美人的叫喊聲卻一聲聲大起來。
“阿翹會好嗎?”顏昀問。
太醫爲難地點頭:“或許,或許會吧……”
“阿翹會疼的,你不要給她扎這麼多針。”顏昀突然推開了太醫,動手把紮在阿翹身上的針一根根拔了下來。
“阿昀,你別……”李晟文本想阻止,卻見顏昀已經把阿翹抱了起來,那曾經粉嫩的一張臉如今卻已經是恐怖的紫色了。
“阿翹,阿孃帶你去見舅舅。舅舅最喜歡阿翹了。”顏昀擡眼尋找顏昉,遍尋不著竟是要抱著阿翹出偏殿去。
李晟文上前去攔住她,柔聲哄道:“阿昀,阿翹現在困了,等會兒再讓她見顏昉,好不好?”一邊說著,他小心地把阿翹從她懷裡抱出來。
這時,阿翹已經沒有呼吸了。
李晟文怔住,擡眼去看太醫。太醫跪倒在地上重重地磕頭:“臣無能,請陛下恕罪。這毒,下得太重了!”
他抱著阿翹呆立在那裡,什麼都說不出來,腦子裡一片空白。
而顏昀卻是雙眼一閉,暈厥了過去。
正廳中的百日宴尚未結束。大臣們猜測著偏殿的情形,甚至還在談笑風生。顏昉獨自坐在席上喝酒,一杯又一杯。曹國老坐在他的對面,眼中的神采不同於平日,似乎有些興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