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妃的去世對宮裡面的人來說並沒有太大的影響。生老病死,人情冷暖,就算死後殊榮也無法爲死去了的曹妃再帶來什麼了。李翎無法再同蘇吟一起去西涼,只好在京城留下來,百無聊賴又無所事事。
今上也一如平常,並沒有太多的悲慟。剛過了正月就納了容琬作美人。許容琬作了美人反而是在宮裡面引起了不少的震動。誰也沒想到這樣一個平凡的宮女就能一躍而成爲美人。一時間後宮中議論紛紛。可納了她作美人之後,卻沒有下文了。今上既沒有去看她,更沒有去臨幸她,好像之前的那一切都只是他的心血來潮。就連容琬自己都不知道爲什麼自己就突然被封爲了美人。
東風起,冰雪消融,春來到了,百花綻放。
下了朝回到乾寧宮,看到宮門口那兩株怒放的桃花樹,今上笑了笑,向趙京道:“你看今年這花開得真好。一會兒折兩枝給朕插在瓶中吧!”
趙京忙答應下來,等今上進到殿中了,便著人折了兩枝含苞待放的送了進去。
看著那兩枝桃花,今上沉默了許久,突然道:“去長寧宮看看吧!”
趙京一愣,什麼也不敢多說,急忙下去吩咐人準備好肩輿。
長寧宮作爲皇后的宮殿已經空置許久了。自從那年端靜皇后去世,今上悲痛萬分,再沒有立後,甚至後來許多年都沒有納妃。漸漸的,端靜皇后竟成了宮裡面的禁忌,連同這長寧宮一起,人們都不敢隨便提起,生怕惹了今上不愉。
到了長寧宮門口,首先看到的是宮裡面那幾棵高大的重陽木。下了肩輿,今上在門口站了片刻,彷彿有些踟躕。今上小心翼翼地上前來,問道:“陛下,要進去通報一聲麼?”
擡頭看著那綠油油的樹葉子,今上沉默了好半晌才緩緩開口:“不必了,你們在外面等著。朕一人進去看看就好。”說著他便用力推開了那扇硃紅色的大門,然後看到那庭院中鬱鬱蔥蔥的花草。
長寧宮中十分安靜。今上緩緩走在長長的迴廊上,精緻無雙的迴廊上那些鮮豔的漆畫竟沒有因爲時間久遠而蒙上灰塵。走到正殿前,今上毫不猶豫地推開門,卻看到一個黑裳女子站在窗邊細心地擦拭一支花瓶。“秦瓏?”今上猶豫著喊出這個名字。
那女子聞聲擡頭,然後看到今上,既沒有行禮也沒有放下手中的活兒,語氣中甚至還帶著幾分嘲諷:“陛下還認得奴婢,好生難得。”
今上卻也只是滿不在乎地笑了笑,道:“怎麼會不認識……只不過沒想到你還在這裡。朕以爲你已經被放出宮了。”
“當初的確準備被放出宮去。只是奴婢還要爲娘娘守著這長寧宮,怎麼能出宮去呢?所以便留了下來。”秦瓏放下手中的軟布,坦然看向今上,“陛下如今是要把奴婢趕出宮去嗎?”
今上自失地笑了一笑,道:“朕沒有想過要趕你出宮,從來都沒有想過。”說著他若有所思地打量著大殿中的陳設,目光中閃過些傷懷:“這裡還是和那個時候一樣。讓朕覺得,好像她還能坐在那裡……”他的目光落在了殿中的鳳椅上,彷彿看到端靜皇后坐在那裡挑著幾分笑看他。
“你見過新封的許美人嗎?”今上慢慢地向那鳳椅走過去,“她長得很像她,幾乎讓朕產生了錯亂的感覺,以爲她就是她。可終究不是。”他在鳳椅前站定,回頭看向秦瓏,“朕對不起阿昀的地方太多了,就連她留下的女兒朕都沒有照顧好。所幸你還在這裡……”
秦瓏沉默了下來,然後看向他:“娘娘去世的時候,其實一直等著陛下您。”
“是,是嗎?”今上幾乎屏住了呼吸看她。
秦瓏眼中閃過些淚光,撇開了目光:“娘娘病著的時候就一直想見陛下,不過陛下您一直都沒有來。”
今上看著她,自嘲地笑了笑,又笑了笑,看著窗外的綠樹,什麼都說不出來:他是一直以爲她不想見他的……
離開了長寧宮,今上去了容琬宮裡面。連他自己都說不清爲什麼自己這個時候想去看看容琬。可到了容琬宮裡面見到了她,他又有些恍惚了,自己到底是想看容琬,還是想借著容琬回憶端靜皇后呢?
端著一杯茶放到今上手邊,容琬低下頭,聲音微微顫抖著:“陛下,請喝茶。”
今上若有所思拿起茶杯來抿了一口,然後看向了容琬,微微笑了一笑,道:“坐吧!也不必如此拘謹。”於是容琬小心翼翼地在一邊坐下,卻始終不敢擡頭看他。
“在這裡住的還習慣麼?”今上笑著問道。
容琬答道:“回陛下,一切都很習慣,多謝陛下關心。”一邊說著,她小心地擡起頭來,衝著今上笑了一笑。今上一愣,竟是惶惶然起了身,倉促間打翻了茶盞倒是把容琬嚇了一跳。她急忙起身來叫人收拾了碎瓷片,又拿了乾毛巾過來爲他擦拭衣袍上的水漬。
“不必了。”今上從她手裡接過了毛巾草草擦過,呼吸略有些不穩,“朕還有些事情,改日再來看你。”
守在外間的趙京急忙叫人準備好肩輿,又到門口來等著今上。不一會兒今上就走了出來,上了肩輿之後纔看向趙京,道:“這就回乾寧宮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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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之後,今上卻經常去看容琬了。不管他到底有沒有讓她侍寢,但他常常去看她便是事實。於是容琬在宮裡面就成了紅人,不管是誰都會到她那裡去坐坐,沒事也說些事情來拉攏關係。容琬卻是不適應,每每有人拉著她說長道短,她就不知如何是好地僵坐在那裡。
有那麼一次周美人也到容琬宮裡面來了。她頗有些受寵若驚了。她從來沒有想過周美人也會來看她。於是叫人泡了最好的茶來,陪著周美人坐在窗下看庭院中盛放的牡丹花。“周娘子這一向可還好吧?”容琬雙手把茶送到周美人手中。
周美人溫和地笑著接過茶來,道:“宮裡面連說話的人都沒有了,想來想去,便來看看你。”抿了一口茶,她看向容琬:“你呢,最近過得還好嗎?”
容琬笑了笑,道:“這還有什麼不好?別人想得到的,我也都得到了。剩下的就是安分守己地過一輩子。”
聽著這話,周美人沉默了片刻,若有所思看向窗外:“是啊,安分守己過一輩子就好。”
“周娘子知道長寧宮的秦姑姑麼?”容琬突然問道。
周美人回過神來看向她,挑了眉:“秦瓏?你見過她了?她說了什麼?”這一串問題出來,語氣咄咄逼人了。
容琬瑟縮了一下,道:“剛纔她過來了一趟,什麼都沒說又走了。”
“是嗎?”周美人神經質地笑起來,“她一定是聽人說你長得像端靜皇后所以特地來看看。她當初是端靜皇后身邊的侍女。後來皇后去了,她就一直留在長寧宮。”
“我……真的很像端靜皇后麼?”容琬看著周美人。
周美人嗤笑一聲,伸出手來撫過容琬的臉頰:“很像,真的很像。否則聖上不會把你留在身邊又納你爲美人。”
聽她這樣說,容琬頓時悟了,自己不過是個影子而已。她總算是明白爲什麼今上看著她的時候好像是在看著別人。她之前是不願意相信這個事實的。誰願意被人當作另一個人的影子呢?想到這裡,她不禁苦笑了一聲。
晚上今上照例來看容琬,還帶來了一瓶西域進貢來的香水專門給她。容琬千恩萬謝地接過,然後大著膽子打趣道:“陛下可是嫌臣妾身上不香,特地給臣妾拿了這東西來?”
今上倒是有些意外了,於是笑道:“怎麼會嫌棄呢?不過是這東西少見,朕想著還是給你比較好。你向來是喜歡這些香料的,不是麼!”
容琬卻愣住了,半晌都沒有說出話來。她是不懂香料的,怎麼會向來都喜歡?於是她又想起下午周美人說的那句話來,一時間心上五味交雜。
今上似乎也意識到不對了,生生撇開了目光,平靜地笑了笑,道:“若不喜歡,送人了也行。”
這一天今上走得格外早,好像是在逃避什麼一樣,用過了晚膳喝了一杯清茶就離開。回乾寧宮的路上他突然想起了秦瓏,於是看向趙京:“秦瓏去看過許美人了,對麼?”
趙京忙道:“說今天早上的時候秦尚宮去了一趟華林宮,可什麼都沒說又走了。”
今上沉默了下來,沒有說話。他知道秦瓏什麼都不會說,那許容琬長得那麼像她,她秦瓏還能說什麼?或許就連她自己都在驚訝著,怎麼世界上會有如此相似的兩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