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許是因爲(wèi)顏昀見過了宋時,李晟文改變的想法,並沒有立刻對宋時動手。這一晃就近清明瞭,從長寧宮中傳來了顏昀懷孕的消息,李晟文一邊高興一邊擔(dān)憂。其實不僅僅是顏昀,就連他自己都覺得,他與她之間已經(jīng)越來越遠。他不知道這會是轉(zhuǎn)機,還是危機。
下朝之後他還是會去長寧宮看她,有時也會留下與她一同用午膳,兩人之間變得客氣異常。這一天用過午膳,李晟文照例準備離開,剛起了身,顏昀開了口:“陛下,你會喜歡女兒還是兒子呢?”
一本正經(jīng)的語氣問出這樣的問題來,李晟文倒是愣了一愣,然後認認真真地回答:“女兒好,兒子也好。先生兩個兒子,然後再生個女兒。做哥哥的就能保護妹妹。”頓了頓,他眨了眨眼睛看向顏昀,道:“你覺得呢?”
顏昀歪了歪頭,笑了兩聲,道:“我還在想。”
李晟文索性在她身邊坐了下來,笑瞇瞇地說:“就聽我的,先生兩個兒子,再生個女兒,那樣就圓滿了。”
顏昀嗔怪地看了他一眼,道:“兒子女兒又不是我能控制的。”
李晟文拍拍她的手,頗有些意味地笑起來:“阿昀,如果你一直都這樣,那樣該有多好。”看了她一眼,又道:“兒子女兒我都喜歡,所以無論是兒是女,我都會給他十萬分的寵愛。”
聽著這話,顏昀只笑,卻沒有再多說什麼了。
李晟文走之後,顏昉進宮來看她。自從她懷孕之後,李晟文下了旨意允許顏家人進宮來看她。這本應(yīng)該由女眷來探望的事情,因爲(wèi)如今在京城的只有顏昉一人,他又還是個孤家寡人,所以也有他這個男眷來了。顏昉剛一進來,就聽到顏昀戲笑道:“顏家的男眷來啦?什麼時候爲(wèi)顏家添個女眷纔好呀。”
顏昉微微一笑,行了禮,然後接上那話:“難道殿下嫌棄我這個男眷啦?”
顏昀哈哈笑起來,示意他坐下,道:“哪裡敢嫌棄,若你以後都不來了,我還能找誰去說話去?”
於是兩人扯東扯西天南海北聊過一通,然後顏昉看向她,道:“有些話,阿昀,之前我一直想與你說的。不過就怕你聽了會不高興。”
顏昀此刻心情正好,於是道:“什麼話三哥你儘管說,我會有什麼不高興的?”
顏昉抿了抿嘴脣,道:“阿昀,那次在西山行宮的事情,我聽秦瓏說過了。”
顏昀眉頭一緊,瞪了身後的秦瓏一眼,面上的笑容淡了一些,只道:“那事兒你就不要多管了,我自有我的想法。”
“阿昀,有些事情不是你想想就能行,雖然這些話本不該由我來說,可現(xiàn)在似乎如果沒有人敲打你的話,你就會繼續(xù)執(zhí)迷不悟下去。”顏昉嗤笑一聲,“阿昀,你很刻薄,你也很任性。但你似乎過於飄飄然,以爲(wèi)所有的人和事都應(yīng)該圍著你來轉(zhuǎn)。你沒有想過後果。”
“三哥,我怎麼沒有想過後果?”顏昀看向他,冷笑了一聲。
“別說你是爲(wèi)了顏家,你不過是爲(wèi)了你自己而已!”顏昉打斷她的話,語氣中滿滿的都是嘲笑,“我從前不覺得你自私的,可現(xiàn)在我覺得你自私極了。你只想到你自己,你甚至不爲(wèi)別人想一想。你和那些女人沒什麼不同,只不過是想把他箍在你身邊什麼也做不成。甚至恨不得拖了顏家下水。你用你的聰明做出最愚蠢的事情。但你一無所知。”
聽著這話,顏昀一句話都說不出來,只是看著他,眼中浮起些自嘲。過了許久,她看向窗外,笑了一笑,道:“我也很討厭我自己。我厭惡我自己恨不得……三哥,我都不知道是從什麼時候開始,我也變得這麼讓人厭惡……”
顏昉看著她,沒有說話。
顏昀又道:“我後悔了,後悔當(dāng)初沒有聽阿爹的話。”
“阿昀,你現(xiàn)在說這些有什麼用?”顏昉看著她,“你在爲(wèi)自己增加煩惱。之前我與你說過很多,你的未來,你和他的未來,已經(jīng)有定數(shù)了。就算你如何,也無法改變那些,無法改變的。”
“我不甘心。我真的不甘心。爲(wèi)什麼最後是這樣的結(jié)局?”顏昀怔怔看著窗外,“我想改變這個結(jié)局。”
顏昉道:“你什麼都無法改變,只會讓你自己過得痛苦。”
“是嗎?”顏昀還是看著窗外,似乎並不想知道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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離開長寧宮之後,顏昉被李晟文叫去了乾寧宮。見到李晟文的時候,他正在御案前看一份摺子,他擡頭看顏昉,然後笑了笑免去了他的行禮:“不必多禮了,都是自家人。”
於是顏昉站到一邊,恭敬地垂著眼簾。
“你與阿昀說的那些,朕都知道。”李晟文笑著說,“朕很欣慰看到你你能勸她。有些時候,她刻薄到讓人覺得無奈。”
顏昉只覺呼吸一窒,只道:“臣明白了。”
李晟文又道:“朕準備提拔你爲(wèi)御史。”
顏昉一愣,眼睛睜大了些,盯著腳下的金磚地面並不說話。
“查查宋時的事情吧!”李晟文微微笑著。
顏昉擡眼看向他,道:“臣領(lǐng)旨。”
李晟文挑起眉頭:“你不怕?”
“請陛下明示。”顏昉又一次低下頭。
李晟文頗有些玩味地看著他,道:“阿昀像你。”
顏昉不語。
李晟文繼續(xù)道:“朕不喜歡你們兄妹倆走得太近。”
顏昉眉頭跳了跳,繼續(xù)不語。
“所以,以後沒有朕的旨意,你不要進宮來了。”李晟文嘴角微微上揚,勾起一抹笑容來,“爲(wèi)了你們顏家,也是爲(wèi)了阿昀。你能勸她,固然是好,可有時你的話,會讓她想太多。”
“臣遵旨。”顏昉不做辯解。
“你去吧。”李晟文重新低頭去看摺子,示意他離開。
顏昉規(guī)規(guī)矩矩地行禮,退出了乾寧宮。
一轉(zhuǎn)眼到了傍晚,李晟文從御案前起身來踱到窗前站下了,看著西邊金紅色的霞光,他突然道:“上次宮裡面選的秀女有哪些?朕還沒見過幾次呢!”
一旁的趙京忙上前來,道:“陛下想見哪位娘子?”
李晟文想了想,道:“曹國老的女兒不是進宮了麼,就見見她好了。”頓了頓,他自嘲地笑起來,道:“也不知阿昀現(xiàn)在在幹什麼呢。”
趙京爲(wèi)難了,看著李晟文問道:“那陛下要去長寧宮麼?”
“那就去吧!”李晟文轉(zhuǎn)身準備向外走。
不一會兒就到了長寧宮,遠遠的就已經(jīng)看到長寧宮的宮人們恭候在門口。走近了,李晟文卻突然命肩輿停了下來:“還是不去了。”說著就命肩輿轉(zhuǎn)了方向,卻是向曹寶林的元禧宮去了。
長寧宮門口秦瓏看著那肩輿轉(zhuǎn)了方向,急忙回身進去與顏昀說。此刻顏昀正換好了衣裳準備出去,聽秦瓏這樣說,腳步一滯,臉色微變,卻笑道:“那就回來吧!我正想吃點東西,讓小廚房做些清爽可口的點心來。”說著她扶著身邊的侍女轉(zhuǎn)了身,向偏廳去了。
秦瓏還想說什麼,可見顏昀都已經(jīng)走開了,也不好再多說,只好叫人去做些點心送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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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李晟文突如其來的去了元禧宮,倒是讓曹寶林嚇了一大跳。急急忙忙帶著宮裡面的侍女們迎接在元禧宮門口,連行禮的時候聲音都在顫抖。李晟文看著她這樣緊張的樣子,倒是覺得好笑了,語氣也放得平緩了些:“好啦,都起來吧,也不必這麼多禮了。”說著他便向?qū)m內(nèi)走去。
曹寶林匆匆忙忙跟了上去,道:“臣妾還來不及收拾屋子裡面的東西呢,還望陛下不要怪罪。”
“哦?剛纔在做什麼?”李晟文好奇地看著滿屋子裡都是碎布條。
曹寶林羞赧地笑道:“剛纔是在做拼布,想做個墊子來好靠著。”
“有做好的沒有,給朕看看吧!”李晟文笑著說。
曹寶林急忙拿過一個做好的墊子來遞到他手上,道:“臣妾是想,如今皇后殿下有喜,這墊子還能給皇后殿下用上。”
李晟文哈哈笑起來,道:“難爲(wèi)你有心,做好了就給皇后送去吧!”
曹寶林點點頭,羞怯地笑起來。看在李晟文眼裡倒是覺得很是新鮮了:顏昀向來都是大方的,很少有這樣羞怯的時候,他見得多了也就習(xí)以爲(wèi)常;而這曹寶林的羞怯本是女孩子們都有的,可他見得少了,也覺得十分有意思。於是他又笑道:“好啦,在朕這裡就不必多禮了,過來陪著朕說說話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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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jié)u漸深了,李晟文在元禧宮歇下。長寧宮中顏昀躺在牀上睡不著。她在想,李晟文今天在元禧宮,以後還會不會回來。於是她想起來顏昉說過的話,她也覺得自己錯了,可她不知道還能不能彌補。
越想,她就越睡不著,到了後半夜索性披衣起身,點亮了燈,卻只叫了秦瓏在身邊。她把玩著一支珠釵,自始至終都沒有看秦瓏一眼,只是緩緩地說話:“我不知道他到底在想什麼。秦瓏,我覺得我快失去他了。”
秦瓏抿了抿嘴脣,道:“殿下想得太多,不妨好好睡一晚上,明天陛下一定會來看您的。陛下對您的心,誰都知道。可殿下有時候也不能那麼……”說到這裡,她沒有把話說下去。
“刻薄,是嗎?”顏昀扶額輕笑,“我不知道我該怎麼面對他了,他是皇帝,是天下人的皇帝,卻不是我一個人的丈夫。”
“殿下,您好好休息一晚上,什麼都過去了。”秦瓏看著她,“今天國舅爺來說了那麼許多,殿下還沒明白麼?”
“明白又如何,心裡總是不甘。”顏昀自嘲地輕哼一聲,擡眼望向窗外,東邊的天有些發(fā)紅,似乎都快要天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