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爺, 別喝了。”孟青上前,將那酒壺拿開,道:“王爺手上的傷還沒好, 喝酒過量怕是很難復(fù)原。”
葉乾元皺眉看著他, 神情已有些飄忽, 嘆氣道:“你們好煩, 一個二個都是這般, 干嘛不許我喝酒。”
孟青不語,徑自在他旁邊坐下。
“青弟……”葉乾元即便有些醉,還是柔情不減:“你又要走, 每次都是這般。來了又要走,就讓我這般等等等, 像是閨中怨婦。也不知你去了哪里, 去做什么, 何時才能回來。”
孟青還是不言,只是拿淡漠的眼神看著葉乾元。
葉乾元伸出那只完好的左手, 拿過孟青一只微涼的手握住。孟青的手骨節(jié)分明,有許多細小的傷痕,五指和掌心都布滿了老繭。
孟青任由他握了一會,才輕輕地將手抽出來。葉乾元有一刻回不過神。
這和白阿小的手很不一樣。白阿小的手是柔軟的,充滿熱度的。握著他, 他總會更用力的反握住。
孟青沒有理會葉乾元的失神, 冷聲道:“王爺如果沒有別的吩咐, 草民這便告辭了。”
言罷孟青起身就要走, 葉乾元突然回神, 抓住孟青的手抬頭道:“青弟,我還有一件事求你。”
“若是……再遇到初陽, 你莫要傷他,畢竟,他曾經(jīng)救過你……”
孟青皺皺眉沒有回答,卻問道:“他與白爺,是什么關(guān)系。”
葉乾元放開孟青的手,有些神傷道:“我并不清楚,只是聽他提過。白爺應(yīng)當是他的舅舅。”
“王爺恕罪,草民不能答應(yīng)王爺?shù)恼埱蟆G也徽f他犯了戒該受罰,單是他與白爺?shù)哪菍雨P(guān)系,草民都不能放過他。他救過草民是不假,但草民也還了他的恩,草民并不欠他什么。”
“青弟!”葉乾元站起身,急道:“與你有仇的是白爺,初陽何辜?你為何如此執(zhí)拗,他有什么錯你非要置他于死地?”
“那草民的爹娘又何辜?這仇原本就是他們挑起的。再說了,他與王爺?shù)年P(guān)系不容于天道,他受罰是應(yīng)該的。況且……”孟青頓了頓,平靜地看著葉乾元道:“白爺那般厲害,草民現(xiàn)在根本就沒能力動他們分毫。若當真有一日再見,血海深仇不能不報,死生自由天定。”
“青弟……”葉乾元向來是拿他沒辦法的,嘴唇張張合合,最終只是發(fā)出一聲嘆息。
孟青見他半響不語,便退后兩步行禮道:“王爺保重,草民告辭。”
葉乾元望著他的背影,那眷戀不舍的情緒像是被酒給沖淡了,卻是滿滿的酸楚。
“這屋何時變得這樣大了,連人也沒有一個?”葉乾元一邊喃喃自語,一邊將酒壺蓋掀開,大口地喝將那酒壺給清空了。
往日在煙花柳巷,幾個酒量好的姑娘也喝不過葉乾元,可今日也才喝了這些,便覺得腳下虛浮。
葉乾元想往安順院去,可剛走出幾步,視線便模糊起來,他奮力甩甩頭,低聲喚道:“來了。”
半響沒有動靜,葉乾元扶著門框,心中漸漸冒起火來,大喝道:“人都去哪了!來人!本王死在這也沒人管是吧!快來人!”
“來了來了。”千青聞聲忙從小屋里出來,上前扶著葉乾元。
從那日以后,千青便氣急了,也一直傷心,見著葉乾元都是一副死氣沉沉的表情。今日也是這般,見他醉了,臉色才稍微和緩了些,露出擔憂的模樣。
“不是王爺自己下人們退下的嗎?王爺不是要和孟公子好生說話,怎么又想起我們來了?”千青說著便湊近聞了聞,皺眉道:“王爺傷還沒好,喝這么多酒干嗎?總之這手也不用做粗重活,廢了正好。”
“好煩。”葉乾元伸手在耳邊揮了揮,像是在趕蚊子。
千青沒管葉乾元的不耐,使力攙扶著他往主屋去。葉乾元迷糊地跟著走了幾步便停下腳步,腳下像是生了根一般。
“王爺,你做什么!回屋歇了!”千青拽了半天也弄不動他,登時火氣便上頭了,忍不住吼起來。
“你吼什么!本王還沒吼呢!”葉乾元站的定定的,像是清醒的又像是迷醉,沉聲道:“我要去安順院。”
千青愣了片刻,放開葉乾元的手,慢慢地紅了眼眶。
雖然難過失望,雖然忍不住責怪他,可他的懊悔心傷還是看在眼里的。又怎能不心疼他。
可是有什么用呢?人去樓空,整日留戀故地,不過是徒增傷感罷了。
“王爺,去休息吧。”千青憋著眼淚,又攙扶上葉乾元的胳膊。
葉乾元擺頭,搖搖晃晃地就要往門口走,千青用盡全力也拉不住他。他實在力氣太大,像頭蠻牛似的。
“快來人啊!”千青扯著嗓子吼了一聲,幾個下人便陸陸續(xù)續(xù)地上來幫忙,將葉乾元給架回了屋里。
千青將葉乾元安頓在床上躺好以后,已經(jīng)出了一身的汗。葉乾元閉眼皺眉,手不安分地在空中胡亂揮舞。
千青剛將葉乾元的手按回被子里,千蘋就出現(xiàn)了:“王爺怎么樣了?”
“醉了。哪里有往日那風流倜儻的模樣。”
兩人相視一眼,除了嘆息,再無言語。
葉乾元再次醒來時頭疼欲裂,口干舌燥。環(huán)顧四周,天邊微光,外間的小燭臺亮著,想來已是清晨。
神智仍是有些昏亂,腦子里最后的記憶,便是孟青漸漸遠去的身影。不覺便睡去了一日一夜。
葉乾元張開中指拇指,按壓著太陽穴,喚道:“來人。”
過了一會外間才有動靜,千青紅著一雙眼進來了,沉默不語地迎上來伺候葉乾元起身更衣。
葉乾元實在也沒精力顧及她的心情,沉聲道:“千青,你有什么便直說罷,若是怪我恨我,你罵我便是,卻哭的你自己整日這般委屈地對著我?
千青咬著著唇,片刻后抽泣道:“王爺,您為何,為何連安姑娘也關(guān)起來了?安姑娘做錯了什么,您要這么對待她?”
葉乾元猛地抓住千青的手腕,厲聲道:“誰告訴你的!你都知道些什么!”
“王爺……您做什么!”千青被葉乾元兇惡的模樣嚇了一跳,震驚地看著他。
葉乾元驚覺自個反應(yīng)太過,趕忙放開千青的手,解釋道:“千青,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有些急了……”
千青顫顫巍巍地退后了幾步,委屈的眼淚大顆大顆地往下掉,哀泣道:“王爺……王爺……你為什么會這樣,為什么……你以前不是對誰都很好嗎……對我,對千蘋,還有安姑娘……現(xiàn)在,是不是誰都對你不重要了?你只要你的‘青弟’了是嗎?為了他,都是為了他……你也可以騙小公子,騙他……他那么傻,你說什么他也信了……你怎么忍心……怎么忍心?現(xiàn)在,安姑娘也被關(guān)起來了,王爺,你怎么會這么……這么狠心……”
千青到最后泣不成聲,斷斷續(xù)續(xù)的哭訴幾不可聞。
葉乾元心被那哭聲刺得生疼,他實在找不出言語為自個的行為辯駁,幾乎也要忍不住掉下淚來。
“千青……”葉乾元向前一步,卻只能手足無措地看著她。
“王爺恕罪!”千蘋一進來便瞧見這副模樣,往日也就罷了,葉乾元總是心疼她們的,可如今葉乾元也整日陰郁,就怕千青這還來添堵。于是趕忙上前請罪道:“千青失儀,還請王爺莫怪!”
“做什么要請罪!”千青制住哭泣,傷心地吼道:“王爺什么人也不在乎了,左右我這奴婢做的也不稱職,王爺正好將我打一頓板子,趕出王府好了!”
千蘋一抬手將千青往身后一拽,用力一跪,急道:“王爺恕罪,千青不懂規(guī)矩,都是奴婢教導(dǎo)不周,奴婢甘愿領(lǐng)罰!”
千青在背后哭的更兇了,卻還是不服氣地看著葉乾元。
“行了……”葉乾元疲憊地搖搖頭,無力道:“你們下去罷。桂芝的事,你好生與千青解釋。走罷,走罷。沒重要的事,不要來煩我了。”
千蘋面色凝重地行了禮,拉著哭哭啼啼的千青走了。
葉乾元像是在夢游般向前邁步,漫無目的往前走,等他回過神來的時候,又在安順院了。
這應(yīng)該是他過去人生中最茫然若失,彷徨無助的時刻。
在葉承德登上皇位之前,他唯一想的便是,活下來。在遇到孟青之后,他便認定了等著他。
甚至就在昨日,他還有一個念想,那就是孟青還傷著,他需要在這陪著。
可如今,他生命里最重要的人,都這般一個個離開他。
連那個最癡心守候著他的少年,也不見了。當他遠去的那一刻,葉乾元除了不顧一切地留住他便沒了其他的想法,可是現(xiàn)在漸漸沉淀下了心情,卻越加害怕起來。
想見他,又不敢見他,無法面對他傷心的眼神,無法回答他的質(zhì)問。
更不知去哪里,才能找到他。
只有獨自在這里傷懷,像是懲罰自己般,一遍遍回憶著過去的時光,就一遍遍刺痛自己的心。
葉乾元跪在那床前,輕輕撫著那裂痕。曾經(jīng),兩人便在這里相擁,在睡前醒來,都能親吻彼此。
“初陽……”
這些日子葉乾元沒讓人動過這屋里的擺設(shè),連那日在打斗中破掉的床褥也沒換過。葉乾元將臉貼近床榻,想要仔細地感受白阿小的溫度,
猛然間,卻從那床板的裂縫中瞧見一絲金光閃過。
葉乾元瞳孔一縮,將那床褥猛地扯開,一把將藏在床板下的小匣打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