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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4.第 104 章

是夜, 月籠銀紗。兩人相擁著,睡得很沉。

在他們都沒有知覺的時候,漸漸有一個纖細人影向他們走來, 朦朧的月色下, 看不真切。

“你回來了……”是個女子的幽怨的呼喊聲:“你終于回來了……”

兩人猛地驚醒, 一同支起上身往聲音的來源望去, 而后便呆住了。向他們走來的, 是一個在暗夜中泛著微微白光的影子。只能說是影子,這根本就不是一個完整的人,她的身子是透明的, 穿過她的身體,可以清晰地看到后面的一切。她的臉, 她的衣著, 統(tǒng)統(tǒng)都看不清, 只能從那身形判斷,是個嬌小的女子。惟有那雙眼睛是亮的。動情的, 柔情的,深情的眼睛,怔怔地看著葉乾元。

不是人,也不是妖,她只是一縷殘缺的魂魄。

她對上葉乾元的眼睛, 快步上前, 就想來拉葉乾元的手。可她剛邁出一步, 葉乾元周身便閃現(xiàn)出金色的光圈, 狠狠地將她給彈開。

葉乾元有龍氣護體, 她這樣的游魂,是根本不能靠近的。

她一聲驚呼, 而后捂著胸口倒退到了墻邊,縮在墻角無助地自語道:“不是他,又不是他……”

兩人莫名地對視一眼。而后,葉乾元繼續(xù)將白阿小護在身后,有些戒備地看著她。白阿小耳中回蕩著這凄切的叫喊聲,心里漸漸地泛起不忍。在她慢慢平靜下來以后,柔和地低聲問道:“你在等誰嗎?”

她抬起頭,將她看不清面目的臉對著白阿小:“你見過他嗎?”

白阿小疑惑道:“誰?”

她答:“我相公,我一直都在等他,等了好久……”

白阿小移到床沿邊,準(zhǔn)備下床,葉乾元趕忙拉住他,神色十分擔(dān)憂。白阿小輕輕握了握他的手,搖搖頭低聲道:“沒關(guān)系,她傷不了我的。”

葉乾元的眼里瞬間閃過一絲失落。白阿小已經(jīng)不再是當(dāng)年那個有些膽小怯懦的小狐貍了,他已經(jīng)不再需要葉乾元的照看和保護了。

葉乾元慢慢放開了手,跟在他身后。

白阿小走到她跟前,道:“你自己能起來嗎?我拉不到你的手。”

她搖搖頭,縮在墻角,說話似乎有些吃力:“就這樣就好,捂著心口才不會那么難受。”

“那……這是你的屋子嗎?”白阿小小心地問道。

“是我和我相公的家……很多年前……他親手搭的。”

白阿小點點頭,她繼續(xù)道:“很久……都沒有人來。我都快忘記怎么說話了。還好,又見到活人了……我有好多話要說,你們聽我說好不好……再不說,我怕就沒機會了。”

“嗯。”白阿小俯下-身子,盤坐在她的對面。

她淺淺地笑了,音調(diào)如清泉般悅耳。

“你的眼睛,很溫柔,他好像就是這樣的。”她是對著葉乾元說的。

葉乾元沒有搭腔,白阿小回頭看了他一眼,也沒有出聲。

她低語道:“可是我等的太久了,久到,連他的樣子也記不得了。”

“有多久了?”白阿小小心的呼吸,只怕自己一口氣,就要將她吹散了。

“可能是幾百年罷,或者,可能有一千年了。我也記不得了。”

幾百上千年,她等那個人,早就不知輪回到哪里去了。白阿小皺了下眉,有些哀傷。她等著的那個人,也許負了她的等待。白阿小曾經(jīng)聽一棵桃樹精講過很多關(guān)于情愛的故事,故事里的人不論是青春少艾或是垂垂老矣,在情愛中,總是死去活來,無可奈何。不論情愛帶給他們的是歡愉還是痛苦,總是掙脫不了。

起初白阿小并不相信,直到后來遇到了葉乾元。

“他為什么,不來找你?”

“我知道你想什么……你以為,是他負了我……”她那雙晶亮的眼睛,也漸漸暗了下去,慢慢陷入了自己的回憶里:“他沒有負我。是我負了他。我們,已經(jīng)說好了的,我說了再不想那些成仙的事。與其在那冰冷無情的天界,不如與他生生世世長相廝守。我說了,不論輪回多少次,我們都要在一起。我們一起回了家鄉(xiāng),屋前種著依依楊柳。他說,我們會生死相依,不離不棄……他說……”

她似乎在流淚,聲音有些哽咽:“可我……終究還是負了他,我沒有守信,我像那嫦娥一樣,奢望長生不老,厭倦了世俗人家的繁瑣,我最終還是決定要離開了他。”

聽到這里,白阿小和葉乾元都忍不住呼吸一窒。沒想到,他們的故事,居然是這樣。

“他當(dāng)時很生氣……生平第一次,他罵了我。他罵我狼心狗肺,他還說,不管我跑到天涯海角,他都會把我抓回去……當(dāng)時我很害怕他的糾纏,我還打傷了他。然后,我又回到了這里。我很興奮,我知道,我馬上就可以登仙了。想過我會永遠青春貌美,想過我有永生的生命……我想過很多,唯獨沒有想過,我會不會后悔。然后,我輕輕地跳了下去。”

“耳邊是呼嘯的風(fēng)聲,我感到自己的身體越來越輕,片刻以后,我?guī)缀跻呀?jīng)看見了南天門的天兵。可就在那一瞬間,我后悔了。他溫柔的眼睛不斷在我腦海中浮現(xiàn)。我很害怕,以后再也看不到了……”

“在最后一刻,我不顧一切地想要掙脫,可是已經(jīng)太晚了,我的三魂七魄,都已經(jīng)入了天界。這個時候才反悔,只有……灰飛煙滅。”

“可是,這怎么可以呢,我用盡畢生的修為,只求逃脫。最終,我還是從那崖底爬了上來。但……我的魂魄已經(jīng)只剩這最一絲了……而且,這一絲魂魄了太過虛弱,被執(zhí)念牽絆,根本不能離開這里。于是,當(dāng)時他罵我的話,竟然成了如今我唯一的念想。”

“我等著他呢……等著他來找到我。可他……為什么還不來呢?我等了好多年,等來了很多人,可唯獨,沒有等到他……他在哪里呢……”

天色漸漸明朗了起來,白阿小和葉乾元都靜靜地聽著她像是哭泣般的低語。她的聲音越來越虛弱,越來越憔悴,晨光從小窗中泄進,照射到她的腳上,立刻冒起一陣白煙。

她吃痛地縮回了腳,躲在角落里瑟瑟發(fā)抖。

白阿小著急起來,大聲喊她:“太陽要出來了,你快躲起來!”葉乾元也有些急了,又不敢靠近她,只能附和著白阿小道:“你傻了嗎,還不起來。”

可她卻完全沉浸在了自己的悲傷之中,對兩人的話絲毫沒有反應(yīng)。

葉乾元咬牙,氣憤地大吼道:“你已經(jīng)辜負了你相公一次,現(xiàn)在,還要辜負他嗎?”

她終于慢慢地有了反應(yīng),抬起頭看葉乾元。

“你不等他了嗎你若是就這樣,連最后一縷魂魄都散去了,他再去哪里找你?你們不是早就說好了……生生世世,與爾偕老……你好好地起來!把這最后一絲魂魄留著,等他,等著他!”葉乾元越說越激動,嘴唇不斷地顫抖。

白阿小愣愣地起身,看著葉乾元怒睜的雙眼。

她愣了許久,在那束晨光再次照射在她的身上時,她站了起來,什么話都沒有說,化作了一縷白煙,飄進了那桌上的花瓶中。

屋里除了葉乾元激動的呼吸聲,便再沒有聲響。

白阿小張開雙臂,輕輕抱住葉乾元。葉乾元沒有動作,閉著眼還是不斷地喘氣。

“我渴了……”白阿小抬起眼,對葉乾元笑笑:“你去打水。”

葉乾元回過神,用力抱了他一下,柔聲道:“好,你等著我。”

白阿小走到床邊坐下,搖晃著兩條腿,道:“這可是水源頭,你莫要弄臟了。”

“怎么會。”葉乾元拿過水袋,沖他溫柔地笑,而后轉(zhuǎn)身,出了房門。

在他走了之后,白阿小慢慢地起身,臉上沒有任何表情,一步步地往那懸崖邊上走去。只差最后一步,他停住了。

白阿小看著腳下翻滾的白云,心中涌動了萬千的情緒。

他的身后是整個紅塵世俗。他的過往,他愛過的人,恨過的人,一一在眼前閃現(xiàn)。再走一步,這些,都將成為前塵。他會得到永恒的生命,當(dāng)然,還有永恒的孤獨。

他會后悔嗎?會在最后一刻不顧一切地逃離嗎?或者是在一陣凄厲的慘叫聲中魂飛魄散?

“阿小,水打來了,你要喝嗎?”葉乾元的聲音一如既往地情意綿綿。

白阿小回過頭,無聲地看著他。他的臉上帶著無盡地情深,還有一絲不易察覺地微笑。他的眼睛,還是如往常一樣深邃迷人。

白阿小想起“她”說的話,這樣溫柔的眼睛,我怕以后再也看不到了。

白阿小慢慢轉(zhuǎn)身,葉乾元這才看見,他的手上,拿著只面具。

白底金紋的狐貍面具。

“你看到了。”葉乾元低頭笑笑,似乎有些不好意思。

白阿小答道:“那天夜里,你偷偷跑回宋家將他拿回來,我就知道了。”

葉乾元不再答話,繼續(xù)微笑。

白阿小慢慢地也露出了笑臉來。他很久,沒有這樣釋然地,自在地笑過了。一如當(dāng)年初見,純粹童真。

下一刻,他手一揚,那面具在空中揚起一個弧度,而后便迅速地往那懸崖下掉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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